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學官話
次日天明,江寧縣正印馮知縣升堂視事!
先是聽取了幾件稟報,又把一干公務大致交待下去,包括緊急處置錢業公所總管焦德秋名下產業的事情,但同時又強調,只許查禁焦家產業,嚴禁擴大化。
隨後馮知縣又問昨日在縣獄值宿的刑房書吏:“昨日縣獄可曾收了秦德威?”
刑書答道:“有的,已然收押,如今還在縣獄中。”
馮知縣又問:“可曾杖責三十?”
刑書答道:“亦有,尊着大老爺諭令,當即就打完了!”
馮知縣暗暗點點頭,對這些表現比較滿意,就算明知道是表面文章,也要把過場認真走一遍,這是態度問題。
如果都不在乎自己命令,秦德威恃寵而驕直接回家,底下胥役又私縱擅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決不可輕饒!
馮知縣便指示道:“只是礙於老侍郎面子,不得不稍加懲戒而已,將秦德威放出來吧!”
刑書正要應聲而去,馮知縣卻又說:“你且慢,本官親自去看看他!”
雖然身爲上司,但也要會安撫人心啊,同樣也要注意工作方法。
堂堂一個知縣,親自去把秦德威從縣獄裡接出來,那秦德威總該不會有什麼怨言了吧?
如果秦德威還有什麼怨氣,那自己這知縣就該把他教訓一番了。都是爲了工作,年輕人受點委屈又算什麼!
說實話,馮知縣更期待這個。
縣獄位於縣衙大門的西邊,整個縣衙的西南角。這是一片獨立區域,高牆聳立隔絕裡外,與縣衙其他地方概不相通。
刑書在前面帶路,開了監門。馮知縣邁步進去,然後刑書指着監門旁邊的一間房說:“秦德威正被收押在此處。”
“嗯?”馮知縣皺眉,這裡不是刑房書吏每天在縣獄的值班和住宿之處嗎?
刑書連忙解釋說:“秦德威昨晚送到縣獄時,已經是半夜時分。此時夜黑風高,若要打開牢門移動人犯,唯恐生變!
故而爲安全起見,暫將秦德威押於此處,由我刑房書吏親自看守,必叫他插翅難飛!”
馮知縣:“.”
想了半天,竟然想不到駁斥的理由。
馮知縣轉身就朝值房走過去,無論如何也是把“功臣”關了一夜,該安撫還是要安撫。
監獄裡所有建築都有個特點,絕對不考慮隔音問題。
所以才走近值房,馮知縣聽到了裡面的說話聲音。
“長夜漫漫,忒是無聊,所幸有於姐兒捨身相伴。”這是秦德威的。
“小先生的興頭真是好,這一次又一次的,奴家都吃不消了。”這是另一個于姓女子的。
“於姐兒可需休息麼?”秦德威又問。
“只要小先生還要,奴家就奉陪到底。”于姓女子頑強的說。
馮知縣威嚴的看了眼刑書,你踏馬的再狡辯一下?
那刑書擦了擦汗,又趕緊解釋說:“昨日獄卒人力不足,但秦德威捱過杖刑,按規定獄中應當給予湯藥,這于姓女子自願服侍,也省了獄卒人力。”
馮知縣正要說幾句,突然值房裡秦德威又開口了,用近乎戲文唸白的腔調說:“姐姐情思不快,我將被兒薰得香香的,趕快睡些兒。
小生和姐姐解帶脫衣,顛鸞倒鳳,同諧魚水之歡,共效于飛之願!”
值房外一干人等面面相覷,刑房書吏汗水嘩嘩的流,小秦先生你踏馬的趕緊住手,大白天的你發什麼浪!你這樣會害大家一起死!
“無恥之尤!”馮知縣勃然大怒,踹開值房屋門,一馬當先的衝了進去,一眼就看到了昨晚那個於美人慵懶的靠着秦德威,心痛。
秦德威坐在房間裡,手裡拿着一本《西廂記》,愕然看着踹門而入的馮知縣。
馮知縣喝問道:“你們在作甚!”
秦德威茫然地反問道:“縣,縣尊?誰又惹到你了?”
馮知縣怒道:“別廢話!本官是在問你,正在做什麼!”
秦德威繼續茫然的說:“晚上無事可做,聽於姐兒會說中州官話,我就跟她學官話啊。”
後面跟隨進來的書吏差役聽到這句,忍不住一起偷笑。學官話?不愧是雙案首,這個藉口真雅緻。
馮知縣又質問:“你剛纔說解帶脫衣,顛鸞倒鳳,魚水之歡,于飛之願又是什麼!”
秦德威感到莫名其妙,但上官詢問,又不得不答:“於姐兒說,戲詞唸白都是用中州官話腔調。
正好房間裡有本《西廂記》,我就拿着來學說官話。剛纔那些話,都是裡面的戲詞啊。”
一切都沒有問題,並不曾爆發出醜聞,但不知爲什麼,馮知縣還是很生氣。
“昨晚真的有杖責三十?”馮知縣指着活蹦亂跳的秦德威,對刑書喝問。
刑書立刻賭咒發誓:“千真萬確,確有此事!差役禁卒都看到了!”
隨便去問誰,確實打了三十下!只不過是用細竹竿打的
秦德威默默的站起來。轉身背向馮知縣,只見後背衣服皺巴巴的,還破了幾道口子,真像是被責打過的樣子。
“解開!驗傷!”馮知縣喝道。
於雪容站起來幫着秦德威解開了上衣,只見後背上一道道紅痕跡,也不知是抹了什麼獨門顏料,真像是被責打過的樣子。
馮知縣:“.”
可惡,這些人的工作竟然如此紮實!難怪說吏奸似鬼,役滑似油!
最終秦德威還是放了出去,步履蹣跚的回到了家中。
徐妙璇正在院子裡焦急的等待,見秦德威回來,立刻扶着問道:“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情?”
秦德威長嘆一聲,唏噓道:“宦海風波險惡啊!被縣尊辭幕,在縣獄被關押一夜,還捱了責打!”
說完就意氣消沉的順勢把頭一歪,徐妙璇自然而然的將小郎君抱在胸前,又摸到了後背上的痕跡,便萬分憐惜的安慰說:
“不妨不妨,正好專心讀書,他日金榜題名,自己親自去做官便是了!”
徐妙璇說着說着,突然從秦德威身上聞到了一股不知是脂粉還是什麼的香氣,便又不動聲色的問道:“小郎君昨夜肯定沒睡好?都做了些什麼?”
“學官話!”已經沒有理智的埋胸少年不假思索答道。
徐妙璇便非常肯定的說:“呵,肯定是跟個小娘子學了。”
秦德威驚奇的擡起頭:“你怎能憑空猜疑我?”
徐妙璇拍了拍秦德威:“起來吧!誰會相信,你就只爲學說話,能跟一個男人面對面一晚上?”
與此同時,在南京戶部胡侍郎的指示和領導下,江寧縣衙開始了打擊金融犯罪專項行動。錢業公所焦總管鋃鐺入獄,數個關聯高利貸團伙被清查。
估計在這次專項行動結束之前,幕後功臣秦德威大概很難復職。
畢竟這會兒縣衙正與胡侍郎密切合作,總不能再放出秦德威惹胡侍郎生氣,還是要再等等。
與號稱被開除,在家閉門的秦德威不同,最近馮知縣正處於志得意滿、春風得意的時候,官聲再振。
尤其是藉着胡侍郎的大義,雷厲風行幹掉了惡商焦德秋後,有不少欠着焦德秋債務的南京官員不但不生氣,還紛紛向他表示了感謝.
就是縣衙親民官的公務實在太多了,尤其最近實在累。
因爲判案飛快的某位刑名師爺暫時被開了,每十天一批的案件預審全部壓在了馮知縣自己身上,交給刑房又怕被小吏弄權。
繁忙之餘也需要放鬆休息,所以在今晚,需要放鬆的馮老爺又微服出行,來到了南市樓街。
這是老習慣了,身爲江寧縣地方父母官,他很注重影響,不太願意出入轄境內的秦淮舊院。所以每次只能隱藏身份,偷偷來到上元縣境內的南市樓街。
而且今晚也不是完全沒正事,有個華亭縣老家人叫施文明的過來,要與他聚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馮知縣作爲執掌京城一半地面的成功人士,被鄉親騷擾是在所難免的,畢竟這時代鄉土關係是非常被重視的。
就像去年有個叫徐階的老鄉,去浙江任職路過南京,非要請自己幫忙給夏師傅寫推薦信,但被秦幕僚攔住了,說什麼時機未到.
而今天這個鄉親還是一門遠房親戚,在老家逢年過節走親戚的時候,能碰上見幾面的那種。
其實對施文明的心思,馮老爺還是很知道的,這人也想跟着自己混。
等到了南市樓街約定的酒樓,施文明早就在等待了,將馮老爺請進了頂層獨立雅間,便又安排樂師、美人,酒菜也流水般的端上來。
馮老爺微服出行時有個趣味,喜歡採風。別誤會,這採風是真的採風,就是說馮老爺喜歡聽別人對縣中事務的議論,尤其是對自己的議論。
當即就對身邊美人很隨意的問:“最近城中有什麼轟動事情?”
這些整日裡迎來送往、交際應酬的美人們其實是消息很靈通的人羣,當即就答道:“近兩日聽說錢業龍頭焦老爺被衙門捉了啊。”
說到這裡美人又反問道:“馮老爺你覺得這事如何?”
“自然是好事了。”馮老爺答道。
那美人立刻就知道該怎麼說話了:“是哩是哩,聽說那焦老爺爲富不仁可惡之極,害得許多人家破人亡,偏生還會裝的道貌岸然,騙過了所有人。衙門拿了此人,也是老天有眼,爲民除害!”
馮老爺滿意的點了點頭,聽聽,這就是人民羣衆的呼聲。對了,這句話也是跟某個秦姓前幕僚學的。
“這位馮老爺你知不知道,裡面還很有一段內幕,知道這是誰的功勞嗎?”美人興致勃勃地說着:“想不想聽啊?”
這都是自己的政績,馮老爺當然想聽了。微服出行的樂趣,不就是聽別人吹的自己政績嗎?
於是美人便說起都市八卦:“咱們本地有個新興錢莊源豐號,傳說中東家是個美貌婦人,那焦老爺見色起意,妄圖仗勢欺人,染指源豐號女東家。
但這位女東家與南城縣衙裡一位能人秦先生是相好的,秦先生衝冠一怒爲紅顏,爲了愛情不惜硬抗強敵,使盡手段將焦老爺送進了大牢。
我們姐妹們都羨慕那位女東家啊,這秦先生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郎君,可惜我等卻認識不了這般豪傑的人物。“
馮老爺:“.”
就這?縣衙的作用呢?知縣大老爺的作用呢?
這時候,陪着施文明的那個美人也插嘴說:“聽說那位女東家是個寡婦,立誓不再嫁人的,而秦先生明知自己沒有希望,但仍然義無反顧、竭盡全力的默默守護着她。
每每想到此事,奴家的心就會被深深觸動。可嘆我們女子,又有誰不想要一個秦先生呢?”
深明真相的馮知縣不滿地說:“這都是瞎扯的。”
美人當然不敢頂撞客戶說話了,便應承着說:“是不是瞎扯,奴家也不知道呢,但坊間傳言都是這般說的。縱然馮老爺是對的,也架不住別人都那麼傳啊。”
另一個美人也接着話說:“是啊,傳說真是很多,就連去年南城那次動盪,據說也是秦先生爲了心中摯愛而發動的。
當時那個南霸天董捕頭也是覬覦美色,秦先生爲了保護摯愛,不惜將整個南城掃蕩了一遍,把董捕頭和他背後勢力連根拔起。”
馮知縣:“.”
縣衙的作用呢?馮青天的作用呢?你們這些人,能不能不要把所有歷史進程的必然性,都歸納爲男女情感糾葛?
施文明指着拿了自己錢的兩個美人,大笑道:“爾等真是道聽途說,錯謬多矣!那秦先生不過是縣尊幕席,所有權力皆來自於縣尊,所行也只是代縣尊行事!
不過要說起此人,確實有能力才幹,但卻不是一個好幕席。一個真正的好幕席,應當是低調而隱藏幕後,正所謂深藏功與名,所有人前名聲都屬於東主的。
而且那秦先生歲數不大,還很有功名之意,肯定不會長久屈居爲別人幕席。
所以那秦先生或許是一個人才,但並非一個合格幕席。難道你們沒有聽說,秦先生暫時辭幕了?其實縣尊應該另擇一個替代人選了。”
馮知縣深深的看了眼老親戚施文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但似乎也有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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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