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聽到妻子的驚呼,榻上的弘治帝不由關心的問道。
張皇后一驚,轉頭看看弘治,擡手指着地上畫卷,遲疑道:“陛下你看,那雲……像不像一個字?”
弘治一愣,隨即眼睛一亮,伸手取過桌上鎮紙將別的畫卷壓住,這才起身靠了過來。
先前他和毛紀、杜甫三個人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端倪來,更哪有什麼字的。如今卻聽張皇后說有字,這讓他又是激動又是好奇。
他從記事起便整日的爲了生存掙扎,稍後被立了太子,好容易終於登了基,便又將全副身心投在治理國事上,每日裡勞心勞力的,不曾有過片刻閒暇。更不要說什麼娛樂了。
而蘇默這些古怪的畫卷,不但精妙優美,偏偏似乎還跟國事有關,讓他在做正事兒之餘,卻又有種玩揭秘遊戲的趣味,着實令他興趣盎然。
從皇后這個角度看,地上那張畫卷卻是倒置的。青衣士子還是那個青衣士子,人物沒變,但是原本在人物頭上的雲朵,此刻卻反轉過來,視角也隨之而整個調轉了。
而這一調轉,再打眼一看,那雲朵果然像是一個橫向拉伸了的漢字。仔細分辨一下,弘治帝的眉頭便不由的皺了起來。
冤!若這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爲之的話,那麼這個字便是一個“冤”字。
如此一來,先前看那青衣士子臉上的狂放不羈,其實也未嘗不能說是一種悲憤。那麼,這張圖的含義便顯而易見了。這是一張喊冤圖。一個士子的莫大冤屈!
上前將圖撿起來,上下左右又再看了一遍,夫妻二人最終確定了此圖的含義。
從這套圖的整體意義上看,之前已知的、能解讀出來的,每一張圖描繪的都是曾發生過的大事。那麼,這個青衣士子的冤,竟然能夾在其中,顯然也絕非小事兒。
再從下午和毛紀同時猜到的那樣,也就是說,這很可能是未來將要發生的一件冤案,而且必然影響不小。
弘治眉頭緊緊蹙起,盯着眼前這幅圖,心中不由的莫名煩躁起來。倘若這個圖示是準確的,那麼那副武將征戰圖呢?那豈不是說,蒙古必然一統?若蒙古真的一統了,大明勢必要承受前所未有的壓力。
作爲一國之君,一個士子的冤案就算影響再大,也並不足以讓他發愁。但是涉及到國家安危,一個世仇的敵對國的崛起,卻着實給了他莫大的危機感。
這些圖究竟是真是假?會不會應驗?那個蘇默,又究竟是什麼人?前時被人彈劾他勾結道門、行讖穢之事,自己還只當是被人利用,並沒放在心上。但是現在看來,這個小童生,有必要引起足夠的重視了!弘治皇帝眼神悠遠,默默的在心中想到。
在一切還未明朗之前,這個人不宜輕動,也不宜驚動。最好的方式,靜觀其變纔對。
而這小子弄出這些畫卷來,顯然也並不打算做什麼隱士,而是有意的引人注目。那個《武清文集》是,這些個畫卷也是,甚至之前的那個狗屁的彈劾,現在看來,都可能是他故意的。那麼,接下來,他還會幹什麼呢?
弘治皇帝眼中光芒閃動,默默的思索着。
蘇默接下來要幹什麼?要是知道被皇帝猜疑,上次的彈劾是他自編自導的陰謀,蘇默絕對會把泰山哭倒咯。
這可比孟姜女冤多了啊!只哭倒長城那行,必須要哭倒泰山才行!
好在,蘇老師並不知道這些。這兩天來,他閉門不出,全力整理編纂心目中的神書《天朝開運錄》,發誓要畢其功於一役。
只是願望是好的,實行起來卻發現並不是那麼容易。
首先,要想如《推背圖》那樣,用文字和圖結合起來,就必須有讖有頌。圖好畫,可這讖、頌卻不是那麼好寫的。既不能太明白讓人一看就懂,還不能太深奧,讓人完全摸不到頭緒。這其中度的把握,又豈是他一個小學美術老師能達到的?
沒奈何,在搜腸刮肚勉強弄出兩三篇似是而非的讖頌後,他只得放棄了這個偉大的構思,轉而專注於各種知識的鋪陳。
和神秘的讖頌比起來,後世各種現代科學知識既好寫許多,說起來落在古代人眼中,倒也無形中起到了神秘的作用。畢竟,後世的科學術語,若是沒有系統的接觸過,跟讖頌沒什麼兩樣。
但是這樣一來,很多東西就必須要有一些細化,不能全部都籠統的一筆帶過。於是,蘇老師就悲劇了。
兩天來,他苦苦思索,努力追憶,一點一滴的從記憶深處挖掘,這叫一個苦逼啊。兩天下來,當張悅等人來找他時,看着他那一對熊貓眼,還有那一臉的疲憊,都是不由的愕然。
“哥哥,你究竟在寫什麼樣的書啊,何以至如此地步?”張悅皺眉看着他,頗爲擔憂的問道。
蘇默一臉蕭索,沉默不語。他能說,自己現在後悔當年不好好學習,以至於現在想用的時候,卻發現好多知識都還給了老師嗎?他能說,自己想要拿後世一些著作忽悠人,卻發現都只記得大概,好多細節卻完全記不起來了嗎?
這鬱悶個天的。
徐鵬舉就滿屋子的左右看,眼珠子亂轉,一臉的探尋。最後把目光停留在蘇默臉上,瞬也不瞬。
蘇默被他看的煩躁,怒道:“看個鬼啊看,再看老子也只喜歡女人,你就死了心吧。這裡沒有什麼伯虎伯龍的,想找他趁早回南京吧。”
徐鵬舉一窒,待要發怒,忽的卻又忍住,臉上詭笑着道:“老大對小弟沒興趣,小弟我當然是明白的。不過這可不代表老大你只喜歡女人啊,比如…….”
他嘿嘿笑着,眼神兒卻往旁邊侍立的小七身上瞄着,那眼神讓小七瞬間感到一陣寒意,小臉兒都有些發白。
這是要作死啊。蘇默冷冷的斜視着他,兩手互握,嘎巴嘎巴的響着,嘿然道:“看樣你是閒的發癢了,要不咱哥倆練練?”
徐鵬舉就一激靈,趕忙收回眼神,轉頭看向張悅和徐光祚,嘆氣道:“兩位兄弟,此一去千里迢迢,山高水遠,我會想你們的。只盼你們莫要忘了我,一定要來看望人家啊。”
語聲幽怨,張悅和徐光祚同時打個寒顫,徐光祚眼中閃光,冷聲道:“出來,現在就滿足你!”
徐鵬舉當即轉身轉到張悅身邊,拉着他袖子嘆氣道:“兄弟之情,昭如日月。悅哥兒,他們粗俗不懂,你該是明白的。”
張悅不理他耍寶,翻個白眼抖開他。
徐鵬舉還要再鬧,蘇默卻聽出了不對,皺眉看看三人,道:“怎麼回事?”
張悅三人互相看看,最終由張悅嘆口氣,道:“魏國公那邊來了信兒,要嶽元帥馬上回去。”
徐鵬舉頓時就哀嚎一聲,撲上去兩手抱着蘇默胳膊,做抹淚狀:“老大啊,我捨不得你啊,你要記得我啊。送行禮記得要豐厚啊……”
蘇默一陣惡寒,抖手甩開他,怒道:“你妹的,信不信老子弄死你五兩銀子的!給我好好說話,怎麼突然要你回去了?不是說好了過幾天大家一起去拜壽的嗎?”
徐鵬舉如被拋棄的小媳婦兒,哀怨的看了他一眼,見他滿眼的殺氣,這才收了法寶,嘆氣道:“誰知道老爺子發的什麼神經,一點通融都沒有。說是家裡也要準備些禮物,要我回去帶着。”
蘇默不語,隱隱的卻覺得哪裡不太對。
張悅不理徐鵬舉耍寶,皺眉道:“不單魏國公那邊傳來話了,據說定國公那邊也有讓三兒回去一趟的意思,只不過沒有那麼堅決罷了,這事兒卻是透着古怪。”
蘇默一驚,擡頭看向徐光祚:“三兒,你也要回去?”
徐光祚沉默一會兒,淡然道:“不是一定,家祖要我自己決定。但若無事,最好是能回去一趟。”
蘇默心中的疑問就更大了起來。想了想,擡頭看向張悅。
張悅明白,搖搖頭:“我這邊沒消息。”
蘇默微微一鬆,點點頭沒說話。須臾,又看向徐鵬舉:“你什麼時候走,可定下了?”
徐鵬舉歪斜着身子倚在椅子上,沒精打采的道:“明天,老爺子就給了三天的時間。”
蘇默想了想,道:“也好,今日準備下。你也出來不少日子了,是該回去看看。正好趁着今天還有些時間,多采備些禮物,幫我向老公爺問安。”
說罷,又看向徐光祚,待要說話,徐光祚卻搖搖頭:“我留下吧。”
蘇默沉吟了下,搖頭道:“不,既然家裡有這個意思,你還是回去一趟比較好。兩位公爺在京中,消息要比咱們靈通的多,既然發了話,就必然有原因。我這兒還有悅弟在身邊,前面的事兒也基本平息了,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事兒了。”
徐光祚還要再說,張悅卻扯住他搖搖頭。轉頭看向蘇默道:“哥哥,何不借此機會,就此將家人搬去京城?畢竟日後你也是要去京裡,這武清小縣實在不足以發展。只要到了京裡,就算誰再想弄些什麼手段,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是不是敢跟我們英國公府撕破臉面。還有一點好處就是,有了我們英國公府的照顧,也能最大限度的解決哥哥的後顧之憂,不管再做什麼,哥哥都可放開手腳了。所以,哥哥不妨考慮一下。”
都搬去京城?蘇默聽了張悅一番話,微微一怔,不由的思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