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1章 一面之詞(上)
突然被皇帝陰陽怪氣的說了幾句,秦太監有點懵。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伴嘉靖皇帝這種君,就更像是伴虎了。
秦太監剛進來,他還不明白前因後果。他雖然對秦德威的“惡行”有所耳聞,但還不知道“沒人彈劾秦德威”。
然後就冷不丁的遭到嘉靖皇帝質詢,先是被問出“東廠不彙報秦德威惡行”,然後又聽到皇帝說“東廠也學會爲尊者諱”。
一直站在旁邊的黃錦黃太監看着全過程,替秦太監捏了一把冷汗。
皇帝在一開始,猜疑的是秦德威擅作威福;其後猜疑的是,爲何沒人彈劾秦德威;
等秦太監進來撞上了槍口,又開始猜疑東廠爲什麼也沒有彙報秦德威的“惡行”了。
面對這種一層套一層、一環扣一環的猜疑,下面奏對的難度就十分大了,一句話說不好就要在皇帝心裡落下一根刺。
特別是秦福進來的晚,只看出了皇帝對東廠產生猜疑,對前序兩道猜疑卻不太明白的情況下。
秦太監心念急轉,但面上不動聲色,仍然平穩如常的說:“陛下明察,若說起東廠爲何不曾將秦德威近日行徑進奏,實在是因爲無此必要。”
作爲東廠提督,他不可能說不知道秦德威最近的行爲,便只能另外想法爲自己開脫了。
嘉靖皇帝不悅的說:“什麼叫無此必要?難道那秦德威沒有違法亂紀?”
秦太監繼續奏答道:“秦德威所作所爲都是公開行徑,官場上人人皆知,自然有科道官彈劾他。
等陛下看到彈章,就能知曉此事,又何必東廠多此一舉彙報?”
嘉靖皇帝愣了下,仔細一想似乎就是這個道理。東廠以爲會有言官彈劾,故而不用另行重複彙報,也在情理之中。
就連在剛纔,嘉靖皇帝本人不也以爲會有言官彈劾,派人去內閣找奏疏麼?
秦太監用眼角餘光察言觀色,見皇帝臉色稍稍緩和,連忙趁熱打鐵的說:“說到底,秦德威行徑並不是暗室欺人,事情明白清晰,用不着廠衛偵緝勘察。
再說,那都是彼輩文臣之間的公開糾紛,若無其它變故,東廠坐探只監控就足矣,確實沒必要硬行參與其中,不然就太逾越規矩了。”
這些道理也沒錯,廠衛都是“密探”,光天化日之下的事情,哪裡又需要密探了?
在旁邊旁聽的黃錦便暗暗感慨,這秦福在沒有多少思考時間的情況下,還能如此條理清晰、責任分明,又不觸及皇帝疑忌的把自己開脫出去,也真是不容易。
嘉靖皇帝貌似放過了秦太監,又開口說:“我剛纔讓黃錦去內閣查過奏疏,秦德威違法亂紀,卻無人彈劾,你說這是爲何?”
秦太監心裡頓時恍然大悟,這才明白皇帝爲什麼犯病了,原來還有這樣的緣故。
他心裡一邊琢磨着,一邊做出驚訝的神色,先是“失聲”道:“居然無人彈劾?怎會如此?我大明向來言路暢通,何至於此?”
然後又問道:“臣斗膽敢問,既然無人彈劾秦德威之惡行,陛下在宮中玄修,又是從何得知?”
嘉靖皇帝想了一下後,拿起陸炳遞進的札子,對秦太監說:“此乃錦衣衛陸炳所奏報也,東廠不知情?”
秦太監連忙奏答:“東廠對陸炳作爲確實不知情,而且陛下也不能只聽臣一面之詞。
既然乃陸炳所奏,其人必有想法,臣想向陸炳詢問無人彈劾秦德威之事。”
剛纔秦太監進仁壽宮的時候,就看到陸炳在宮門那裡值守。現在想來,陸炳很有可能是再等結果或者等下文。
嘉靖皇帝的問題十分不好回答,秦太監也沒把握能應對得當,那就拖陸炳下水好了。
陸炳名義上是東廠秦太監的“下屬”,秦太監想詢問下屬也理所應當。
於是嘉靖皇帝略加思索後,覺得確實不能只聽一面之詞,便派小太監去宮門傳旨,把陸炳叫了進來。
等陸炳進殿並對皇帝行過禮,秦太監就對陸炳開口:“在皇上面前,我有些話要問你。”
陸炳看了眼秦太監,迴應道:“洗耳恭聽。”
秦太監就問道:“秦德威近日作威作福,卻無人敢惹,無人敢迎其鋒芒,無人敢糾正他,究竟是爲什麼?”
某種意義上是代替嘉靖皇帝詢問的,所以秦太監就只能先抓着嘉靖皇帝最關心的問題來問。
陸炳與秦太監不同,來之前都是有腹案的。聽到秦太監的問題後,心裡正好有標準答案能對的上。
於是陸指揮就很順溜的答道:“近數年來,但凡得罪過秦德威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而秦德威一路步步高昇,誰人不畏懼?
前陣子連當時夏首輔也未能倖免,時間沒過多久,朝臣尚還心有震懾,所以纔有滿朝噤言,無人彈劾秦德威的狀況!”
說完了後,陸炳暗暗覆盤了一下,感覺自己的“答案”沒有任何問題,標準的不能再標準了。
秦太監直勾勾的盯着陸炳,忽然說了句:“陸炳你說無人彈劾秦德威?伱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句話猛地聽起來莫名其妙,讓在場很多人摸不到頭腦,不懂秦太監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有聰明人稍稍琢磨了下後,忽然就細思極恐了。
此時正在低頭喝補藥的嘉靖皇帝聽到這句話後,也詫異的擡起頭,看向陸炳。
秦太監沒給別人開口的機會,迅速又說:“就在剛纔,皇上派人去內閣查過奏疏,才能確定最近無人彈劾秦德威!
在此之前,連我這個提督東廠都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無人彈劾秦德威,敢問陸指揮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陸炳下意識的說:“這不是秦太監你問的麼?”
秦太監又重複了一遍說:“我問的是,爲何秦德威無人敢惹、無人敢迎其鋒芒、無人敢糾正?
按照正常人的理解,我指的應該是,爲什麼秦德威屢屢當衆違法亂紀,又是打人又是毀田,卻無人敢阻攔糾正?
再說回我的問題裡,根本沒有半個字提到無人彈劾秦德威的事情。
而陸指揮你卻偏偏就能這樣理解,並且主動說了出來。請你再回答一次,你到底怎麼確定的無人彈劾秦德威?”
陸炳:“.”
有的時候,真恨不得自己是一個啞巴!
他陸炳現在應該只是一個路見不平、義憤填膺,所以向皇帝投訴秦德威的人!
他陸炳此時此刻,對“無人彈劾秦德威”這件事應該不知情!
但卻在秦太監的語言陷阱誘導下,不知不覺暴露了自己已經知情!
或者說,最大的問題在於,自己明明知情,但卻企圖在皇帝面前裝作不知情。
嘉靖皇帝嘆口氣,沒想到這次陸炳也不老實,八成是跟誰串通好了。當然,對大臣之間勾心鬥角的事情,嘉靖皇帝也並不介意。
陸炳拼命對嘉靖皇帝解釋說:“臣也是偶然耳聞,有人議論說言官沒人彈劾秦德威。
但臣也並不能確定,故而未敢胡亂奏報。只是對秦德威作威作福的事情感到氣憤,便投書給陛下!”
嘉靖皇帝對陸炳這些解釋或者掩飾毫無興趣,只是問話說:“你還是說說,爲什麼沒有人彈劾秦德威?”
原本的標準答案,陸炳剛纔已經說了一遍了,這次再重複就顯得太糊弄了。
但陸炳又不可能說出真相,把嚴世蕃出賣了。
這次出現沒有言官彈劾秦德威,其實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結果,就是陸炳也不是全部內情都知道的。
第一,與秦德威親近的言官自然不會多事;第二,與嚴閣老關係不錯的言官,受到暗示也是按兵不動;
第三,還真有不少人被秦德威嚇住。第四,都察院左都御史屠僑被嚴世蕃打過招呼;
第五,其他個別零星彈劾的秦德威的奏疏,在通政司被趙文華暫時拖延,還沒有送進宮裡。
無法說出真相的陸炳想來想去,只能對嘉靖皇帝奏道:“臣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陛下也不能只聽臣一面之詞!
如今秦德威就在文淵閣入直,不妨將秦德威召來,陛下親自面詰!”
嘉靖皇帝:“.”
秦太監說不能只聽一面之詞,把你陸炳召了進來;結果你陸炳也說不能只聽一面之詞,又要再召別人?
不過也有道理,找別人問來問去,都是猜測,應該直接看秦德威這個當事人的表現。
想着上午還有時間,嘉靖皇帝就派了小太監去文淵閣喊人。
直到這時候,甩鍋成功的秦太監纔有工夫琢磨,秦德威到底想幹什麼?
不明白秦德威的心思,很多時候就不好打配合。
秦太監忽然就感到心累了,跟秦德威這種心思詭異的人配合,還不如自己孤軍奮戰自在。
此時秦中堂正在文淵閣訓人,忽然看到小太監過來傳旨,讓秦中堂速速去仁壽宮覲見。
對此文淵閣裡沒人感到奇怪,就秦中堂最近那無法無天的表現,不被皇帝叫去纔是奇怪!弄不好還要打廷杖!
就是秦德威本人也有心理準備,對方舍人交待了幾句後,就跟着小太監走了。
6.7,還在垂死掙扎。。。今晚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