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幕府嚴禁普通的日本國民出海,現在又加強了對大漢商船的檢查,周璞之前爲了去京都,把頭髮都剪掉了,留了一箇中間光禿禿的頭皮,這樣的髮式,當然會在檢查的時候被當成可疑人物留下來,肯定無法成行。尤其是現在檢查力度還變得更嚴的情況下。
“你說得倒也對……所以這次還是得靠島津家。”周璞想了一下回答,“島津家是有海外聯繫的,我可以乘坐他們的船不着痕跡地離開日本,然後再繞遠路去高麗,覲見太子殿下。”
這個說起來倒也不足爲奇,島津家在大明萬曆三十七年、日本慶長十四年,在當時還在世的德川家康的同意下,以三千兵甲、八十餘艘戰船的兵力對琉球王國發動了侵略進攻,然後很快就征服了這個國家,當時的琉球國王尚寧王不得不俯首認輸。戰後除了割讓奄美羣島之外,琉球本國也成爲了薩摩藩的殖民地,受到了薩摩藩的直接控制。
因爲那時候琉球王國是大明的藩屬國,所以雖然已經實際控制了琉球,但是島津家讓琉球還維持了表面上的獨立,繼續對大明稱臣,不過在後來中原易代、神器鼎革之際,琉球王國的朝貢也就中斷了,現在都沒有恢復,
在之前的時代,原本琉球是海上貿易的一個重要中轉站,中國日本和南洋的貿易,經常要從他們那裡通過,不過因爲落入到了日本手中,並且大漢也實行了開海政策,松江府等地變成了新的繁榮商港和中轉站,所以現在它的地位也已經衰落,再也不復當年的盛景。
但是即使如此,爲了繼續控制琉球,薩摩藩一直也還是和琉球有來往,也成爲了少數可以派船出外海的外藩之一。周璞如果能夠上他們的船,自然就可以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離開。
“既然大人已經早有了方略,那下官也就不再置喙了,還望大人一切順利,也爲下官在太子面前美言幾句。”劉靖頗爲佩服地朝周璞拱了拱手。
“那當然了!”周璞又是大笑,“我等下就去跟東鄉重方他們說,務必早點啓程。”
沒有再耽誤時間,周璞當天就跟跟隨在自己這邊的東鄉重方等人說清楚了現在自己的打算,而東鄉重方等人馬上也回去跟藩主島津忠恆回稟,並且很快得到了島津忠恆的批准,甚至他還自己寫了一封信,請求周璞順道帶給太子殿下。
在幾天後的一天晚上,周璞跟着東鄉重方再度離開了長崎商港,直奔薩摩藩而去,並且最終搭上了一條薩摩藩早就安排好的船,離開了日本。
他們搭乘的這艘船,最初是往南行,過了很久之後才急速轉向,向着西北方向前進。當他們進入臨近高麗的海域時,一艘由大漢海軍僞裝的海盜船追上了他們,幸好周璞及時表露的身份,於是被這些人放行,跟着他們順着路一路來到了高麗的釜山港。
此事的釜山港,氣象已經和幾個月之前完全不同,放眼看去港口到處都是穿梭不停的大漢運輸船和戰艦,原本繁忙的商港已經看不到高麗和其他國家的商船來往,而且港區到處都有如臨大敵的大漢士兵巡邏,似乎已經完完全全地變成了一座大軍營。
一到釜山,周璞就被這邊的氣氛給帶得十分緊張,因爲自己的這一副打扮,他被巡查的士兵好生盤查了一番,差點就被人抓了起來,關到那些關押其他日本商人的地方去。總算他解釋清楚了自己的情況,才被帶到了太子殿下的行在。
經過了這段時日的不斷修建,在大漢和高麗官吏的嚴厲督促下,太子殿下所駐留的行在已經成了一大片的軍營區,一樁樁木製的圍着沿着太子所居的村居興建,儼然已經把那裡變成了大型的集鎮。然而那裡並沒有高麗住民,同樣只有戒備森嚴的士兵們到處巡視。
在太子侍從確認了身份之後,帶着他一路前行,穿過了重重的障礙和士兵的居所,來到了太子殿下本人所住的宅屋。
因爲今天太子殿下沒有外出,所以他沒等太久就得以接受到了殿下的接見。
一進到太子會客間裡面,太子就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周司長辛苦了,請坐。”
“謝殿下。”周璞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然後小心地坐了下來。
隔了這麼久再見到太子,他發現比起上次見面,他已經長高了不少,原本就比同齡人高上一頭的個頭,現在差不多快追上自己了,看上去已經有了成人的模樣。而且他的面孔也變得更加方正許多,面無表情的時候顯得有些嚴厲,讓人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周大人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一幅模樣了?”等到周璞坐定了之後,太子笑着問。
日本人現在流行的這種髮式,對太子來說實在有些新奇。
“回殿下,這是現在日本武士和平民常用的髮型,臣因爲要在日本四處行走,所以乾脆就改了這個髮式,以便不至於讓人產生疑竇,還請殿下諒解。”
“你忠心於國事,這是大大的好事,我怎麼會怪你?”太子明白原委之後,繼續笑着,“你在日本現在做得怎麼樣?順利嗎?”
“回殿下,十分順利,所以臣是特意回來向覆命,並且請求下一步的指示的。”周璞馬上回答。“現在不光是九州的地盤最大的豪族島津氏被我們說服準備附從大事,就連日本京都的朝廷和公卿,也在和臣密議之後決定支持我們大漢,並且願意爲我們大漢發佈詔書,要求日本各地的豪傑和民衆不要聽從幕府的命令同大漢爲敵。雖然他們現在未必有多少影響力,但是隻要這麼做了,至少我們可以擁有一個招牌,可以減小日本人的抵抗心理。”
“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麼?”太子有些驚喜,“沒想到你居然幾個月內就做成了這些事……果然是朝廷的股肱之臣。”
“爲國分憂,這都是臣的分內之事。”周璞故作謙恭地回答,實際上心裡早已經樂開了花。“如今日本和我們合作、願意爲推翻幕府而努力的各方勢力都已經躍躍欲試了,只等着我朝一聲令下,就可以行動起來,一起給幕府致命一擊。”
接着,他趁熱打鐵,從自己的身上拿出幾封信來,“殿下,這幾封信都是島津氏和日本的朝廷寫給我國以表恭順的,還請殿下審閱。”
“好,好!”畢竟還是個少年人,太子現在已經滿面喜色,“拿過來吧。”
他一手接過了這些信,然後仔細地閱讀了起來。
因爲刻意想要討好大漢,所以這些信言辭都寫得十分謙恭討好,上面也是各種表露忠心的套話,這種套話太子從小就看到過無數遍,現在當然也不以爲意,直接跳過,反倒是其中一封信上面的字倒是讓他起了些許興趣。
他從小有那麼多老師在身邊教習,書法自然也學習過,雖然他自己並沒有專注在這上面,字寫得水平一般,但是一點欣賞的眼光倒是有。
這封信是日本法皇親自寫給的,畢竟是練習過幾十年,筆力蒼勁而且又不失靈動,在太子看來足以和中國的名家相比。
“這字寫得真是不錯。”太子看完之後,將信扔到了一邊,“我早就聽說這些日本公卿世世代代傳承中原傳過去的文化,並且都深有造詣,之前我還不信,現在看來倒是真的!這個法……法……”
剛剛要說到法皇的時候,太子突然驚覺他不能採用這個說法來稱呼對方。
皇帝,皇帝,這是至高無上的稱號,只能由中原天子來用,外邦怎麼能用?他身爲大漢的太子,又怎麼能對別人說出這個字來?於是在最後一刻,他強行將話吞了下去。
“殿下?”周璞看他臉色突然有異,於是低聲問。
“日本的國君,不能再稱呼皇字了,這於禮不合,過於僭越。只有我們中原的國君才能用皇來稱呼。”太子定下神來。“我回信的時候要說清楚這件事,免得以後兩國交往釀成風波。”
“殿下的這個想法,臣之前也想到了……而且已經跟日本的朝廷進行了交涉。”周璞連忙回答,“現在日本朝廷的大臣已經同意了臣的要求,他們將在我們打敗幕府之後,爲國君廢去天皇這一稱號,改成日本國王。”
“你……做得很好。”太子再度稱讚,顯然十分高興。“既然他們這麼恭順,又熟悉仰慕我國的文化,那我倒還真不能太失禮了。”
“殿下,日本人終究是外邦之人,骨子裡和中華之人還是不一樣的。”周璞提醒了他,“仰慕中華文化,學習書法詩詞只是表,他們的裡子還是不一樣,狡黠狠辣。”
“這一點我倒是明白,爲了恢復權勢不惜引外兵進犯本國,這些人又哪裡有什麼禮義可言呢?”太子仍舊笑着,“不過正因爲如此,他們纔好用。”
頓了一頓之後,他重新看向周璞,“我這裡馬上回信,你到時候拿着我的信去給他們吧,想必他們現在都惴惴不安,生怕在接下來的戰事當中得不到好處,想來有了我的親口保證,他們就應該能夠放心了吧。對了,你這裡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嗎?”
“回稟殿下,臣冒死趕回來,將臣在日本現在得到的進展報告給殿下是其一,另外的目的,就是想要跟殿下問清楚我朝進兵的具體時間現在他們都在翹首以盼,臣覺得大家一起動手,能夠給幕府帶來最大的傷害,也最讓他們猝不及防,所以臣需要知道具體的時間,以便居間協調。另外,幕府顯然已經對我們的行動有了些察覺,雖然還沒有想到我們會發動戰爭,但是已經開始有了些許戒備,臣認爲宜早不宜遲,趁他們現在還沒有完全弄清楚情況,在可行的最早時間發動進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已經發現端倪了嗎?”太子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我已經吩咐過海軍要注意封鎖海面了,怎麼他們還是得到了消息?”
這麼大的行動,要想完全瞞住日本人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太子也沒有指望過完全保密。不過現在對他們這麼快就有所察覺,總會有一點不舒服。
“殿下,這些消息是荷蘭人傳過去的,他們一直都在和幕府通商,而且船隻和水手都十分優秀,在我國海軍的圍截下走回有些漏網之魚,這恐怕是免不了的。”鄧璞寬慰了太子。“不過,幕府在九州的軍力十分孱弱,就算他們有所察覺,恐怕也不會給我們帶來多少阻礙,只是要行動迅捷一些,免得幕府後面增援……”
“你說得倒也對。”太子點了點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具體的進兵時間……”
自從他來到高麗之後,京城對他的要求都是有求必應,但是卻基本上不過問他這邊的事務,以免給他帶來壓力,結果反而讓他有些戰戰兢兢,生怕自己鬧出什麼錯誤來,辜負了父皇和天下人的期待。
正因爲這種害怕,所以他基本上過問了這次遠征大軍的所有細節,從將士們的兵器和糧草的供應,到士兵的訓練和整備,就連陸海軍的作戰計劃他也多次過問,並且詳細聽取了陸海軍相關人士的解釋,經過這些事無鉅細的努力,他已經學到了十分豐富的經驗,並且開始懂得了對一個國家而言,打仗到底是怎麼回事。
具體的進兵的時間,經過他和這些軍官們的詳細商討,也終於定了下來。
想要謀劃這麼大的計劃,自然要參考具體的地理天文條件,和之前的相似的歷史教訓。中日交戰次數很少,對他們的作戰計劃最有參考意義的,就是元朝時的兩次對日征伐了。
當年蒙古人橫掃天下,忽必烈儼然也是一代雄主,大元的疆域廣袤兵甲豐足,結果卻兩次在遠征日本當中受挫,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兩次都遭遇到了強烈的颱風。
這兩次征伐,都選在了秋天進軍日本,第一次是在當年的十月登陸九州,第二次是在當年的八月,然而日本羣島四面環海,除東北部沿海外,均被容易被來自大洋當中的海風侵襲。在每年八、九、十月間,日本西部和南部常遭颱風襲擊;北九州恰好正位於颱風的襲擊區內,因此兩次攻伐都碰上了令人棘手的颱風,結果運輸船大部分都被颱風掃蕩,兩次攻伐的軍隊也因其而大大首創。日本朝野對突如其來的颱風趕走元軍十分驚喜,認爲是天神庇佑自己,於是在全國範圍內展開了大規模拜神活動,稱爲“神風”,對日本不受入侵的安全性也開始深信不疑。
大漢自然要吸取這些教訓,所以一開始就爲防範颱風這種天災因素而在做準備,進兵的時間大家一致同意要放在爲進入風季的時段,也就是七月之前。
但是到底是放在五月末還是六月,討論的人們當中產生了一些分歧。如今時間已經是五月中旬了,集中的人員物資已經大部分到位,訓練也持續了一個多月,官兵上下的士氣高漲,而且保障也十分充足,希望早日進兵,在近日就發動進攻。
但是還有一些人覺得應該繼續等一等,把接下來要用於九州攻伐的全部軍資籌集儲存好再發動。
他們的理由是現在還是多雨的季節,一定會對依賴火藥武器的大漢軍隊的發揮造成影響,按照當地的氣候情況來看,六月當中雨量就會小很多,更方便大漢的進攻。
另外,九州島適合登陸的地方不多,適合運輸的港口就更少,在大漢發動攻勢的時候,長崎港肯定會造成極大的破壞,很有可能一段時間內無法發揮港口的作用,只能把其他地方作爲兵力和補給的輸入地。
當年大元進兵的時候,就是面臨適合登陸地點太少的困境,不得不集中大軍兩次都從博多灣進攻,結果兩次都受到了挫折,第二次更是在早有所備的日軍擋在了石牆工事之外,蒙受了巨大的損失。
既然如此,還不如再等等,在高麗就囤積好所有需要的軍資,然後在未來進兵九州的時候將釜山作爲基地,將所有的軍資都集中在那裡,然後沿着海岸慢慢進兵,最後再佔領九州全島,獲取一個足夠穩固的立足之地。否則,難免會有重蹈大元不得不將船隊和士兵集中在侷促的博多灣而被日軍趁機圍殲的覆轍的風險。
不得不說兩方面的考慮都很有道理,所以各自都在軍事會議上爭執不下,就連主帥趙鬆和太子殿下本人,也都還在考慮,沒有做出決定來。不過,時間已經一步步臨近,太子心裡也一直在爲此糾結,不管怎麼樣,應該做出一個決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