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冕黑着臉,默然的坐在椅子上,兩隻眼睛空洞而無神。他保持這種狀態已經很長時間了,或者說,從接二連三的傳來的一些消息後,他就經常的陷入這種狀態中。
是的,他在恐懼。心中無時無刻的不被巨大的不安籠罩着。
那個蘇默所謂的欽差副使隊伍竟然出現了,還是非常高調的進入了府谷縣城。然後就那麼一直呆在那兒,既沒有聯繫他,卻也哪裡都不去,沒人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至於說他們的欽差副使隊伍的身份,雖然沒有任何印璽等物的佐證,但是他們自身的身份就能很明確的證明這一點。
打從興縣一戰之後,保護蘇默的整支百人隊的情況,幾乎都被透露了出來,至少像江彬這個蘇默的門生是肯定不會錯的。
這且不說,這隊人在進駐了府谷之後,立即便開始四下聯絡故朋舊友。在邊塞之地,像他們這種老兵轉戰四方,總是在各處都有一些舊識。而且幾乎都是曾經生死與共的袍澤。
這種戰友間的情分,很難被外力左右。這便使得整支隊伍的消息,在極短的時間裡便傳揚開來,快的讓于冕等人想起要控制消息時,卻早已再也無法挽回的地步。
但最讓于冕心慌的是,這支隊伍中最重要的人物蘇默,竟然不在其中。而且至今爲止,也沒有人能知曉這位欽差副使大人究竟在哪裡。便是于冕拉下臉派去的使者,也沒能從孫勇和江彬等人口中得到消息。
據他們自己說,當日蘇副使只是這樣安排了他們,對於他自己的行蹤只是說了時機到了自會相見。
這隻小狐狸,恁的奸詐!于冕每每想及,都要在心裡恨恨的咒罵一聲。
將自己的行蹤隱匿起來,徹底由明轉暗。而又讓手下大張旗鼓的跳出來吸引所有人的視線。如此一來,一明一暗之間互爲依仗,遙相呼應,任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這等於是無形中給了雙方一個強力的護身符。
便如孫勇江彬這邊,若是沒有這一出的話,只隨便一個總兵什麼的就可將其拿下,然後隨便報個戰亡什麼的不要太簡單了。邊塞之地嘛,不但有韃靼人的侵襲,還有如同蜂蟻般的各路馬賊盜匪肆虐,戰死幾十個人真是太正常了。
但是現在誰敢玩這手?誰知道那位蘇副使會不會忽然跳出來,來跟大夥兒算算舊賬?所以,邊軍衆將領沒有再肯出頭的了。權勢也好銀錢也罷,如果沒了性命那便一切成空。明哲保身,靜觀其變,絕不只是文官們擅於玩弄的把戲,這些個久在邊地的老油子們更是個中好手。
奸似鬼的小狐狸!
于冕又在心中暗暗罵了一句。這哪裡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完全就是個久歷官場的老油條的手段。便是于冕自己,都不得不在心中暗暗給一個贊。
對於蘇默這邊的變化是這樣,但除此之外,還有幾個消息也是讓他坐立不安的原因。
大同府境內,忽然涌現出四五股隱晦莫名的勢力,其中有三股最是強大,還有兩股,不,或許是三股或許更多的,雖相交這三股勢力稍差,但卻更加詭譎神秘。
而三股最大的勢力中,只有一股有着明確的出處。那就是英國公之子張悅,還有定國公之子徐光祚二人發起的搜救隊。
這隊人中,以張悅、徐光祚兩個小公爺爲首。以西北常家的四個小子爲輔,召集了一大批家丁青壯,在整個西北撒了開來,到處打聽消息,尋找蘇默。
西北常家乃是當年名震天下的常十萬的後裔,雖然之前子孫不肖,使得家道中落,漸漸退出了大明朝的政治架構。但是其在西北乃至整個軍事體系中,卻仍殘留着極大的影響力。
當今的英國公定國公兩家已然是武勳中的頂級世家了,再加上一個暗中影響力極大的西北常家,這二者結合起來形成的勢力,毫無意外的引發了巨大的波瀾。
這無形中,有等於給了蘇默一層強力的保護。也使得西北的局勢愈發混沌不明起來。
除了這一股勢力外,另外兩股就相對有些隱晦了。其中一股大約有近千人的規模,個個一身黑衣,冷酷森然。一舉一動中,都帶着行伍氣息。
有傳聞說,曾在其中看到帶頭的幾人,頗似當年在邊軍中極有名的悍將魏壹幾兄弟。
魏壹?這人好像是後來跟了南京那位魏國公了吧。若果真是此人帶頭,那豈不是說蘇默身後,還有着魏國公的影子?
這事兒似乎倒也不是空穴來風,據說魏國公世子徐鵬舉,就曾在武清蘇府上住過一段時間,與那蘇默相交莫逆。
只不過徐鵬舉畢竟只是個小輩,又一向以草包著稱,遠不如張悅和徐光祚二人在外的名聲清正。甚至有傳言,魏國公的老公爺曾有言說,希望徐鵬舉的父親能再誕下一個兒子纔好。這話真假不去說,但其中的意義卻是不言自明。
所以,只是徐鵬舉的關係,傳言說背後支持蘇默的還有南京魏國公府的說法,在許多人看來都是以訛傳訛罷了。但是,如今這個消息的傳出,顯然其中大有蹊蹺,很難說不會成爲事實。
至於說蘇默一個區區下縣舉子,怎會會和這麼多大鱷牽連上,甚而爲他如此奔走出力,所有人都是諱莫如深,不敢妄加猜測。
自古以來,官場最是險惡詭譎。在沒翻開最後的底牌時,誰也不知道哪個人真正的底蘊是什麼。
這便是第二股勢力的情況了,只有大體的猜測,卻並不能百分百的確定。
而第三股勢力,卻比前兩股勢力又多出幾分神秘。這股勢力的人數不明,首領不明,來歷也不明。只是似乎有傳聞,是一個大官員的家族勢力。但究竟是哪位大官員,卻傳聞甚多,根本無從分辨。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其中似乎有不少貴人子弟,還有着龐大的資金實力,分佈在各個行業之中。平日裡從不張揚招搖,低調的如溶入大海中的水滴一般。若不是此次蘇默的事兒,甚至都無人能觸碰到這個組織。
這股勢力的名字叫“恩盟”。
相對於這最大的,也是已然有所顯露,可以算的上正常的三股勢力,其他的幾股勢力則顯得詭秘的多。
如果說那個恩盟頗多神秘,那麼另幾個勢力就是詭譎而陰暗了。就比如其中一股,幾乎全是江湖綠林人物。不但囊括了北七省許多甚有名氣的人,而且還有一些已經歸隱許久的老傢伙在其中。比如邙山的天眉道人,又比如關西的瘋魔和尚。甚至連天山回春谷似乎也有人出現了。
這些都還是或者曾經有大名聲但只是隱世多年的,又或者乾脆就是某些現今還活躍在綠林中的一些人的家中耆老,故而才能被傳揚出來。
而除了這些人外,更不知有多少連名號都不曾傳出過的能人異士,都在這一段時間裡露出了蹤跡。而所有這些人的目的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打探一個人的下落。這個人便是蘇默!
至於說再其他的一些勢力,就更不用說了,連半分有價值的消息都沒有。只知道似乎有那麼股勢力,曾在興縣之戰後,狠狠的和襲殺蘇默的那幫人戰了一場。具體的勝負情況無人可知,但從事後遺留的跡象來看,不敢說戰而勝之,卻至少是旗鼓相當,不分軒輊。
但便如襲殺蘇默的那幫人一樣,這股勢力也是來無蹤去無影的,便如同憑空出現似的,根本連追查都無從查起。所謂的事後現場,也只是一些折斷的刀槍劍戟等物,屍體都沒留下一具。這般乾淨利索的手尾,讓人想想就不由的心中凜然。
至於再有一些更小的,或者乾脆就是幾個人或者個把人的團體,相對來說就不值一提了。比如有個江南舉子叫唐寅的,和他的同伴,江陰徐經一起,也在四處打聽蘇默;還有個似乎是某個山中獵戶的人,帶着十幾個伴當亦如此。只不過這些人卻是個個臉色哀傷,似有滿腹悲憤似的,也不知是因爲知道蘇默被襲還是什麼別的原因。
總之,以上種種跡象表明,蘇默這個曾經默默無聞的小童生,此刻已然成了無數勢力交集的漩渦中心。其一舉一動,都勢必引發未知的波瀾。
而作爲在此次事件中有着不少小動作,甚至可以說正因爲他的某些舉動,而引爆了這次事件的于冕於大人,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了。那真叫如坐鍼氈,如被架在火堆上炙烤也似了。
誰成想,就是那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鄉下小子,竟能牽連到這許多大人物?而悲催的自己,一旦真個出了什麼事兒,又將如何面對這些恐怖勢力的遷怒?
于冕想到這些時,不由的渾身有種如墜冰窟的感覺。想要去摸茶盞喝口熱茶穩穩心神,卻因爲手抖的無法自控,以至於那茶盞一個歪斜,啪的一聲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碎成了一片一片。
這忽然的響聲讓于冕悚然而驚,呆呆的望着地上的碎片和淋漓的茶湯,眼中露出無限的悔意和絕望。
當初,要是自己不那麼傲慢,或者少一些清高該有多好?說不定還能因爲交好蘇默,讓自己更多一些想不到的好處呢。
可是如今,如今一切都晚了。蘇默,蘇默,你究竟在哪裡呢?他木然呆坐在那兒,怔怔的出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