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是吧。”亭子裡,蘇默大步而出,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看着楊慎,淡然問道。
楊慎心中警鈴大振,下意識的退後一步。但猛省過來,臉上一陣血紅閃過,又倔強的踏前一步,昂頭挺胸冷哼一聲。
蘇默皺皺眉頭,搖頭自語道:“什麼毛病,哼哼唧唧的……唉喲,難不成真是有病?”
他明明是自言自語的模樣,偏那聲音一點也不小。附近之人大都聽的清楚,不由的忍不住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
楊慎臉色又開始紫漲,咬牙怒道:“你……”
“你什麼你?算了,說正事兒。”蘇默擺手打斷,臉上一副不耐的模樣,盯着他仔細打量起來。
楊慎被他看得心中毛毛的,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待要說話,卻聽蘇默忽然又道:“你叫楊慎是吧,據說是楊廷和楊大人家的公子?”
楊慎有些抓狂。特麼的這傢伙是打定主意裝不認識自己的了,可是這尼瑪有意義嗎?他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楊慎疑惑地頭髮都要掉光了也抓不住要點。
心中煩躁,嘴上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哼道:“是又如何?”
話纔出口,猛然省悟過來這個回答不妥。因爲這話接下來那句應是“不是又如何”。可問題是,這樣一來,豈不是給人一種錯覺,似是自己的身份真的有問題了?
這奸詐的小賊!他心中不由的破口大罵起來。
果然,蘇默臉上閃過一抹了然,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問道:“親的?”
楊慎一呆,他識破了蘇默的語言陷阱,料到這廝要拿自己身份做文章。但也僅只是想到,或許這個無賴就是想作出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模樣,以此來羞辱自己罷了。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蘇大官人比他想象中的卑劣更甚百倍千倍。不認識他算什麼,直接懷疑他的根兒正不正纔是目的。
親的?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風輕雲淡一般,但是落入楊慎和在場衆人的耳中,卻如同炸雷一般。這尼瑪讓楊慎怎麼回答?這得是多缺德才能問出來的問題?
衆人面面相覷之際,卻是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有那笑點低的,已經忍不住開始抱肚子了。比如亭子裡的符寶小真人……
這個傢伙真是太壞了,果然是毫無下限,連罵人都這麼拐彎抹角的,偏又如此刻薄惡毒。只是爲何自己就感覺那麼歡樂呢,真是太有趣了啊有木有。
符寶小真人抱着肚子笑彎了腰,連皇后娘娘的問話都忘了回了。皇后娘娘也很無奈啊,她既然都金口玉言的說了一切交託給蘇默了,便正好拉着自家兒子和這個陌生的小姑娘聊聊,一來算是個眼不見爲淨;二來嘛,她也是對這個滿身機靈古怪的小姑娘很有些好奇,想要探一探底。
這便如同天下間萬千兒子的母親一樣,對於自己兒子身邊出現的異性,都下意識的存着幾分考究之心。八卦之火千古一然,古今皆同,便是皇后也不能免俗。
可是哪成想,人家小姑娘心思壓根就不在自己兒子身上,目光瞬也不瞬的全盯在蘇默那臭小子那裡呢。也是那臭小子能作怪,這般玩法,皇后娘娘開始爲那楊慎擔心了,真怕楊慎就此被蘇默玩壞了。
只是如今話已出口,卻是不好挽回,也只得滿臉哭笑不得的看着,心中卻已是不知唸了多少句“阿彌陀佛”了。
那邊廂,楊慎已然徹底凌亂了。面色蒼白、兩眼無神,就那麼愣愣的仰頭望着臺階上的蘇默,連憤怒都一時間忘掉了。心中只一個聲音不斷迴響着:他怎麼敢?他怎麼敢如此得罪我楊家?他又爲何對我楊家,如此毫不掩飾的表露出諾大的惡意?
要知道,這兩個字已經不單單是針對他楊慎了,引申開來,又何嘗不是暗諷楊廷和的品性德操?對於一個身爲清流名士的存在,最惡毒的攻訐莫過於此了。因爲之所以清流能稱之爲清流,不在於其人的官位多高,職權多大,正在於其人的品性高潔、德操端正啊。
可若是這位清流忽然冒出一個私生子來,哪還談何什麼品性德操的?在這個禮法大於天的時代,這已然不啻於從根子上殺人了,完全就是誅心啊。
“你……你……”楊慎嘴巴翕合着,如同一條被拋到了河岸上離了水的魚,被滿滿的惡意包圍起來,仿似連呼吸都難以爲繼了。
蘇默臉上便又露出那副“明白了”的神色,嘆息着點了點頭,再看向他的眼神中,竟好似露出了幾分憐憫之意。
楊慎只覺一股血氣直衝上頂門,張嘴欲罵,卻忽的眼前一黑,身子搖晃兩下,直仰頭向後跌去。
耳邊傳來一陣驚呼聲,總算在將將跌倒的最後一刻,後背一沉,被人及時的扶住。待到努力壓下那股煩悶,好歹睜開眼來,入目之處近在眼前的面孔,卻讓他不由的一呆。
那及時扶住自己的,竟然不是別人,正是剛剛的罪魁禍首,片刻前還站在亭外臺階上的蘇默。
敵耶?友耶?
楊慎這一刻是真的亂了,腦子裡轟轟的,如同烏雲翻滾、熔漿噴發也似,矛盾的如水火不容,卻又偏就那麼真實的同時共存着……
“不必自卑,其實我不會因此歧視你的。”耳邊傳來蘇默貼心的安慰之言。
噗——
楊慎渾身抖顫一下,意識中當即一口老血噴了出去。他兩眼死死盯着眼前這張面孔,直恨不得撲上去,張口從那面孔上活活撕下兩塊肉來,方纔能稍解心中之恨。
只是很可惜,此刻的他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心殺賊、無力迴天,心中怎一個淒涼說的。
“那誰誰,對,別躲,就是你,那個華什麼來着……”耳邊,蘇默的聲音再次響起,卻似是衝着身後某人喊道。似極近,又似極遙遠,楊慎只覺一個身子飄飄蕩蕩的,連番打擊之下,如同一具行屍走肉也似。
身後人羣中,被蘇默指點着的華龍滿嘴苦澀,不得不努力維持着擠出幾分笑臉,艱難的捱了出來。
“蘇……郎君有何見教?”他聲兒微微哆嗦着問道。
按說郎君這個稱呼多是對六部郎官的稱謂,蘇默不過只是掛了個登仕郎的散階,卻是遠稱不上的。
不過這正如後世對那些副職領導的稱呼,沒人傻乎乎的直稱“x副市長”、“x副省長”,而都是一概以含混的“x市長”、“x省長”而稱一個道理。
是的,這就是拍馬屁。經過了幾次事件,華公子心中對蘇默的忌憚,此刻已然達到了極端的地步,下意識的馬屁幾乎是不由自主的便脫口而出。
蘇默卻被這個“郎君”的稱呼叫的激靈靈打個冷顫,慌不迭的舉手喊停。他喵的,你一個大男人家的,竟然喊小太爺“郎君”?你想做什麼,信不信小太爺一腳踹死你啊。
“亂七八糟喊什麼!給老子有多遠死多遠去。啊,不對,死遠之前,趕緊把你主子扶走先……死玻璃,一點眼裡架兒都沒有……”蘇默罵罵咧咧的嘟囔道。
好吧,不怪蘇大官人神經。主要是蘇大官人的認知中,那什麼郎啊君的,大抵應該是女子對自家親密男人的稱謂……唔,天殺的後世辮子劇,都怪他們的誤導,這跟蘇大官人的學問無關。
華公子這個委屈啊。拍個馬屁都不行嗎?要不要這麼絕?寶寶好桑心。
把大腰子丟麻袋似的推給華龍,蘇默轉身重新站到臺階上,目光在下面衆人臉上掃視一圈兒,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看看,一個個的小眼神,驚懼中帶着敬畏,這就很好嘛。人,必須要有敬畏之心,這樣才能知進退、明深淺……好吧,其實人家那都是敬而遠之,如同看瘋子似的眼神。
一個來不來就往死裡懟,還是以一位有名的清流名士爲目標的傢伙,不就是幾句口角嗎,至於着的嗎?這不是瘋子是什麼?瘋子誒,後世俗稱神經病的那種。哪個正常人碰上不要敬而遠之?神經病殺人都不算犯罪,很可怕的說。
“你們是不是都感到奇怪,爲什麼我要制止大腰……嗯,這位楊公子離開?”一激動,差點把大腰子的名號喊出來,蘇神經完全沒有神經病的覺悟,一手掐腰,站在臺階上開始了即興演說。
“……今個兒是皇后娘娘爲小公主舉辦的祈福之會,這是虔誠,亦是恩典。虔誠,是一位母親愛護自己女兒的虔誠,也是與會之人對娘娘、對公主殿下,甚至說是對我大明皇家的虔誠!
而恩典呢,大夥兒好好想想,爲啥今日來此的,不是別個,偏偏只是你們?難道這滿京城中,就再也沒有別的才俊了?
不!不是!這只是因爲,你們,都是在朝中各位忠臣良士的子嗣,爲了答謝並表彰你們父輩的功績,所以今日這個爲公主祈福,順帶着可以沾上皇家貴氣福運的機會,纔會落到你們頭上。試問之,這不是恩典是什麼?
可就是如此,偏偏有人卻要使小性子、耍脾氣、拿大,這簡直是大逆不道!是大不敬!是褻瀆!這是心存怨懟,不想爲小公主祈福出力,不想小公主好啊……”
下面衆人聽到這裡,頓時轟的一聲炸了。這尼瑪大帽子扣的,要不要這麼不講究啊?這也太扯了吧。哦,讓咱們來參會就是恩典,就是福澤;而離開就是大不敬,是大逆不道,是不想小公主好……
我勒個去的,你特麼應該去當錦衣衛,登仕郎什麼的真是太屈才了。不對,特麼錦衣衛跟你比都要甘拜下風啊!衆人心中這個罵啊,可誰也不敢真個說出口來。上面那貨完全不要碧蓮啊,誰敢炸刺兒,那真是分分鐘冤死你不客氣啊。
好吧,所有人都憋着,大夥兒都不說話,看你還能嗶嗶出什麼花兒來。
蘇默不負衆望,再一張嘴,立即讓所有人認知了,什麼叫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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