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帳汗王感到不安,阿爾博羅特也以爲這又是蘇默的故技重施,然而事實出乎意料,這次竟真的只是牧民們來請願的。
雖然場面還是很混亂,但卻是那種在控制內的混亂。沒有人發動bào luàn,也沒有人偷襲。
在多倫的告誡下,幾個被臨時推舉出來的老者來到了阿爾博羅特的面前,極爲恭敬的匍匐拜倒,只是哭求着不要阻攔交易,以便讓族人們換得足夠的過冬物資。
直到送走了幾個老人,眼看着圍聚的牧民們歡呼着離去後,阿爾博羅特等人還尤不敢相信。
“就這樣了?他們真的只是來請願的?”多倫喃喃的唸叨着,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那你還要怎樣,非得bào luàn起來纔開心嗎?”阿爾博羅特沒好氣的斜了他一眼。
多倫訕訕的趕緊擺手,“怎麼會。屬下這不是……咳咳,這不是要保持警惕嘛……呃,對了,主上,您真的要和那個蘇默去談判嗎?漢人狡詐,不可不防啊。”
剛纔接待那些牧民們,阿爾博羅特當衆宣佈此來的目的。不但不會阻礙交易,還請他們帶話給大同關那邊,希望雙方主導之人能儘快面對面的,就榷市一事兒展開協商,以保證牧民們的利益。
爲了表示蒙古的誠意,蒙古七臺吉阿爾博羅特不但會親身與會,會談的地點和時間,也都願意由大明使者指定,並承諾屆時隨侍護衛不超過五十人。
阿爾博羅特只說了自己這邊人數不超過五十人,卻並沒規定對方參與的人數。也就是說,對方甚至可以要求直接在大同關內會談,到時候阿爾博羅特將以區區五十人面對數萬大軍。
這份誠意不可謂不足了,但也頓時彰顯出阿爾博羅特無畏的勇氣和恢弘的氣度。這使得衆蒙古軍兵,包括多倫在內,都又是敬佩又是擔憂。
便連右帳汗王得知了這個消息後,都是久久的沒有說話,最終只是深深的吐出口氣,表示屆時他必將與阿爾博羅特一起赴約。
其實右帳汗王也是心裡苦啊。阿爾博羅特這是欲置之死地而後生啊,可同時也是將他逼到了牆角,讓他根本連退縮的話都說不出來。
堂堂蒙古大汗的七臺吉都親臨險地了,而且還是因爲給他這個最先來到的使者收拾爛攤子,這種情況下,他若是退縮了,怕是再也沒臉見人了。即便是苟延殘喘回了王庭,也會被所有人唾棄,達延汗那裡也是絕對交代不過去的。
所以,他只能往前走,完全沒有第二個選擇。這和他原本的算計,可就徹底南轅北轍了。
是真的年少輕狂下做出的決定,還是有意爲之?右帳汗王忽然有些亂了。若是前者還好說,但要是後者的話,那說明就連自己都小覷了這位七臺吉啊。
要知道,如果此次之事無論結果如何,但是在所有人眼中傳達出的信息,都將是他右帳汗王與七臺吉同進共退、生死相隨了。
這是bǎng jià!政治bǎng jià!讓他根本有口難言。他再想如之前那般置身事外,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看他當時沉默許久的人,還當他只是震驚於七臺吉的決斷,其實卻不知,他當時之所以沉默,正是想到了這一點纔是真正的原因啊。
那究竟答案是什麼呢?
當多倫說出上述擔憂的話後,阿爾博羅特只是乜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去做事吧。”
多倫就訕訕的退了,他是阿爾博羅特的心腹,自然知道,主子這個態度已經是有所不滿了。
看着多倫退出去的身影,阿爾博羅特眼睛微微眯了眯。漢人狡詐嗎?當然狡詐。否則也不會有火篩被俘,右帳汗王狼狽而逃的這一幕了;
可他知道如此,還敢放言只帶五十人赴約,任憑對方指定談判地點真的是全無防範嗎?
他的嘴角不由微微勾起。多倫他們只看到表象,只想着怎麼樣提防,可是就算他帶上所有的軍隊,便真的能和大同關數萬邊軍對抗嗎?連火篩當初上萬軍馬,不也只是在關下叫囂了些時日而已嗎?又何嘗真的動搖過大同關一磚一瓦?
而且,到了最後,還不是落得個兵敗被俘的結局?所以說,勝負之機不在於兵力的多寡,而在於謀劃的大勢!
蒙古在此次事件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癟,不就是那個蘇默狡猾的挑起了大勢嗎?所謂大勢,說到家其實就是人心。既然蘇默能利用人心營造大勢,那自己爲什麼不可以?
要知道,這裡畢竟是草原。這些牧民說到底,還是草原的子民。他阿爾博羅特在天然上,就比蘇默更有優勢。
他當衆表明一切任憑大明那邊指定,幾乎是全無防備的表達出自己的誠意,若是蘇默真的敢對自己不利,那豈不是之前他費勁心機營造出的,蒙古這方損害牧民利益的大勢,就等於不攻自破了?
一旦他真的出了事兒,還有誰會信那蘇默之前說的話?至於說他自己的安危,他相信,至少人身安全是絕不會有問題的。怎麼說,他也是圖魯勒圖的胞兄,蘇默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會真的害他性命的。
更重要的是,他的父汗足足有十一個兒子,他不過只是排行第七,根本就是無足輕重的存在。爲了一個對蒙古無足輕重的王子,就要將好容易營造出的有利局面毀於一旦,這絕不是一個智者所爲。
再加上圖魯勒圖的關係,於公於私,那都不是一個合算的買賣。一個能被稱爲狡詐的人,他會做這種傻事嗎?
可以說,他阿爾博羅特只是順勢輕輕一撥,就將局勢悄然逆轉了。至少,眼下蘇默再也不能拿蒙古王庭損害牧民利益來說事了不是。他這舉重若輕的一擊,立時就將雙方重新拉到一個對等的地位上了,這就是勝利!
他爲什麼要讓來請願的牧民將他的訴求傳給大明那邊,難道不該是專門派一個正式的使者去嗎?原因就在於這“人心”二字上。他需要通過這些來請願的牧民,將他的態度明確的傳給所有牧民,從根本上破開蘇默的先手優勢。
所以,多倫的憂慮根本就是杞人憂天。這一局,是他勝了。現在大家一比一打平,誰勝誰負,就看接下來各自的手段了。可以說,做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已然算是在王庭那邊賺到了足夠的分數。更何況,還有……
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得意之色一閃而逝。
大同城內,蘇默聽着下面人的回報,一雙細長的眼睛眯了起來,臉上神色又是讚歎又是苦惱。
“我這個小舅子,看來很不省心啊。”他砸吧砸吧嘴兒,有些悻悻的說道。
旁邊張悅等人面面相覷,他小舅子?這是什麼鬼?大夥兒正討論正事呢好伐,老大你能靠譜點不?
蘇默眼神瞄了一圈兒,也不再去解釋。想了想,當即傳下令去,直接派出使者去蒙古軍營那邊,約定明天在大同關外,當日火篩營盤的所在,雙方展開正式會談。同樣的,他也只會帶不超過五十人的衛隊,以示公平。
命令傳達下去,衆牧民頓時歡呼震天。各處可見殺牛宰羊的慶祝場面,以至於大同關內的軍民們,又大飽了一次口腹之歡。
徐鵬舉對此表示極大的不解和堅決的反對。在徐小公爺來看,此時己方可謂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完全可以用碾壓的氣勢碾過去,簽下一份真正的城下之盟。也唯有這樣,纔不負他徐小公爺之前出生入死、縱橫大漠的英姿嘛。
對此,蘇老大給予的迴應就是,兩巴掌再跟上一腳,直接將他踹了出去。大爺的,敢靠點譜嗎?這等軍國大事兒上,你還想着出風頭,真是太不長進了!話說,就算要風頭,那也得是老大我來不是。
好吧,某人的無恥程度,又再精深了許多,已經到了快要破碎虛空的地步了……
姚太監和蔣正對此倒是沒有什麼異議,他們在此的使命就是全力配合蘇默,爲蘇默保駕護航的。只要蘇默沒有做出叛國投敵,又或明顯損害大明利益的事情來,一切便都隨蘇默折騰。
倒是最瞭解蘇默的張悅,心中若有所思,隱隱覺得以默哥兒的奸詐和不要臉的程度,這樣做肯定有他的用意……
時間很快來到第二天,午時一過,大同關城門洞開,蘇默胯下騎着大尾巴熊,身邊跟着狼王太陽,果然只帶着五十騎出了城。這次卻是張悅、徐鵬舉都在隨行之列,甚至連姚太監也跟來了。
好吧,講真,姚太監其實是一點也不想來的。天天的,想想要置身四周全是dá zǐ的場面,姚太監就一個勁兒的夾腿,感覺抑制不住的尿意。
可是沒法兒,他不想來也得來。因爲他是監軍,在這種兩方談判的正式場合,他必須在場監督。所以,他幾乎是將自己包了一層又一層。裡面貼身穿着一件軟甲,外面又套了一件鍊甲,甚至在心口窩的地方,還悄悄塞了一面銅鏡……
結果就是,老太監出門沒幾步就開始喘,大汗珠子噼裡啪啦的這個滾啊,全程幾乎是趴在馬上跟過來的。
大同城上,蔣正親自督帥,率領衆邊軍目送着他們出城。幾人中,可以說唯有他是真的一點都沒擔心過蘇默的安全什麼的。他可沒忘記,出京之後,那位定國公家的小公爺,還有蘇默身邊那個大高手胖爺的離去。
可從出京至今,已近月餘了,這兩人卻從未出現過。這種時候,對蘇默忠心耿耿的兩個高手,真的會無動於衷嗎……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