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人相爭,普通人最好的選擇就是遠離。
趙宅其他人都退到前院,韋瑛站在大門口,看到胡桂揚的身影,心裡大大鬆了口氣,臉上卻不動聲色,“昨天晚上打起來的,聽他們爭吵的內容,好像是因爲沒看到你,以爲事態有變。”
胡桂揚先被安上一條罪名,笑道:“我這就去處理一下,昨晚發生的事情可挺奇怪,待會再對你說。”
“最好不過,西廠那邊等我回話哩。”韋瑛多少流露出一點埋怨。
狹小的前院裡站着二十來人,原本都望向後院的方向——雖然什麼都看不見——這時又都扭頭看胡桂揚。
“嘿,沒人受傷吧?”胡桂揚打個招呼。
衆人搖頭,蔣二皮道:“根本沒人敢過去,有一會沒聲音了,不知道還打不打了。”
“估計是全死了,最多剩一個。”鄭三渾覺得這個解釋最爲合理。
花大娘子叉腰站立,“還要不要做他們的飯?”
“待會再說。派去的丫環呢?”
“這兒。”花大娘子指向兩名惶恐不安的少女,“我把人叫出來的,你總不能指望她倆勸架吧?”
“你做得對,人沒事就好。楊姑娘呢?”胡桂揚掃視一遍,宅裡的普通人獨缺楊彩仙。
“後院不放人,我搶不過他們。”花大娘子有點惱怒,“沒見過這樣的客人,白吃白住不說,竟然在主人家裡打架,真是……哼哼。”
“這樣纔有趣嘛。”
“有趣?你把這叫有趣?嗯,你比小時候更加古怪,只有你能請來這樣的客人。”
“哈哈。”胡桂揚笑着推門進入中院,身後好幾個人同時叮囑道:“小心。”
胡桂揚頭也不回地揮揮手。
中院沒人,依然聽不到後院的聲音,胡桂揚順廊前行,徑直進入後院。
後院變了樣子,他居住的耳房塌了半邊,院子中間的一棵大樹歪斜着,樹根露出多半,西廂幾間屋子的門窗也有損壞,不那麼嚴重。
“異人淘氣起來更可怕。”胡桂揚小聲嘀咕,擡高聲音叫道:“大餅!”
連叫三聲,狗叫聲從身後傳來,原來大餅跑到院外躲藏,脖子下面還掛着通紅的玉佩。
看到玉佩,胡桂揚放心不少,蹲下摸摸狗頭,“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你,果然沒錯。”
大餅吐着舌頭,很享受這樣的讚美,突然向院子裡叫了兩聲。
四名異人都出來了,各自隔着一段距離,誰也不肯離另一人太近。
“楊姑娘呢?”胡桂揚問。
站在東跨院門口的羅氏平淡地回道:“在院裡,沒人動她。”
胡桂揚點點頭,沉默一會,開口問道:“你們還沒吃飯吧?想吃什麼?”
胡桂揚過於平靜,四人反而困惑,一步步走近,彼此間的距離也在縮短。
“你不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林層染問道。
“師兄,你回來的太及時了,再晚一會……”趙阿七話沒說完就被蕭殺熊打斷,“少裝樣子,事情就是你鬧出來的。”
“嘿,好像你很收斂似的,那棵樹是誰打倒的?”趙阿七怒視,雙方一觸即發。
胡桂揚揮手,“待會再打,先說說我住的房子是誰拆掉的?”
趙阿七與蕭殺熊沒有動手,羅氏上前一步,“我。”
“好身手,但是麻煩你拆得乾淨一些,半倒不倒,收拾起來很麻煩。”
“下次吧,儘量乾淨一些。”羅氏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微笑。
“沒人點餐,我就讓花大娘子隨便做了,咱們邊吃邊聊。”
林層染冷冷地說:“我們四人怕是沒法同席,或許他們兩個能。”說話時目光看向趙阿七和羅氏。
羅氏不吱聲,手裡輕輕轉傘,趙阿七神情越發陰沉,雙拳緊握,“好歹也是異人,心裡想什麼直接說出來就好,你自己垂涎美色,用不着非得栽到別人頭上,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沒人笑話你的老態。”
又是一觸即發。
胡桂揚厭倦了,“我去前面讓花大娘子做飯,吃飯之前你們最好打個結果出來,別說勢均力敵一類的話,真拼起命來,總會死一兩個。大餅,走,我先給你開飯。”
胡桂揚從大餅脖子上解下細繩,取出懷裡新得的一枚紅玉,細繩穿過,重新系好。
大餅帶着兩枚紅玉,高興地直搖尾巴。
“等等。”幾個聲音一同叫道。
胡桂揚轉身,“再大的事情也得吃飽再說,待會我在廳裡開飯,願意來的就來,不願意的我不勉強,能同席最好,不能同席就自己端盤子到一邊吃去。”
胡桂揚招呼大餅離開,再沒回頭。
到了前院,胡桂揚向花大娘子道:“準備酒菜,正廳開飯,後院四個人,加我五位,大個子的飯量你知道,多做一些。哦,還有韋百戶,那就是六個人。”
花大娘子不停點頭,“這就做?”
“越快越好?”
“沒死人?”
“沒人被打死,有可能會餓死。先給大餅餵飽。”
花大娘子難得地沒有針鋒相對,立刻叫來幫手進廚房做飯,大餅跟去,討要應得的獎賞。
聽說沒人死亡,前院衆人同時鬆了口氣,還有一點小小的失望,都藏在心裡,只有鄭三渾說出來:“還以爲會打得天昏地暗呢,原來沒死人啊。”
“沒死人,就是推倒一棵樹、拆了一間房子,今晚我得另尋住處。”
衆人驚呼,好奇心稍得滿足,鄭三渾心急難耐,“我能去看看嗎?”
“能。”
鄭三渾動作快,立刻邁出一步,就聽胡桂揚又道:“但是不保證能回來。”
“嘿嘿,桂揚老弟這種時候還開玩笑,我不去了,誰愛去誰去。”
誰也不去,韋瑛走過來,“都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等衆人走開,他小聲問道:“沒事了?”
“不知道,待會飯桌上再說。”
韋瑛真不想吃這頓飯,可是上命難違,他必須跟緊胡桂揚,只得硬着頭皮笑道:“我的一條命可就交到你手裡了。”
“韋百戶真看得起我。對了,還沒跟你說呢,我的功力已經消失,原本算是半個異人,現在整個都是普通人。”
韋瑛難以置信,“全、全失去了?”
胡桂揚揮下拳頭,“全沒了,可我練過武功,打兩三個不成問題,但是打異人比較困難。”
韋瑛苦笑道:“怕的就是異人。胡校尉,跟我說句實話,你有辦法……安撫他們吧?”
“這個還是等到飯桌上再說,照我的經驗,肚子餓的時候脾氣都不好,吃飽之後會好一些,若是喝得儘性,多大恩怨都能化解。”
韋瑛心裡越發沒底,重重地嘆口氣,“行,捨命陪君子,這頓飯我吃。”
“呵呵,別擔心,真出意外,跑快一些,異人之間打得激烈,並不在意咱們這些凡人的死活。”
“好。”韋瑛活動活動腿腳,預先想好逃跑路線,“昨晚你出城了?”
胡桂揚點頭,“發生不少事情,待會也在飯桌上一塊說吧。”
“隨你,但我天黑之前無論如何得給西廠送一份摺子,說明這邊的情況。”
“多給我表功,少告我的狀。”
“嘿嘿,照實寫,我的職責就是照實寫。”韋瑛不肯許諾。
花大娘子做飯極快,一刻鐘以後,酒席擺好,菜還不全,陸續在做。
花小哥找來一套新衣,換下胡桂揚身上的舊衣,小聲道:“他們打架的時候,我瞥了一眼,終於明白爲什麼叫異人了——根本就不是人嘛。”
“跟我一塊吃飯,可以近看。”
花小哥連連搖頭,“我來你家就是親戚之間的幫忙,我不當僕人,不用非得跟着你。”
胡桂揚大笑,請韋瑛先進廳,然後自去後院叫人。
四名異人都來了,蕭殺熊不客氣,獨佔桌子一邊,端起碗就吃。
胡桂揚坐主位,韋瑛陪坐,他更願意離門口近一些,可是規矩如此,沒法選擇。
趙阿七與林層染並肩坐在蕭殺熊對面,儘量離遠。
羅氏也獨坐一邊,微微側身,誰都不看。
別人不敢進廳,剩下的菜要由花大娘子親自送來,放下就走,一個字也不多說。
胡桂揚不停勸酒,同桌六個人,一多半時候是他自言自語,不提正事,只說天氣如何冷、街道如何髒一類的小事。
蕭殺熊連吃三碗米飯,喝下一壺酒,終於騰出嘴來,大聲問:“你從哪又弄來的金丹?”
“你吃飽了,我還餓着呢,待會再說。”胡桂揚慢條斯理地吃喝,一點都不着急。
“我還沒到半飽呢。”蕭殺熊也跟着吃,兩人消滅桌上大半酒菜,其他人淺嘗輒止,羅氏更是一筷未動。
蕭殺熊拍拍肚皮,“吃飽沒?”
“飽了。”胡桂揚放下筷子,“那枚玉佩是我從另一位異人的肚子裡取出來的。”
幾人大驚,一直拘謹的韋瑛脫口道:“又有一位?”
“已經死了,而且死得更早,迄今爲止,已經有三人遇害。”胡桂揚毫無隱瞞,將昨晚發生的事情細說一遍,連今早與谷中仙的交談也沒有隱瞞。
韋瑛越聽越驚,四名異人也都動容,林層染道:“這麼說來,異人當中真有一位專門暗殺同類?連谷中仙也不知道是誰?”
“看來是這樣,輪到你們說了,爲什麼打架?”
胡桂揚坦蕩,四名異人也不隱藏,羅氏道:“兇手的同夥或許就在我們四人當中。”
“還有同夥?”胡桂揚詫異地問。
“嗯,刺客昨晚來過這裡,沒有殺人,必是與同夥聯絡。”羅氏道,與其他三名異人互視一眼,都覺得對方最爲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