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妹妹要出塞,楊府上下頓時一片大亂。 .
楊一清在總督衙門正忙的腳後跟打後腦勺,接到家人稟報後,足足呆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備轎!備轎!不不不,備馬!備馬!”回過神來的楊大人如同被人爆了菊似的一跳三尺高,聲嘶力竭的尖叫道。“給老夫攔住她!攔住她!不准她出府一步!快!快!”
楊一清感覺自己要瘋了。一個未出閣的閨女,拋頭露面已是大違禮法了,這會兒竟然還要出塞?!哎呀呀,心口疼,閨女啊,你這是要爲叔的老命啊。
下人屁滾尿流的一溜煙兒跑了,老爺的臉色好嚇人啊,這是要出大事兒了。
楊一清反應不所謂不快,然而等他急忙三火的趕回府中,程妹妹卻早已走了多時了。這會兒再想去追,卻哪裡還追的上?老頭兒當時就傻在了當場,半響才長嘆了口氣,一屁股墩到椅子裡,霎時間如同老了十幾歲似的。
外面有腳步聲匆匆而來,一個下人滿頭大汗的跑進來,叉手稟道:“老爺,蒙家家主來訪,說是有急事相商。”
楊一清蹭的跳了起來,一言不發的提着衣襟就往外衝。下人唬的臉兒都白了,手足無措的愣在一旁,眼睜睜看着自家老爺兔子般沒了影子。
二堂外,蒙鷹手捋鬍鬚,一臉的焦灼,來回的踱着步沉思。蘇仙師竟然失蹤了,胖子也不見了,這個消息裡面實在包含了太多的信息,讓他一時間也無法拿斷。
跟其他人不同,他對於蘇默的失蹤倒沒太多擔心。那可是仙師啊,一身的本事豈同小可?這個世上,怕是能傷到他老人家的存在屈指可數吧。
那麼,此番的失蹤,究竟是真有什麼意外,還是說又是他老人家玩的花樣呢?唔,不好說,不好說啊。
只是這冷不丁的,就不能事先給咱們這些下面人透點風聲?這沒着沒落的,真真是讓人煩躁啊。
算了,還是來這兒聽聽那位少夫人怎麼說吧,人家終歸纔是一家人。
這般想着,猛地卻覺得一陣心悸浮動,大凜之餘,緊接着便聽到一聲斷喝:“老匹夫,你家那小賊做的好事!老夫跟你們拼了!”
聲到人到,人到拳到。
呯!哎呀!
短促的一聲悶響,連帶着一聲慘哼,蒙鷹滿面惕然,兩手半揚呈白鶴亮翅狀,一腳獨立如鼎,另一腳呈四十五度向上踢角凝立,正所謂不動如山。
老傢伙怎麼說也是簪纓世家,又歸屬道門,可不是一般二般的老頭兒,端的一身好功夫,豈會被人所偷襲?便在方纔心悸才起,攻擊臨近之際,已是移形換位,一腳踢出……
可是,這踢的是誰啊?目光及處,老懞鷹頓時全身僵住,當場思密達了。
丈許開外,楊一清仰躺在地,手足抖顫,臉上,好大一個鞋底印……
“老爺!老爺!你這是……來人,快來人啊,老爺被打了!老爺被打了!”匆匆跟過來的下人,剛過來就看到自家老爺的慘像,頓時如同殺了豬似的叫了起來。
霎時間,楊府又是一場大亂。
蒙鷹傻眼,艱難的嚥下口唾沫。然後,一點一點收了架勢,又一點一點往後移去。
哎呀呀,踢錯人了。哎呀呀,竟是楊督撫。糟糕了,糟糕了,這可是少夫人的叔叔啊。倘若日後蘇仙師知曉了,會不會扒了我的皮去?貌似那位蘇仙師的心眼真心不大來着。
“蒙家主,是何人傷我家老爺?”蒙鷹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着,正想着是不是先開溜呢,冷不防早有楊家護院圍了上來,語氣不善的盯着他喝問起來。
“咳咳……咳咳咳,那個,咳咳,這事兒吧,唉,他這事兒吧……”這下躲不了了,蒙鷹咳的那叫一個撕心裂肺啊,支吾着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嗷嗬嗬,痛煞我也。”楊老頭兒被人扶了起來,這會兒總算是緩過氣兒來了,抽抽着*出聲來。
“追……追到了小姐沒?那死丫頭……”老頭兒一時有點懵,剛剛醒轉來,心茲念茲的卻還是程妹妹的動向,竟爾暫時忘了奔出來的初衷。
“老爺恕罪……”
“回老爺,暫時還沒消息。”
“老爺放心,小姐應該走不遠的……”
下人們一疊聲的回着,有請罪的,有照實說的,有勸慰的,亂哄哄的不一而絕。
蒙鷹在後面聽的分明,驚疑之下,悄悄扯過一人低聲問道:“這位小哥,出了什麼事兒了?哪位小姐不見了?”
那下人滿面的愁苦,一時也想不到這府裡還有外人,順口答道:“我家侄小姐走了,說是姑爺失蹤了,要出塞去尋……”
侄小姐?姑爺失蹤?出塞?
蒙鷹頓時敏銳的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略一轉念便反應過來。我去,原來少夫人竟已經不在這裡了嗎?唔,果然不愧蘇仙師之妻,當斷則斷,真真好魄力!
既如此……
老傢伙左右瞅瞅,都圍着楊一清老頭兒問候呢,連方纔趕來的護院們都沒再注意他的了。此時不溜,更待何時?腳下微微用力,輕飄飄的向後退出三尺,看看沒人注意,再次一個發力。如是三次,已是退到了二堂之外,目光左右巡梭,哪還有人在旁?嘿嘿低笑兩聲,身形只閃得兩閃,已是鶴影冥冥,走的不見了蹤影。
楊府這邊,等到楊一清徹底清醒過來,再想起找這姓蒙的傢伙時,卻又往哪裡去尋?
楊一清氣的直哼哼,卻又牽掛着程妹妹的事兒,也只得暫且忍了這口氣作罷。
一邊盡出府中下人,沿着往塞外去的幾個方向追蹤,一邊匆忙回房寫就了一封書信,使人往京中程府送去。事到如今,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隱瞞下去了。
待到這信送出,想了想,又使人拿着自己的堪合旗牌,往大同、宣府、神木幾處,各調幾支斥候出塞。一邊是窺探近來越發動盪混亂的草原局勢,一邊同時留意程妹妹和欽差蘇默的蹤跡。
而他自己則又匆忙趕回督撫衙門,直接以陝甘總督的身份下令,調遊擊將軍仇英率一隊騎兵秘密出塞。
待到所有種種分派已畢,已是月上中天。這才長出一口氣,如同虛脫了一般癱坐到椅子上。
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只能等待了。但願吉人天相,務必庇佑那丫頭逢凶化吉,遇難成祥。若有萬般苦厄,皆由老夫一力承擔……
月色晦暗下,老頭兒喃喃低念,臉上又是虔誠又是憂慮,說不出的一股孤寂之意,瀰漫在斗室之中。
寧夏城的楊府大亂之時,卻不知正疾馳在往塞外而去的一輛馬車上,也正有一道道指令,迅速傳遞出去。
消息傳遞方向總有三四個方向,每個方向都是三人一組,皆乘快馬。而隨着一路向北,更有無數人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不過半天功夫,那車馬後面便已然排成長長的一隊,足有數百號人。
隨後,大隊中打起一杆大旗,上書一個斗大的恩字。這個字號或許在中原之地少有人知,但是在這西北境內,卻是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恩盟,一個極其強悍卻又神秘低調的商家組織。想來,這又是要往塞外做一筆大買賣吧……
所有人都在猜測,卻沒人知道,這一趟的買賣,正不知將鬧出何等巨大的波瀾。更不知道,隨着這支神秘的商隊的進發,臨近西北諸地的各個角落,都同時有數支類似的隊伍在集結,在開拔。
鳳翔府,幾個少年滿面激動之色,興奮的雙目放光,臉頰通紅。手中各提長短兵刃,扎甲背弓,胯下坐騎神駿,俱把目光望向最中間的兩個少年。
而這幾人身後,也是各有數百騎跟隨。如此湊到一處,竟是足足近兩千之數,一時間人喊馬嘶,甚囂塵上。
“悅哥兒,還等什麼?下令吧,須知救人如救火,片刻耽誤不得啊。哇嘎嘎嘎,這次終能讓小爺殺個痛快了,哈哈!”間中,一個虎背熊腰的少年迫不及待的大叫着。
“就是就是,休要磨蹭,快快下令開拔。某之寶刀,已然飢渴難耐了。”
“吼吼,某家之槊,亦渴飲人血久矣!”
“是極是極,快快出發,休要囉嗦!”
隨着那少年的叫聲,其他幾個不甘人後,齊聲大叫起來。中間兩個少年面面相覷,都是一副哭笑不得之色。
這二人不是別個,正是一直遊離在北地策應蘇默的兩個兄弟:英國公世子張悅,以及定國公世子徐光祚。
而跟在他們身邊的,卻是西北鼎鼎有名的大家,昔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大明常勝將軍常遇春家中的幾個後輩。
當日常三爺生辰,原本約着來給三爺拜壽的兄弟幾個,最終因種種原因,便只來了他哥兒倆。後來蘇默出事,便一切相約出來找尋。那些各自身後的,卻是他們各自的伴當。
這些人名義上是家丁,是伴當,其實在這軍旅世家中,卻哪個不是軍中銳卒?如此一股力量聚合起來,端的是不可小覷。
此時看着聽着眼前這些人的叫喊,張悅二人都是頭疼不已。這尼瑪你們是急着去救人呢,還是急着去殺人啊?唉,也不知此一去,究竟是對是錯,又將會何去何從。
只不過此時已是沒時間考慮了,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番寧夏那邊傳來信息,兄長蘇默忽然在塞外失蹤,生死不明,這會兒可不是早先定下來的什麼計策,而是真的失蹤了。兄弟幾個又哪還再沉得住氣?只恨不得一步便邁了過去纔好。
至於眼前這幫殺胚,算了,由得他們去吧。二人心下又是無奈又是焦灼,當即也不再多言,一聲令下,大軍啓動,滾滾往塞外而去。
如這兩處相似,還有幾股小部隊,也同時而動。比如某個山中,一幫子皆是五六十歲的老傢伙,在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的帶領下,正縱躍如飛的在山間奔竄而行。看似年邁蒼老的身體,卻是展現出令人瞠目結舌的靈活。
當先一人偶爾回頭看時,若有武清縣的人在此,定要失聲叫起來。這人不是那位向日裡和藹低調的何晉紳老爺子是誰?
又比如另一個方向,十餘個獵戶打扮的漢子在林間奔行如飛,如履平地。當先一人面色沉厲,目光閃動之際,便透出一股濃濃的殺氣和瘋狂,他叫初五。洪縣的初五!
這些隊伍或成百上千,或三五十人,各自而動,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只是所有人的方向都指向了一處:塞外。
草原有靈,無聲悲咽,即將到來的大混亂啊,必將是開天闢地、史無前例的。
南京,魏國公府。夜深人靜,臨近外街的某處牆頭忽然傳來一聲輕響,隨即一個黑影慢慢浮了上來。略一打量左右,隨即飄然而出。緊接着,後面又是一個,然後,再一個……
翌日一早,老管家滿頭大汗,一手拎着袍襟,瘋了似的衝進魏國公徐俌的書房,仆地告罪道:“老爺,老爺,少爺……少爺逃走了。留書說是……說是……”
他囁嚅着不知怎麼說。徐俌卻出人意料的並無任何驚怒,只是平靜的微闔着雙眼。半響,才睜開眼睛,衝着老管家平靜的擺擺手。
老管家愕然,隨後忽然似有所悟,輕舒口氣,起身告退出去。屋內,魏國公依然靜靜的坐着。良久,才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只是若有人仔細去看,卻能看到那雙昏花的老眼中,有着一抹欣慰和激動悄然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