羅氏的屋子裡還有一個人。
“你沒走?”胡桂揚吃了一驚。
楊彩仙不是異人,坐在牀邊冷淡地說:“是你將我帶來的,你不送我走,我怎敢離開?”
胡桂揚笑道:“好吧,你現在可以走了。”
楊彩仙看向羅氏。
“出去之後你會受到詢問,知道該怎麼說嗎?”羅氏問道。
楊彩仙點點頭,“實話實說,除非羅姐姐希望我隱瞞什麼。”
“沒有,實話實說就好。”
楊彩仙向羅氏施禮告辭,對兩名男子看都不看一眼。
“凡人當中也有狂傲者。”胡桂揚笑道。
羅氏請客人坐下,自己也坐下,她屋子裡的裝飾也很簡單,只是多了一點脂粉香氣,“恭喜胡校尉。”
“我想我命中註定該得神力,沒什麼可恭喜的。”
“我是說胡校尉的案子已有結果,太子丹當時要殺的人是我,卻碰到童豐,楊彩仙聽得清清楚楚,出去之後自會向官府說明。”
胡桂揚對此一點喜悅之情也沒有,“嘿,汪直大概不會高興,他現在拿太子丹束手無策。”
“這就是咱們要商量的事情。”羅氏向趙阿七點下頭。
趙阿七咳了一聲,“事到如今,已沒有必要隱瞞,我與羅氏都爲東廠做事。”
“嗯,你告訴過我。”
“我們現在依然爲東廠做事。”趙阿七強調道。
“依然?”
“對,沒變過。”
“呵呵,千萬別讓太子丹和李刑天聽到這句話。”
“只憑幾句話就想得到所有異人的效忠,那兩個未免想得太簡單了。師兄,你呢?”
“我?”
“你還是西廠校尉嗎?”
這的確是個問題,胡桂揚想了一會,“我可以繼續當西廠校尉,但汪直總得重新拉攏我一次吧?”
趙阿七笑道:“那是當然,汪直託我傳話,問師兄想要榮華,還是富貴。”
“汪直竟然……也對,這種時候了,東西兩廠必須聯手。榮華還是富貴,老實說我現在都不太感興趣,你倆是過來人,當初接受東廠拉攏時是怎麼想的?”
兩人互視一眼,羅氏先開口,“我只是厭倦了,初成異人時覺得自己進入一個全新的境界,前方的道路還有很遠,可是走着走着就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趙阿七點頭,“我的情況也差不多,真是疲倦了,要不是被病症督促,我甚至不想練功。”
胡桂揚聽過類似的話,“這麼說來,我現在的興奮與驕傲都是暫時的?過一陣子就會消失?”
“興奮是暫時的,驕傲一直都在。”趙阿七回道。
胡桂揚沉默一會,“榮華、富貴我都想要,兩廠有何計劃?”
“靜觀其變,直到那兩人露出馬腳,然後除掉李刑天、活捉太子丹,就這麼簡單。”
“就咱們三個人?”
“兩廠自有安排,咱們等着就是。”
“倒是省心。”胡桂揚笑道。
“投靠官府爲的不就是這個嗎?”
“我能單獨與羅氏說幾句話嗎?”胡桂揚問。
趙阿七臉色微變,向羅氏看了一眼,慢慢起身,“我去看看隔壁的‘藥人’。”
房間裡只剩下兩個人,羅氏一反常態地盯着胡桂揚,饒有興致,好像他是帶來一車銀子的貴客。
胡桂揚也看着她,笑道:“因爲我是異人?”
羅氏微笑着點點頭,“我一直不太相信你真能變成異人,所以對你的變化比較意外。”
“即使梅郎中變化之後,你也不相信?我倆的情況一模一樣。”
“你們都攜帶過天機丸,但有一點不同,梅郎中希望成爲異人,爲此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你……像是被迫的。”
“哈,凡人胡桂揚就是這麼扭扭捏捏,第一次得到神力時,我就知道自己之前錯了,神力的確是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是天機船給予的厚禮,但我不想承認,直到失去神力時才追悔莫及,但我也不想顯露。”
胡桂揚稍稍擡起雙臂,喃喃道:“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神力失去。”
“我欣賞現在的胡桂揚。”
胡桂揚越發覺得對面的女子美豔動人,“有件事我必須問個清楚,趙阿七……我不是背後說他的不好,但他不夠聰明,在這種複雜的形勢中很容易受到欺騙。”
羅氏默認了胡桂揚對趙阿七的評價,“問吧,我不會隱瞞。”
“太子丹、李刑天當然不會好心到只是想給異人治病,可朝廷也不會愚笨到只是想殺一個、捉一個,說來說去,所有人最在意的還是神力,只有神力。”
“這是肯定的。”
“所以東西兩廠的計劃究竟是什麼?”
羅氏沉吟片刻,“他們當然不會向我合盤托出全部真相,但我有一個猜想。”
“我就知道你是聰明人。”
“聰明人算不上,我只是將心比心而已。九十多名異人,經過一輪比試之後,一半爲強,一半爲弱,弱者獻功,強者治病。我猜在此之後,四十幾名強者還會再次比武。”
“爲何比武?”
“這不重要,太子丹和李刑天肯定能夠想出藉口。”
“又是一半爲強、一半爲弱。”
“然後又來一遍。”
“直到比出唯一的強者。”
“也是唯一的異人,東西兩廠想要的大概就是他,所以纔會冷眼旁觀。”
“甚至願意犧牲‘忠心耿耿’的幾十名官府異人。”
羅氏點頭,“對我和趙阿七,他們更不放在心上,所謂的靜觀其變,其實就是讓我們接受一切安排,哪怕是要獻出神力。”
“我不會放棄神力。”
“我也不會。”
兩人相視而笑。
“但是沒必要出頭,先治好病症再說。”羅氏道。
“我的已經好了,心跳偶爾還會加快,不算嚴重。”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羅氏的手臂放在桌上,伸過來一些,露出纖長的手指,“治病心切,我很可能受到那兩人的欺騙,必要的時候,你得提醒我,或者乾脆將我拽出來,就像你在鄖陽府做過的事情一樣。”
胡桂揚飛快地瞥了一眼桌上的手,心跳突然加快,笑道:“這是我擅長的。”
“我的野心不大,無意當那個唯一的異人,只想在最後關頭脫身而出。”
“咬餌不咬鉤。”
羅氏嫣然一笑。
這是胡桂揚從未見過的笑容,一時衝動,他真想伸手去摸一下那幾根擺在桌上的根頭,它們正在邀請他、誘惑他。
他忍住了,此刻的他必需顯得鎮定而堅強。
“治病之後,太子丹還會給出更多、更好的誘餌,我覺得咱們可以多咬一兩次,這樣的機會以後怕是不會再有了。”胡桂揚提出建議。
羅氏輕嘆一聲,“爲什麼你早不是異人呢?”
“現在也不晚。”
“嗯,不晚。我的想法是還能再咬三次。”
“如果每次比武都是一對一,三輪之後只剩下六七名異人。”
“其中必須有你有我。”
“趙阿七呢?”
“他太疲憊了,居然真相信東廠的許諾。”羅氏語氣變得冷淡,“我只與明白人攜手共進,糊塗人永遠不會被點醒,反而會壞事。”
“他會是你下某一輪比武的對手?”
“有備無患。你也要提前選好對手,單純較量強弱,你我未必能夠一直獲勝。”
“好,吃夠了香餌,如何脫鉤?”
羅氏微微一笑,“一跑了之,具體計劃我指望着你呢。”
“給我一點時間。”
“不急。原本我還有幾分疑慮,與你交談之後,我完全放心了。”
胡桂揚起身,“我去叫趙阿七回來,別讓他想太多。”
羅氏也起身,走到胡桂揚身邊,稍稍擡頭凝視他的眼睛,“最後,你我不必依賴任何人。”
“逍遙自在?”
“逍遙自在。”
胡桂揚的身體像是僵住了,得動用神力才能轉頭、才能邁出腳步、才能離開房間。
這邊的房門一響,隔壁的趙阿七立刻走出來,冷冷地看着胡桂揚。
“我被她說服了,咱們按計劃行事。”
“嗯,按計劃行事。”趙阿七看着胡桂揚走開,馬上進到羅氏的房中。
“你的這個師兄可不好對付。”羅氏淡淡地說。
“他說了什麼?”
“他不相信太子丹和兩廠,以爲他們之間有勾結。”
“你說了什麼?”
“我說當異人有多苦多累,還說東廠多想得到強大的異人。”
趙阿七嗯了一聲,選擇相信羅氏的話。
胡桂揚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摸黑上牀,屋子裡一直沒有點炭,所以比較冷,這讓他的心緒逐漸安靜下來。
“又一個任榴兒。”他小聲道,滿心警惕,但是也在考慮,哪個異人能夠充當以後的對手,保證他能獲勝。
好久沒睡了,他卻一點不困,將認識的異人仔細想了幾遍,慢慢有了眉目。
睏意終於襲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察覺到屋子裡似乎還有一個人。
那人也察覺到他的警醒,輕輕地“噓”了一聲。
胡桂揚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那人坐在牀邊,慢慢側身躺下,貼在他的耳邊,小聲道:“還好你沒有做錯事。”
是何三姐兒,胡桂揚絕不會忘記這個聲音,“你早來了?”
“嗯,看了一場好戲。”
“我……你來做什麼?”
“送金丹。”
“你也是異人?凡人不可能混進趙宅。”
“我不是異人,也不是凡人。”
“何五瘋子找我,讓我幫助你們尋找治病之法。”
“你已經找到了,現在該是我幫助你的時候了。”
胡桂揚轉身,伸手攬住旁邊的身軀,“我不要你的幫助,只要你。”
“莫忘初心。”
“讓凡人胡桂揚去死吧。”異人胡桂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