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裡的萬曆皇帝一臉怒容,挑眉似劍,眼底陰戾火焰熊熊燃燒,黃錦圓白胖臉上盡是冷汗,就憑皇上這眉眼越豎越高,臉色越來越青便可斷定,這位大明朝九五至尊現下暴怒已極,雷霆震怒只在頃刻之間。
自從申時行、王錫爵從朝廷隱退,當今皇上有什麼感覺不知道,反正黃錦覺得累得很,這事一樁接一樁就沒個消停的時候,看看萬歲爺那張要吃人的臉,黃錦眼一閉,得啦,雒於仁,你請等着倒黴吧!
自從萬曆十五年開始,皇上就不怎麼上朝了,藉口常用的是“偶有微疾”,可是隨着時間越來越久,偶有就變成了常有,到現在直接就變成了沒有。
幸虧內閣有申時行把持,大明朝這臺龐大的機器運轉的還不錯。
對於萬曆皇帝堅定不移的要尋自由、要過幸福生活的決心和行爲,想的開的大臣們自我安慰:皇上不過是不愛見人,雖然不上朝,但並不是不理朝政,雖然送上的摺子大多都需要很長時間纔能有硃批,但畢竟皇上還是會看的。
想不開的大臣們還是會不依不饒的上疏進讕。前幾年有盧洪春因爲這個事上疏進言,當然下場是人盡皆知。隨着萬曆一聲疾言大喝:“叉下去!”盧大人捱了一頓廷杖之後,得了個削職爲民永不敘用的下場。
敢罵皇上的都不是一般人,因爲罵的時候說白了就是逞一時之快,後果卻是慘重無比的,打板子什麼的都是輕的,重的連小命保得住保不住都是個問題。
一樣米養百種人,歷朝歷代總會有那麼幾個與衆不同的個例出現。
大理寺少監雒於仁,陝西涇陽人,這個人平時不太愛出風頭,可是有一個犟脾氣,想什麼就說什麼,不怕得罪人,象他這種‘一根筋’的人能在官場幹了這麼多年,沒讓人穿小鞋、套上麻袋丟進金水河,實在稱得上奇蹟。
眼下萬曆捧着雒於仁最新大作,氣得渾身哆嗦……事實上從這以後,每次想這個奏疏的內容,萬曆都會不停的哆嗦上那麼一陣子。
陛下之恙,病在酒色財氣者也,夫縱酒則潰胃,好色則耗精,貪財則亂神,尚氣則傷肝,將萬曆近年來所有的毛病,一切的過失,全都歸結在這酒色財氣四個字上。
一篇酒色財氣疏,縱觀全篇,下筆之狠、罵法之全,自大明立朝建國以來,無出其右者。
“他說朕飲酒,試問誰人不飲酒?他說朕好色,朕只寵鄭貴妃,朕何曾有偏?說到朕貪財,更是可笑!朕是天子,富有四海,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這天下都是朕的,朕難道還要貪財嗎?說到氣,俗話說‘少時戒色,壯時戒鬥’,朕豈能不知?但勇即是氣,人孰無氣!他們家裡養有童僕,難道平日裡就不責罰嗎?宮裡有的宮女、太監是自己病死的,怎麼都說成是杖責而死呢?憑什麼都算在朕的頭上!”
萬曆怒不可遏,每說一個字,手便狠狠拍一下桌子,每響一下,黃錦的心就跟着跳一下,小心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惦着腳步硬着頭皮湊上前,和風細雨道:“皇上罵的是,都說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復小人心,依老奴看這個雒大人就是沽名釣興譽之輩,皇上不值當爲這種人生氣!”
“前有盧洪春,現有雒於仁,看來朕平時對他們太仁慈了,一個個都放肆起來,試問在他們眼裡還當朕是君父麼,是天子麼!”萬曆咬牙切齒,臉上肌肉扭曲猙獰,眼底殺氣瀰漫,“去叫沈一貫來!如果不好好治下這個雒於仁,朕就算白當了這個九五至尊!”
沈一貫來得很快,萬曆不由分說,先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猛噴,最後做出指示,“將這奏本拿出去,票擬重重懲處,以爲百官戒,決不可姑息養奸!”
沈一貫低着頭一聲不吭,直到此刻才擡起頭道:“陛下息怒,雒於仁這等無知小臣,誤聽道路之言,污衊聖君,確應重懲!陛下也知他是沽名出位之徒,如果從重懲了他,豈不正合了他的心願?依老臣看對於這種人,不如暫不理他,這種跳樑小醜,正可彰顯得陛下聖德氣度有如淵海,無所不包、無所不容。”
黃錦在一旁歎服,皇上有無所不容沒看出來,沈大人這張利口可真是能把死人說活了!不過黃錦對此絲毫不意外,能混上內閣首輔的那個也都不是個省油的燈,不管怎麼樣,皇上總算讓他勸住了,這讓黃錦安慰不少。
可是黃錦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沈一貫隨後呈上的一本奏疏,讓萬曆本來消了的火氣瞬間爆棚!
如果說剛纔雒於仁的奏本讓萬曆氣得蛋痛的話,那沈一貫現在送上來的這個奏本,則讓萬曆氣得肝痛!
甘肅副總兵在巡邊的時候,遭遇埋伏,全軍二千人無一生還,下黑手的正是蒙古韃靼部落的順義王扯立克。
王位是大明朝廷封的,可惜即不順也不義。
嚴格來說扯立克是順義王三世,第一代順義王是蒙古俺答的封號,俺答死後,這個順義王就讓他兒子斷承了,後來兒子死了,就傳給了扯立克。此人狼子野心,和怒爾哈赤有得一拚,每每嫌在互市中獲得的物資太少,於是四處聯合蒙古、西藏大小部落,終於順利和西邊洮河的火落赤部勾搭上,這纔有了襲擊李聯芳的事件發生。
和雒於仁上疏的事比起來,這事就大的多了。堂堂大明天朝,地方被佔了,人被殺了,任誰看來這都是叔能忍嬸不能忍的事情,更何況正好趕在萬曆一腦門火憋着發不出去的時候,於是破開荒的開了金口。
“明日早朝,羣臣都來議下這個事,至於雒於仁,將他罷職去官,永不敘用!”
第二天早朝之時,所有大臣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好幾年了……終於見到了夢寐以求,求之不得的皇帝金容,於是所有人如同打了雞血一樣,瞬間全部變成民族的英雄,正義的化身,一口同聲羣情激憤!
打就一個字,絕不說二遍!
就在朝廷上下一心準備狠狠給這個狼子野心的扯力克一個厲害看看的時候,遠在山東濱州的朱常洛帶着一身土灰從一個灰窯中鑽了出來,看着一堆灰撲撲的灰面子,朱常洛笑逐顏開,見證奇蹟的時刻到來啦!
挖礦都快挖到眼紅的熊廷弼、練兵練到不成人形的孫承宗,還有跟着朱小九折騰近兩個月差點餵了蚊子的葉赫,全都被逼着放下手頭的活,三人六隻眼,傻傻的看着眼前這一堆灰黑的石沫狀物體。
“水泥是一種水硬性膠凝材料,遇水硬化後具有一定的強度,可以用來建造建築物,水泥的生產工藝,以石灰石和粘土爲主要原料,經破碎、配料、磨細製成生料,喂入水泥窯中煅燒成熟料,加入適量石膏,然後磨細而成。”
葉赫:“……”
熊廷弼:“……”
孫承宗:“……”
什麼叫曲高和寡?什麼叫對牛彈琴?瞪着眼看着自已這幾位左膀右臂,朱常洛很憤怒!水泥是他來明朝之後,繼神火彈之後做出第二件產品,做這個東西的本意是想用它來加固礦洞,可是後來思維一發散,發現這東西以後在戰場是也是極爲有用。
用水泥來修個城牆,造個碉堡什麼的,雖然比不上那些青石壘成的城防堅固,可是這個東西勝在快啊,同樣造一座城,那樣的沒有幾年的時光根本造不出來,如果用水泥就可以大大縮短這個過程,而且論堅固程度比石制建築更耐久耐用。
朱常洛越想越開心,再一次狠狠用眼角拉了這些有眼不識金香玉的傢伙們幾眼,同時決定用事實狠狠打他們的臉!
幾天後演武場上,這次圍觀的人不止熊廷弼幾個了,而是濟濟一堂,軍團裡今天所有沒事的人全來了,包括李老大等人都在內最少也有接近一千多人。
人羣裡一個青年也來到了現場,一臉好奇的伸着頭往裡看。
演武場上放了幾大塊光光的板子,有幾塊青石板大家都認得,可那種板子是什麼?衆人好奇的上去摸了一下,不知是什麼東西做成的,光光滑滑的泛着一層青灰色油光,到底是什麼東西?
就在衆人交頭議論的時候,朱常洛帶着幾人含笑進來了。莫江城在人羣中看得真切,幾年不見朱常洛,看他的身材比之先前高了好多,陽光如金灑在身上,真如玉樹臨風一般。
“各位,在場那個力氣大出來一個?”
論力氣大李老大當仁不讓,“小王爺,俺來試一試。”
朱常洛笑得一臉狡黠,“請吧,很簡單,用力把這兩塊板砸碎就成啦!”
李老大敬重朱常洛如同敬重天神一般,上場後先恭敬的施了禮,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高高掄起鐵錘,氣沉丹田,大喊一聲“開!”
一錘虎虎生風,流星趕月般照着那板石板就下去了,一聲大響之後,碎石四濺,火星亂迸,這青石之堅可見一斑!
打臉三人組中以葉赫爲首看了一眼朱常洛,他們三個心裡明鏡一樣的,青石板邊那個就是朱常洛發明的水泥做的水泥板……看這個意思,是想拿這個玩意和青石板做比較不成?
事實證明葉赫真的不是後知後覺,隨着李老大兩膀輪圓,鐵錘帶風,轟的一聲砸到了水泥板上後,全場靜了一刻後,隨發爆出一陣噓聲。
“哎!奇了怪了。”看着水泥板的那個白點,李老大幾乎不相信自已的眼睛。
“李頭兒,今天早上嫂子沒給你做飯吧?”
“行不行啊,要不放着我來!”
衆人起鬨聲中,朱常洛笑得活似一隻偷雞得逞的狐狸。
生怕讓殿下小看了自已,頓時脹紅了臉,“媽的,俺就不信了!還奈何不了你不成!”說完高舉起錘,大喊一聲,鐺鐺鐺一連砸了三錘,喘着氣停下再看時,所有人的笑聲不知什麼時候都沒有了動靜……
李老大驚得張大了嘴:“俺的個神啊,這是什麼玩意啊這是……”
同樣的火星四濺,同樣的力大勢沉,青石板上已經是裂縫橫生,不消三錘就會報銷了帳,這可這是個什麼東西造的,一錘下去,居然只是一個白點?三錘下去紋絲沒動?
打臉三人組面面相覷,眼底都是一樣的難以置信。
隱在衆人中的莫江城眼睛放光,在他看來眼前的朱常洛雖然不能坐擁天下,卻已有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掌控天下大局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