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常洛大庚縣忙活着救人大計的時候,此時的京城風流雲動,各種流言紛紛四起,卻無一人敢宣之於口,這一切就得歸功於快馬送來的寧遠伯李成樑的那份奏章。
據說萬曆皇上看完後不發一言,也沒有象上次一樣發下來由羣臣商量審議,而是隨即發旨,嘉獎寧遠伯守北克土有功,加太傅銜,賞千金。
當天在儲秀宮午膳時,嫌湯太熱,勃然大怒,連鄭貴妃都下跪請罪。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意無意中,李成樑摺子中的內容還是慢慢流傳開來,在得知李成樑派自已李門五虎一之李如梅保着皇長子已從遼東出發,不日即將回歸京中,這個消息沒有引起大家羣情譁然,反倒是死寂一片。
但凡能在朝廷上穿朱戴紫,混上個官當的,個頂個都是人精中人精。李成樑打發自已的親生兒子李如梅護送皇長子入京,這其中意味着什麼,只要不是瞎子傻子的都能想出個一二三來。
若說以前的朱常絡勉強只有一個皇長子的身份勉強撐得住架子,那眼下李成樑旗幟鮮明的態度,已經給朱常絡身上添上了一塊重重的砝碼。
在沉寂了幾乎一年後,消停了好大一陣子立國本的問題,在這個萬曆十六年春月再次揭開了蓋頭。首當其衝禮部尚書于慎行第一個上疏,強烈要求皇上將皇長子冊立太子,其言犀利鋒銳,招致萬曆龍顏大怒。
“申師傅,你身爲內閣首輔,就是這樣替朕管理朝政?領導羣臣的?”一聲譏嘲後面是怒不可遏,一本奏摺就丟到了申時行的腳下。
申時行連看都不用看也知道這上這摺子讓皇上大光其火的是誰,先恭敬的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陛下,國本之事懸而不決,羣臣心中不安,老臣身爲內閣首輔,不能爲陛下分憂,是老臣無能。”
見申時行將姿態擺得很低,這讓萬曆心裡微微好受了一點,其實他心裡明白,這事跟申時行就沒半毛錢的關係,強自壓了壓火,“那依申師傅看,此事如何處理?”
“國本之事不定,難安百官臣民之心。依老臣看,皇長子睿智天成,定成大器,這是皇上的福分,更是天下臣民的福份,望陛下早定大計,朝廷幸甚,國家幸甚!”
萬曆瞬間黑了臉,叫你來是拿主意的不是唱讚歌的,“皇長子年紀還小,睿智一辭卻有太過,依朕看衆卿還是安心政事,多爲朕爲國分憂就好。至於于慎行,妄言指責聖躬,杵上不敬,罰俸三月,小罰大誡吧。”
沒等申時行再說什麼,隨着一聲冷哼,萬曆已經揚長而去。
望着萬曆遠去的背影,申時行無奈的嘆了口氣,萬曆帝對皇三子朱常洵寵愛有加,這愛子之心果然可以讓人盲了眼睛,蒙了心智,好在這次皇上下手還算有分寸,于慎行只得了個罰俸三月,這已經是個非常好的結果了。
于慎行上書被罰的事很快就傳得人盡皆知,好象一陣風吹皺了本來就不平靜的一潭水,朝廷上下頓時風波乍起。可是讓萬曆皇上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次跳出來和做對不是他意料中的大臣,更不是言官,而是他一直最相信的內閣。
文華殿內的沈一貫此刻的心情猶如風中零亂,而惹事頭子王家屏翹着二郎腿怡然自得。沈一貫忍不住了,嘭的一聲拍了下桌子,“王閣老,于慎行一事皇上已經下旨,你何必又上本章,忤逆聖意不說,還將我們的名字都墜於本章之末,你居心何在!”
原來處置於慎行的摺子發到內閣,要換成申時行也就那麼回事了,不過是罰三個月工資罷了,對於六部九卿這種級別的官員來說,真不是個事。
可是王家屏不幹,他直接上了一封奏摺,公開支持于慎行,這也罷了,王家屏不知抽那門子瘋,在奏摺下邊,將內閣四個人名字一個不拉的全屬上了,讓這本來一件普通之極的公事糾紛,直接上升成爲內閣和皇權針鋒相對!
摺子一遞上,想當然的換來龍顏大怒,即刻下命內閣四人無詔不得離宮,等候聖命。
沈一貫提心吊膽的過了三天,越想越多,越想越壞,聯想自己被罷官流放全家充軍甚至菜市口斬首的種種悲慘後果,終於忍無可忍,在今天這個時候發作了。
面對沈一貫的發難,王家屏冷冷一笑,“沈大人,我們都是內閣同僚,食君祿忠君事,眼見皇上行差做錯,做臣子怎能袖手旁觀,置之不理!沈大人來之前,我們內閣向來同進同退。此事是我疏失了,忘了沈大人新近入閣,原是不知規矩的,這次算是我對你不住,皇上但有怪罪,要殺要貶,王家屏一力承擔,斷不教沈大人受了牽連就是。”
一番話軟中帶硬連諷帶嘲,把沈一貫氣得眼前發黑,幾欲暈倒。可是沒辦法,王家屏這個人就是這麼膈應,此人在張居正當政時候就是一頭出了名的二犟驢,別人都捧着張居正,他愣是不合作,等到申時行當政的時候,依舊還是死性不改。每次內閣討論問題,即使大家都同意,他覺得不對,就反對,大家覺得反對,他認爲對,那就是對。
申時行和王錫爵對了一眼,申時行一臉的無奈,可王錫爵卻一臉的笑意。王家屏將內閣中人一塊綁在一起的做法雖然不地道,可是對油鹽不進的萬曆來說,就當是以毒攻毒,不失爲一個好的辦法。
此刻坐在乾清宮裡的萬曆皇上火冒三丈,一邊的黃錦小心的看着皇上的臉色,自從接到那份摺子,皇上的臉上陰雲密佈,就一直沒放晴過。
“朕御極十六年,這些大臣們從萬曆十年起就逼着朕立儲,以前朕以爲申時行和張居正是不同的,有他在,朕也能舒舒心少些負擔,就算天下人都反對朕,內閣也是站在這一邊,如今看來,竟是朕想錯了!”越說聲音漸厲,胸口不住起伏,臉色潮紅,說不出是亢奮還是惱怒。
黃錦幾步上前,連連撫背,又進上蔘湯,小聲勸慰,“陛下息怒,龍體要緊。依奴才看,申閣老一向爲人謹慎,對陛下忠心,今天這個事不象他的理事套路,或許其中另有隱情也未可知。”
萬曆怒氣稍歇,微微闔目,甚是頭痛,黃錦小心察顏觀色,壯了壯膽子,“陛下,恕奴婢多一句嘴,這立儲之事確實到了該立不可的時候了,這皇長子在北疆立下大功,這幾日朝廷內外多是歌功頌德之聲……”
黃錦話沒說完,萬曆忽然從榻上翻身坐起,“放肆,一介閹奴,也敢妄議朝政,你可有兩個腦袋?”
黃錦嚇得魂飛魄散,立馬癱倒在地,“陛下,老奴打小在您身邊伺候,老奴是什麼人您還不知道麼。今日僭越多嘴,都是不忍心看皇上爲此事日夜煎熬受苦,一時失言說了幾句真心話,請皇上降罪將老奴處死得了,只要皇上不生氣,老奴就算是死得其所了。”說着說着,聲淚俱下,倒讓萬曆一陣好笑。
“起來吧,你個老貨,朕隨口一句話,倒招來你這一車的閒言碎語。”萬曆沒好氣的斜睨了他一眼。
被嚇倒半條命的黃錦擦了把頭上的冷汗,陪笑道:“皇上,您知道奴婢膽子小,可別再這樣嚇唬奴婢了,奴婢還想着陪皇上過上百八十年的呢。”
聽他說的有趣,萬曆放聲大笑。一肚子悶氣被黃錦這麼一打岔,倒是消了好多,黃錦一邊陪笑,一邊道:“皇上,奴婢抖膽再多一句嘴,文華殿那四位閣老可是三天沒回家了,您看……”
萬曆笑聲忽然止住,臉上陰晴不定,“才三天?急什麼,再讓他們呆幾天,就當是靜思已過,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他們自然有本章上來,到時再說罷。”
黃錦應諾一聲,心道:申閣老,該幫的咱家可全幫你了,你們自求多福吧。
可是讓萬曆和黃錦想不到的是,天還沒黑透,一溜四份摺子就已經擺在了萬曆的眼前,萬曆狐疑的看了一眼黃錦,黃錦聳了聳肩,這次他真的不知道情況。
四份摺子擺在眼前,第一份自然是申時行,摺子上字字句句樸實無華,一如申時行的慢吞吞的低調性子,說什麼身子不好,年紀已大,精神不濟,看來到了該養老的時候了,同時又委婉的說了那個聯名摺子不是自已的主意,自已毫不知情,然後關鍵來了,他要求回家養病。
萬曆深深吸了口氣,打開了第二份,王錫爵的摺子,字飛如龍蛇,詞藻如鳳舞,寫得賞心悅目,可歸根到底就一個意思,家裡母親病重,他要回家侍疾。
萬曆黑着的臉能擰出水來,侍你媽個頭!
哆嗦着手打開第三個,是王家屏的摺子。對於王家屏這個刺頭,萬曆一直是不喜歡的。要不是看在他爲政還算勤勉,又編過世宗新錄的份上,萬曆早打發有多遠滾多遠了。
不出意料的也是一份辭職信,可是看看這個辭職理由是什麼!萬曆忽然就激動起來了,一抖手將桌子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全劃到地上了,放聲大吼:“混蛋,全*混蛋!”
黃錦嚇得屁滾尿流,看皇上氣成這個樣子,這次是說什麼都沒有用了。黃錦絕望了,天子一怒,血光千里啊……
“黃錦,你來看看,申時行和王錫爵一個有病一個有事,可這個王家屏這廝的請辭原因是什麼,氣死朕了,氣死朕了……”
黃錦哆哆嗦着拿起摺子,字不多,卻極清楚極明白極簡單的寫着:天下大旱不雨,身爲內閣大臣,老臣有很大的責任,所以辭職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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