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淹

年罕帖木兒喝的酩酊大醉。 ()

軍不準醉酒沒錯,但架不住年罕帖木兒心苦啊。不,不單單是苦,他還很憋屈。

他本是出身怯薛軍,乃是響噹噹的雲都赤。怯薛軍是昔日由成吉思汗一手建立的侍衛親軍,全都是百戶以那顏和勇悍忠誠之士組成。而所謂雲都赤,則是帶刀及弓矢侍衛的意思。

不過蒙元失國後,這怯薛也好雲都赤也好都取消了,對外統稱爲金頂衛。但是這種傳承留下來的驕傲,卻是始終貫穿一致。

可這次,這種驕傲卻被蘇默狠狠的踩在腳下百般蹂躪,偏偏他卻投鼠忌器,不得不強忍下來。這種感覺簡直要讓他發瘋,所以他終於還是破了戒,最終醉倒了。

至於說現在是在行軍作戰,且不說對方只有千把人,而自己這邊足足一萬大軍的一十的例,單那無恥的混蛋,甚至連補給都要從自己這邊勒索敲詐的猥瑣性子,哪裡會有什麼作戰?

作戰是勇士間的遊戲,是永遠和怯懦者挨不邊的。他們只會像躲在臭水溝的陰暗角落裡,一邊瑟瑟發抖着一邊用一些下作的算計蠅營狗苟的鼠輩。

尤其是當這些鼠輩們伎倆得逞的時候,他們便會歡呼雀躍,愈發依仗與那些伎倆。玩弄伎倆、無恥卑鄙是他們的作戰,除此再無其他。

甚至說,若是能因爲一場酒醉,使得那些鼠輩來戰一場,年罕帖木兒真心是巴不得啊。爲此即使日後領受軍法都會甘之如飴。

可他們能嗎?能嗎?能嗎?

帶着這種不甘的疑問,他閉眼昏沉沉的睡去。他做了一個夢,夢,對面的老鼠向他呲着鋒利的牙齒,竟敢大膽的衝來撕咬他。

可是他不驚反喜,帶領着士兵們勇敢的還擊回去,殺的那些老鼠們狼奔豕突、四散奔逃。慘叫聲和驚叫聲驚天動地……

驚天動地?嗯,是的,絕對是驚天動地。他即便在睡夢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大地的抖動,還有那鋪天蓋地而來的恐怖氣勢。

太真實了,他的嘴角不由微微勾起,露出滿足的笑容。可在某一剎那,他忽然猛的睜開眼,翻身坐了起來。嘴角邊殘留的笑容還未完全消失,面卻已然佈滿了驚怖。

不是夢!這不是夢!他雖然大醉,但他不愧爲蒙古最勇悍的戰士。憑着那一絲特有的對危機的敏銳,讓他徹底從宿醉清醒過來。

“來……”他從席跳了起來,張口便要大叫。然而不等一句話喊完,帳門便被人猛的撞開,幾個親兵滿面驚慌的衝了進來。

一邊七手八腳的爲他穿衣套甲,一邊急聲道:“那顏,天神震怒了。昔令河忽然暴漲,從遊衝下來好多碎冰,馬要淹過來了……”

年罕帖木兒只覺的手腳冰涼,兩眼滿是震驚懊悔之色。親衛們沒反應過來,但是他卻立刻明白過來了。

這哪裡是什麼天神震怒,根本是明人的奸計!什麼拿着烏魯斯博羅特做質,又是逼迫自己退軍又是敲詐勒索牛羊的,全都是該死的輕軍慢軍之計!

那個狡猾奸詐的大明欽差蘇默,是用這些不得檯面的猥瑣,刻意的給自己造成怯懦不敢戰的假象。而他們則利用自己的輕視,利用這一再拖延出的幾天時間,偷偷跑到遊截壩蓄水,然後在自己最放鬆的一刻發出了這必殺的一擊。

而那個畜生生怕奸謀敗露,竟然耐心的讓自己的後退分成兩次進行,這才讓自己生生退到這死地之也沒能察覺。

好歹毒的算計!好深沉的心機!

年罕帖木兒只覺得胸口發悶,猛然一口鮮血涌喉頭,卻讓他又生生硬壓了下去。

他不能露出來,否則在這種生死關頭,更要引發慌亂,那便真真是十死無生了。

好在這會兒終不是盛夏,便有些初暖解凍,昔令河的水量也不會太大。尤其是在河面伴隨着大量的浮冰之際,雖說殺傷力更大了許多,但也讓水的流速減緩了許多,給他們留出相對充裕撤離的時間。

傷亡肯定是不小,但也應該不會太大。只要能頂過最初這段時間,到了安全的地方可以重新集結。只要能集結起三分之一的兵力,他可以返身一擊,以報此次恥大辱!

畢竟,那該死的鼠輩只有區區千餘人馬,雙方兵力極巨的懸殊,不是一個兩個計謀能抹平的。

他咬着牙想着,帶着一班親衛出帳,扳鞍馬。縱目望去,晦暗的月色下一片澤國,大塊大塊的浮冰反射着藍幽幽的光澤,隨着暴瀉而下的河水流動着。

河水浮屍無數,肉眼可見的殷紅透着淡淡的血腥氣。淒厲的哀嚎慘叫在天地間迴響着,時不時的能看到幾匹被撞傷的戰馬和士卒載浮載沉,拼命的掙扎着……

“那顏,快些走吧。再晚了來不及了!”身旁幾個親衛連聲催促着,大水已經淹過來了,很快漲到了埋過馬蹄子的高度。而在遠處的黑暗,成片的火把星星點點閃耀着,順着風能聽到陣陣的馬鳴人喊之聲。

那是明軍的追兵!年罕帖木兒眼神一沉,透出刻骨的仇恨怨毒之色。

大水雖然讓自己傷亡慘重,卻也暫時隔絕了對方的追擊。想要擴大戰果,他們便只能等水勢稍緩後才能靠近過來。

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天不會給任何人格外的恩賜,也同樣不會對任何一方趕盡殺絕,這便是天道!

“我們走!”他最後看了一眼狼藉的營地,撥轉馬頭,狠狠抽了一鞭子,低沉的吼道。

馬兒痛嘶了一聲,撒開四蹄拼命的向外奔去。動物對於危險,有遠超人類的敏銳。它早已躁動着想要逃離了,如今在主人的催促下,跑的便更是愈發快捷了三分。

身邊衆親衛紛紛打馬跟,不時的有士卒也跟着加入。天空,月色努力的掙脫開一片烏雲的遮擋,將銀色的輝芒灑下。然而很快又被更多的烏雲飄來遮住,使得大地重又復歸晦昧。

年罕帖木兒咬着牙不發一聲,只是拼命的打馬狂奔。身後的喊殺聲漸漸清晰了起來,並沒有隨着他的遠離而減弱。

那是因爲水勢終於開始放緩,明軍也快速靠過來了的原因。伴隨着喊殺聲,更多的慘叫聲和馬嘶聲,還有刀劍鐵器的碰撞聲連綿不絕。

年罕帖木兒的心在滴血,他知道,那些慘叫聲多半都是來自己方的士卒。在措手不及的水淹冰撞之下,即便再勇猛的戰士,到了此時因爲手無寸鐵和寒冷的影響,也最多能使出三分力不錯了。

這已經不是戰鬥,而是一面倒的屠殺了!那可都是蒙古一族的精銳啊。放在平常,不敢說皆是以一當十,但是一個對付三四個卻是輕鬆加愉快。

可是現在,他們卻半點強者的戰力都發揮不出,被人如同牛羊般宰割着、哀嚎着。

回去後,如何向大汗交代?這個念頭剛一浮腦海,年罕帖木兒趕緊又將其甩開。

此時此刻,不是去考慮這些的時候,他最需要做的,是抓緊時間,儘快收攏殘兵,然後反戈一擊報仇,並看看有沒有機會救出濟農纔是。

至於回去後達延汗會如何處置自己,年罕帖木兒滿心的苦澀,聽天由命吧。

堪堪奔出小半個時辰了,身後的喊殺聲和哀嚎聲終於漸漸不可聞。腳下也重新踏堅實的草皮,正如他所料那樣,這個季節的昔令河水量不足,即便是經過了刻意的蓄積,也不會有充足的後勁兒。

籲——

他慢慢勒住坐騎,喘息着轉身望去。目光所及之下,不由的又是眼前一黑,差點沒從馬栽倒下去。旁邊緊緊跟隨的親衛急忙伸手扶住。

深深的吸口氣,用力推開扶住自己的親兵,他雙眼透着血一樣的赤紅,用力過大之下,連眼角都崩裂開來。

眼前這有多少人?三千?兩千?還是更少?不但遠遠低於他期望的數量不說,更是人人狼狽不堪,悽慘難言。

蒙古大軍從來不缺戰馬,每每都是一人雙馬甚至三馬的配置。可是此刻放眼看去,哪有什麼一人雙馬的?相反倒是一馬雙騎的隨眼可見。還有些人,甚至連馬都沒有,只能憑藉着超人的體質,憑藉着兩條腿跑路,以至於此時個個都癱倒在地,喘的如爛泥一般。

除了極個別的,幾乎是所有人都衣衫不整,渾身浸透。在這冰冷的夜裡瑟瑟發抖,面孔凍的鐵青。

憑這,還如何反戈一擊?還怎麼雪此大辱?更不要說什麼趁機救回濟農了,那簡直是妄想!

年罕帖木兒胸膛急劇的起伏着,眼睛死死的瞪着眼前的場面,忽然一口心頭血猛地衝了來,再也壓抑不住,仰天便噴了出來。

“那顏!”一片聲的驚呼聲響起,衆親衛紛紛聚攏了過來,這使得其他蒙古士卒也紛紛騷動起來。

有人開始低聲哭泣起來,或許是嚇的,也或許是在哀哭親人;還有人在不斷的低聲咒罵、喃喃自語,但更多的人卻是滿面麻木,眼透出絕望的死灰……

“那顏!那顏!不好了!”正當所有人都沉默無語時,忽然前方一騎奔近,馬騎士不待靠近大聲的呼喊起來。聲音,滿帶着無盡的恐懼和驚慌。

“怎麼回事?滾過來回話!”年罕帖木兒怒不可遏,忿然回頭大喝。

“前面……前面發現大隊的明軍,離着此地只有……只有不到十里了……”來人顧不年罕帖木兒的惱火,驅前幾步,氣不接下氣的回道。

轟!這個消息,頓時讓衆潰兵再次騷亂起來。伏兵!明軍竟然還有伏兵?!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從一開始,那個蘇默是在扮豬吃虎,挖好了陷阱等自己往下跳啊。

“可看清楚了,他們有多少人?”年罕帖木兒憤懣天膺,牙齒都要咬碎了。一陣陣的眩暈襲來,讓他不由的搖搖欲墜。

“黑夜看……看不太清。但是從火把的數量看,大約總在千人下……”斥候牙齒打顫的回答着。

千人?!又是千人!後面有千人在追,前面又出來千人圍堵。那會不會還有更多的千人呢?若在平時,便是再多幾個千人,自己手掌一萬悍騎又有何懼?可是現在……現在……

年罕帖木兒死命的抓住鞍轡,下意識的轉頭看看身後的殘兵,不由的心下一片悲涼。別說這兩個千人了,單隨便一個千人,不是此刻自己這些殘兵所能對抗的。

怎麼辦?難道要投降祈活嗎?這個念頭不其然的浮心頭,但隨即被一股猛烈的羞恥打消。不!怎麼可以屈膝投降!怯薛軍的榮耀不容玷污!他是堂堂的雲都赤,寧可站着死,也絕不跪着生!戰!唯死戰耳!

想到這兒,他猛地挺直了身軀,鏘的一聲拔出戰刀,目光在衆人身一轉,隨即舉刀大喝道:“長生天見證,蒼狼不死!我等……”

一句話剛說了一半,猛然一口氣堵住,隨即眼前一黑,身子在馬晃了兩晃,噗通一頭往馬下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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