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水地處山陝交界,若要出關則要麼轉頭往東,返回山西境內至大同;再要麼就是一路直往北去,竟綏德、銀川驛、銀州、榆林等地,自延綏而出。
如今小王子駐蹕在和林,卻不是彈汗山,單以距離來說,蘇默與從京師出發的使團其實是差不多的。
只是眼下蘇默急需獲得使團的保護,便也只能放棄直入關外這條路,轉而往東,同時派出斥候先一步往東搜尋,找到使團後讓其往這邊來,如此兩下同時行動纔會在最短時間內達成。
從延水關出來時,周重派出一個精銳百人隊一路護送。帶隊的百戶姓孫,單名一個勝字,年紀三十上下,生的一副敦厚模樣。話不多,但是從衆士卒看向他的眼神中就知道,其在軍中威望頗高。蘇默由此,心中也是漸漸安定下來。
徐經主僕終於被他打發了,他們將會掉頭往鳳翔那邊去。蘇默親手書寫了一封信,讓他持此信去拜訪常老爺子,同時將自己和何瑩二人的消息帶給張悅、徐鵬舉等人。
同時也表達對常老爺子的歉疚,將自己身不由己的狀況大體提了提,這卻是禮數使然。
徐經起初自是不肯的,送封信而已,哪裡用得着徐公子親自跑一趟?只消派一下人去就是了。
但當蘇默拿出一副“你我兄弟,我不方便,你便該代我去給長輩賀壽見禮”的態度,又說了與另外幾個兄弟相約之事,這位有些中二的公子爺頓時拍着胸脯應下,二話不說,當日便帶着小正太匆匆而去。
此時已是兩人分手兩日後了,臨別之際,自然又是一番踐行。蘇默這次卻沒逃的掉,喝的酩酊大醉,直直睡了一整天才醒轉過來。
有了這隊士卒的隨從,也不用何二小姐再去客串車伕了,便正好留在車中照看蘇默。
於是蘇默在頭昏腦漲中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場景就是,何二小姐聚精會神的拿着一支蘇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的,時不時的還發出陣陣傻笑。
悄沒聲的起身靠過去,目光在那紙上一瞟,蘇默便開始嘬牙花子了。
紙上羅列了滿滿的一大張,全是什麼劍啊刀啊,還有革囊、鞋帽之類的東西。不但有字,甚至某些項目之後還配着圖,只是那圖絕非一般二般的人能看得懂的,也就是蘇默太知道這妞兒的性子,再配合着圖前面的字兒,這才連蒙帶猜的知道畫的究竟是什麼。
只是這麼一大張紙上都寫滿了,全部加起來怕是得要上百兩銀子吧。菇涼啊,咱現在是有點錢了,但是這麼大手大腳的花費,真的好嗎?
“哎呀,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點水?哦,沒事啊,既然如此,快來看看本女俠列出的裝備。我可是費了好大勁兒才弄出來的,這麼一身裝備上,便是諸位師姐師兄也定要羨慕死的…….”
“啊,對了,我正想着要不要再加上副護腕。就是那種獸皮硝制,上面打着銅釘的那種。我以前在集市上看到過有人戴,好像很威風的樣子。咱們也高一副戴着好不好?”
“哦哦,還有還有,你戴的這個襆頭不好,一點也不像江湖兒女,買條英雄巾吧,就要藍色的,定是好看的……”
快停!蘇默臉兒都要綠了。自己一直都是以文生形象見人的,一個文生,腦袋上卻繫着條武人的英雄巾……那畫面要不要太悽美了?
還有,獸皮硝制的護腕,還要上面帶銅釘的……菇涼啊,你確定要戴那玩意兒?啥?集市上見過?好吧,集市上打把勢賣藝的確實就那副形象。可你搞那麼副形象幹啥?也要去賣藝?
想想何二小姐手戴銅釘獸皮護腕,大喝一聲,來上出胸口碎大石的場景,蘇默好懸沒眼前一黑,直接昏死過去。
“那啥,瑩兒啊,這……這得花不少錢吧。”蘇默強壓着心中的驚悸,婉轉的提出勸告。
何瑩就驕傲的仰起頭,哈的一聲狂笑:“安了,包在本女俠身上,咱不差錢。”
噗通!蘇默終於承受不住這打擊了,一頭栽倒下去。不差錢?我去,你他妹的!確實不差錢,可那錢是哥賺來的好不好?你這整出一副包養哥的架勢來算怎麼回事?
花多少錢沒關係,但是誰花誰的錢,誰包養誰必須要整明白咯。就像攻和受的道理,這可是關乎尊嚴的問題,決不能馬虎!
“咦?你沒事吧。看你,這就激動成這樣了,真是……”何女俠顯然並沒有察覺打擊到人了的覺悟,很貼心的補了溫柔的一刀。
“那是我賺來的錢!”蘇默咬牙切齒的強調。
“嗯嗯,是啊是啊。說起來你可真是太壞了,那麼陰人家,不過我好喜歡。哈,話說回來,我正想着是不是要多買幾面鏡子呢,這樣來錢可真快。我就琢磨着吧,這樣再搞幾次,你說到最後會不會連我爹爹都不如我有錢了呢?哎呀,想想就好激動……”
蘇默終於震驚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兩眼金光閃閃的這妞兒,忽然感覺在人家這種偉大的理想下,自己好渺小好渺小。
嗯,等等!我去多搞幾次,爲毛只是你有錢啊?怎麼滴也該是用“咱”這個詞兒吧。你卻只用了“你”來表達,這這,要不要太無恥了些?
蘇默很想據理力爭,但是看看何妞兒滿臉憧憬、眼神兒焦距都找不準了的模樣後,終於是哀嘆一聲,放棄了那無謂的念想。
掙扎着起身往車廂外爬去,這地兒沒法呆了,還是出去透透氣兒吧。再這麼纏夾不清下去,蘇默很擔心自己有英年早逝的可能。
出的車廂來,迎面一股清新的冷風吹來,宿醉的昏沉頓時一清,令人精神大振。
此時已然入秋,尤其是在這西北之地,秋意仿若愈發更深了幾重,隱隱竟有幾分冬日的肅殺意味。
兩邊廂遠山崇峻、萬木蕭蕭,透着股子洪荒似的亙古氣息。這便是數百年前古老時空的味道,以至於讓蘇默幾乎在瞬間迷失其中,竟有些恍惚起來。
“公子醒了,休息的可好?”旁邊傳來淡淡的問候聲,蘇默循聲看去,卻是孫百戶正騎着一匹黃驃馬跟在車旁。
蘇默定定神,笑着拱拱手道:“還好還好,此番有勞孫百戶了,蘇默不勝感激。”
孫百戶在馬上微微欠身,抱拳回禮道:“公子客氣了,此乃我家將軍交代的軍務,份內之事,不敢當公子謝。”
這話說的有些不客氣,蘇默卻只是點點頭,並不見怪。當日在離開時,劉統領就爲他介紹過這位孫百戶:木訥耿直,不善交際,但勝在穩重精細,乃軍中少有的良才。
蘇默對此深以爲然,只看左右這一隊士卒的行進有度,便可知其人領軍之能。這位孫百戶,讓他忽然想起三國時的一位名將,那便是昔日飛將呂布手下陷陣營統領高順。兩人都是端肅方嚴、木訥少語,但又極擅領軍之能。
對着這樣一個人,蘇默自然不會去怨怪對方說話不中聽。其實比起那些滿口諂媚諛辭的,他倒是更願意與孫百戶這樣的打交道。
打過招呼後,孫勝便不再開口,只驅馬默默的伴在車駕旁。蘇默也不理會,自顧扶着車轅眺望四周景色。
車廂裡何瑩仍沉浸在橫財就手的美夢中,不時的碎碎唸叨着些什麼,想來不外乎就是她夢想中的江湖裝備之類的。
蘇默搖頭苦笑着,不由的想起自己來到這大明時空後,產生交集的幾個女子。
韓杏兒是個標準的小家碧玉,是一個傳統的持家女子。和何瑩比起來,或許是環境使然,又或者是天性如此,那簡直就是個恨不得只進不出的貔貅性子,可堪用摳門來形容。
而這個何二小姐,好吧,用“敗家娘們兒”五個字來形容,蘇默覺得纔是最貼切的。
這位大小姐對銀錢沒多大概念,左手進右手出,雖然這段時間也表現出對銀錢的渴望,但更多的卻是享受那種花錢的愉悅。
那位大學士之女王泌,給蘇默的印象便是標準的大家閨秀了。知書達禮、氣質沉凝,一舉一動都帶着某種韻味,不用刻意做作,就無時無刻的不流露出知性的氣息。
在蘇默心中,王泌便如一位紅顏知己。婉約如水、淺笑綽約,可與他相談投機,也可默默的做一個最合格的聽衆。聽他的傾訴,聽他的愉悅……
再接下來,就是那位自己不曾見過面的娃娃親媳婦兒了。只是這位媳婦兒,在他這裡就只是個名詞而已。自己對她毫無半分了解,由此卻也不免多了幾分期望和好奇。
而除了這四位外,還有一張久違的面孔,也時常在心中浮現。芸娘,那位昔日號稱武清頭牌的妙芸姑娘。
兩人當日因爲徐鵬舉的緣故,陰差陽錯之下,最終天各一方,再沒相見。但是因爲音樂的紐帶,讓兩人之間也有種朦朦朧朧說不清的情懷。
想到這位妙芸姑娘,蘇默眼神不由的微微眯起。腦中再次想起那日在延水渡口時,偶然的一瞥。
當日隔着河,天色又有些昏暗,他也是不經意間看到了一個後影,甚至都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但若真的是她,她又怎會在這個地方出現?
想着當時何言對此女的評論,蘇默忽然覺得妙芸身上,似乎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霧氣,果然透着一種詭秘。
搖搖頭,自失的一笑,將這個無謂的念頭拋開。都沒確定那日所見是不是妙芸,自己卻在這兒胡思亂想的豈不可笑。他雖然能感覺到妙芸對自己或許是有些動情,但也同時能察覺,妙芸的心中似乎早有影子佔據了。也正是這種情形下,無論是妙芸還是他,兩人都盡力的剋制着,避忌着,纔有了當日順勢而爲的分離。
也不知她如今怎樣了,過的好不好?沒了徐鵬舉那混小子的逼迫,應該沒人再欺負她了吧。
蘇默這麼想着,目光遙遙望向遠方,似乎穿透了時空的阻隔,又看到了那個嬌弱美好的身影。
前方忽然傳來一聲馬兒的嘶鳴,將他飄遠的思緒拉回來。凝目看去,隊伍的前方一騎馳騁,張揚而又透出一股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