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鐵錘屠過村、報過號,等來等去,卻只等來一個半真半假的聞苦雨,險些命喪莫家莊,這讓他既憤怒又驚恐不安,急於尋找一個新靠山。
既然官兵也在圍剿山中流民,大鐵錘覺得自己屠滅高家村可算是首功,於是通過相識的京城豪傑,投到石桂大麾下。
石桂大很年經,仗着趙家人多年積累的威望才能招來大批江湖人,可是稍一接觸之後,這位西廠校尉總能很快俘獲人心。
大鐵錘也不例外,他原本就是軍戶,換上官兵的盔甲覺得很合身,甚至覺得追隨石校尉更好,付出與所得一目瞭然,不像聞家莊那麼虛無縹緲。
遠遠看見胡桂揚,大鐵錘心中一驚,但是並不害怕,他現在有靠山,又看到胡桂揚身邊的小姑娘,他感到好奇,沒有認出來這就是高含英的妹妹,發現對方總盯着自己,於是點頭微笑。
小草認得大鐵錘,她早就打聽清楚這位仇人的模樣,大鐵錘又矮又壯,頭大如鬥,長成這個模樣的人沒有幾個。
她不是那種問清楚再打的人,一旦怒火勃發,不由自主地甩出鏈子槍。
居前的石桂大先嚇一跳,立刻伸手摸刀,待發現目標不是自己,才稍稍地放下心來,驚訝地看着小姑娘騎馬從身邊飛馳而過。
大鐵錘更嚇一跳,好在身手敏捷,翻身下馬,躲過槍頭,怒道:“死丫頭,你瘋了嗎?”
小草一擊不中,勒馬急停,也跳到地上,“你是大鐵錘?”
“沒錯,你是……”
“我是高家人,來找你索命的。”
小草又要出招,胡桂揚下馬跑來將她攔住,另一頭的人也護住大鐵錘,場面一時間有些混亂。
衆人當中只有石桂大仍坐在馬上,冷冷地看着這一幕。
大鐵錘罵罵咧咧,小草還要再戰,胡桂揚將她攔住,小聲道:“現在不是時候。”
“他殺死我姐姐、燒掉高家村,報仇還分時候?”
“分時候,聽我一句,暫時忍一忍,自然有人替你報仇。”
“誰?我不用,我要自己報仇。”
“聽我一句。”胡桂揚不得不抓住小草的雙肩,阻止她去拼命。
小草忍了又忍,終於放下手裡的鏈子槍,恨恨地轉過身。
對面的大鐵錘也被勸得閉嘴,心裡卻不服氣,每每睥睨胡桂揚身後的小姑娘,小聲嘀咕道:“原來是高母雞的妹妹,一個德性,以爲我怕她嗎?”
這裡的主事者是石桂大,胡桂揚擡頭看向從前的三十九弟。
“此女是山中流民?”石桂大曾見過一次小草,當時並未在意,沒有問過她的來歷。
“對,她是……我找來的人,就跟你的這些兄弟一樣。”
石桂大的“兄弟”全是京城內外有名的豪傑,沒有一個是女子,石桂大輕笑一聲,“胡校尉總是這麼會挑人,袁茂和樊大堅呢?”
“他們兩個另有任務。”
“嗯,所以你身邊只剩下這一位……”石桂大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小草,乾脆不提,只說半截話。
“對,就這一位。”
石桂大點點頭,沒再追問下去,“你已經殺死何百萬,不管有無證據,都可以回京領賞了,來我這裡做什麼?”
“來救你們一命。”
石桂大短促地笑了一聲,大鐵錘等人早看胡桂揚不順眼,這時全都跟着大笑。
背對衆人的小草轉過身,站在胡桂揚身邊,手裡握着槍頭,想看看誰笑得最放肆,結果驚訝地發現,最大的笑聲來自身邊。
胡桂揚笑得比誰都狂放,開心大笑、捧腹大笑、拍腿大笑,笑得小草莫名其妙,笑得對面衆人驚疑不定。
等到別人臉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之後,胡桂揚也突然變得嚴肅,以極快的語速道:“恭喜諸位,賀喜諸位,每人都得金丹,每人都練成一身神功,千百名江湖好漢不算什麼,千百名聚在一起、而且個個身懷絕技的江湖好漢才了不起。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大明雖已定鼎上百年,四方安泰,但也總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反賊冒出來,荊襄向來是龍爭虎鬥之惡地,諸位一來,更添風采……”
衆人終於聽明白,胡桂揚在說他們將要造反,這可是第一等死罪,諸豪傑都已被石桂大拉入軍中,怎能擔此污名?大鐵錘原本就憋着一肚子氣,這時上前大聲道:“胡桂揚,你別血口噴人,‘學好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們得到金丹、學會神功,也是爲朝廷效力……”
胡桂揚看向石桂大,“這麼多人,你的金丹夠分嗎?”
大鐵錘臉色微變,他不小心將自己服食過金丹之事透露出來,而這違反命令。
石桂大笑道:“胡校尉臨機應變的本事,我向來是佩服的。沒錯,我得到一些金丹,不敢獨享,與立過功過的衆兄弟分而服之,但是品相最好的金丹,全都送回西廠,由廠公獻入宮中,我們從未私藏一枚。”
“從來沒有。”大鐵錘喊了一聲,發現別人都不附和,訕訕地退後。
“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廠公信任我們,我們自然報以忠誠。胡校尉對朝廷也是一片忠心,所以請你放心,一切都屬於朝廷,我們也是,之所以服食幾枚金丹,全是爲了與反賊相抗衡,總不能敵人真刀真槍,我們赤手空拳吧。”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無可辯駁,胡桂揚拱手笑道:“聽石校尉這麼一說,我真的放心了。”他看看身邊的小草,又看看對面的衆人,“好吧,那我沒什麼可說的了,就此告辭,再去北邊的山谷看看。”
“北邊戰亂,反賊當中有不少人也已服食金丹,胡校尉孤身一人……只帶一人,怕是有些危險。”
“越亂越好,據說廠公明天就到,我總得找點功勞,要不然真是沒臉見他。唉,我爲什麼沒帶回何百萬的人頭呢?”胡桂揚無奈地搖頭,示意小草跟自己走。
小草很不情願,可還是跟上,回頭狠狠瞪了大鐵錘一眼。
石桂大看着胡桂揚離去,沒有阻止,大鐵錘湊過來小心地說:“胡校尉話中有話啊,他急於立功,明天會不會向廠公污衊咱們……”
石桂大也瞪一眼,大鐵錘急忙閉嘴,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
胡桂揚與小草騎馬走遠,石桂大也帶着自己人原路返回,雖然只是一名校尉,他在官兵當中的地位卻比守備臧廉高得多,當他走進柵欄以內的時候,未受任何阻攔。
石桂大一個人進去,站在破廟門口,望着裡面已然鼓起數尺的坑沿,沉默不語,這是今天才發生的異象,別人還沒看到,而他一直沒想明白這究竟意味着什麼。
石桂大走出柵外,簡單地將事情交待一下,獨自上馬匆匆離去,留下大鐵錘等人驚訝不已。
胡桂揚與小草回到官道,繼續北上,走不多遠,小草忍不住問道:“爲什麼不讓我殺大鐵錘?”
“他們人多,服過金丹,咱們打不過。”
“我……我真是咽不下這口氣。”
“別急,總有報仇的機會,我當初在莫家莊沒殺大鐵錘,就是要把這個機會留給你。”
小草皺眉想了一會,沒太明白其中的用意,“咱們就這麼跑來跑去,什麼也不做?”
“剛纔天降暴雨,咱們除了穿上蓑衣,還能做什麼?能止住雨嗎?以爲所有人擋雨嗎?”
“跟下雨有什麼關係?”小草十分茫然。
胡桂揚笑着搖頭,“總之你就跟我走吧,先求自保,再圖其它。”
小草還是不理解,但是相信胡桂揚,嗯了一聲,緊緊跟上。
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小草先回頭,“有人追上來了。”
胡桂揚勒馬調頭,等在路邊。
石桂大來至近前,“我跟你一塊去北邊山谷。”
“你的那些兄弟呢?怎麼一個也不帶?”
“他們是走狗,有獵物的時候才帶着,平時不用。”
胡桂揚嘿嘿笑了兩聲,“有你同行自然更好。”
三人並駕走出一段,石桂大帶着東西兩廠簽發的文書,通過哨卡時極爲順利,胡桂揚不用再出示金牌。
山谷遠離官道,石桂大指着荒野中的一座軍營說:“就是那裡了,五千官兵正與數千反賊對峙,雙方都在增兵,就看誰的速度更快,明天廠公會帶來大批將士。”
“據說有一隊官兵被困在山谷裡。”
“對,他們若是能堅持到明後天,必能獲救,若是不能,只能自求多福了,外面的官兵不會冒險進谷。”
石桂大突然靠近胡桂揚的坐騎,側身伸手抓住繮繩,“你見過那些侏儒了?”
“見過,他們被稱爲僬僥人。”
“僬僥人?他們什麼都對你說了?”
“應該吧,天機船、凡人、丹穴、飛昇……就是這些東西。”
“咱們聽到的一樣。我曾試圖與侏儒談判,官府可以送天機船飛昇,但是他們要留下長生秘訣與金丹。可那個侏儒在我面前連翻十幾個跟頭,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他們都是怪人,不可以常理度之,他們不在乎透露真相,因爲他們不在乎凡人,更不在乎凡人的談判。”
“但是你有辦法對付他們,是不是?”在眼前一片迷茫的情況下,石桂大還是更相信胡桂揚的眼光。
胡桂揚本想嘲笑幾句,突然改變主意,“我的確有點思路,而且極需幫手,就怕你不合條件。”
“是我太笨,還是武功太低?”
石桂大絕不蠢笨,服食過金丹之後,功力也不會太弱,胡桂揚搖搖頭,“我需要一批能抵擋金丹誘惑的人,你能做到嗎?”
石桂大一愣,半晌才道:“我能。”
胡桂揚指着遠處的山谷,想起自己好像說過類似的話,“咱們去試試。”
“那裡被反賊佔據。”
“那就更要試試了。”胡桂揚奪回繮繩,拍馬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