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答應他們的意見,那麼接下來肯定會在高麗、甚至在國內引發震動,似乎動作有些太大了;可是如果拒絕他們的意見,似乎又有些可惜……
太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兩個人,一下子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雖然從小就是受着最高水平的教育,但是畢竟他還只是一個少年人。
不若把他們叫過來,大家參研一下吧。最後太子做出了決定。
“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接着,他以不帶任何傾向的表情看着兩個人,“你們先下去吧,在外面等着,我要好好想想。”
“還請殿下以高麗蒼生爲念!”金藎國再度叩首,然後站起來和李珂一起離開了房間。
等到侍從把他們帶去別的房間之後,太子再將剛纔還在和他商談的趙鬆、施高藝等人重新叫了回來,然後跟他們說了方纔這兩位高麗大臣們的提議。
如果太子一樣,他們也是十分驚詫。
“我想問問,以諸位之見,到底應該怎麼做纔好?”太子說完了之後,十分誠懇地向這幾位大臣徵詢了意見。
“茲事體大,殿下最好修書一封帶回國內,問問內閣和陛下的意見吧。”這幾個人當中,趙鬆和高麗最沒有瓜葛,而且他並非文官,不想就此發表意見,所以乾脆先發言。
而與趙鬆想必,大漢使團的正副團長神色卻要複雜得多。
滎陽伯的意見乃是正論,此事不報備給國內是絕對不行的。”沉吟了片刻之後,施高藝贊同了趙鬆的意見,“不過……關山阻絕,兩國行動不便,如果只是等候國內的指令的話,這來來回回不知道要耗上多少時間?恐怕……恐怕於大事不利。”
“此言甚是。”上司一發話,副使張道彥馬上附和。“今天雖然是金議政私下拜會,但是此事用不了多久就會傳遍高麗,到時候恐怕會引發更多事端,事不宜遲,臣竊以爲應該早些做決定,殿下。”
“陛下在出京之前,已經將高麗之事都託付給了殿下,現在就算髮函回國詢問,恐怕也還是同樣的結果……”趙鬆聽出了對方話中有話,顯然極力在鼓動太子,但是這件事並不是他的主管,所以他也並不想要干涉。“所以,此事還應該以殿下來權衡,臣但有聽命而已。”
“父皇確實說過高麗之事都託付給我的話……”太子只感覺有些如坐鍼氈,再難有剛纔的從容。但是他不想在幾位大臣們面前露怯,所以還是表面上維持着鎮定。“只是,話雖如此,我也不能任意妄爲,辜負了父皇的信任。”
幾個人也看得出殿下的心煩意亂,所以一下子沒人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太子恢復鎮定。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太子原本略微粗重的呼吸慢慢平復了下來,自幼所受的教育終於完全發揮了作用,他按照記憶中父親的樣子沉下了臉,也讓腦中恢復了清明。他知道,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做重大的決定。
“施大使,你覺得應該怎麼辦?”他先轉頭看向了施高藝,徵求這位官員的意見,“你在高麗多年,就你看來,這件事是該做還是不該做呢?”
因爲之前的爭執,施高藝老早就想要報復一下李琿了,如今逮住了這樣一個好機會,哪裡還有放開的道理。
“臣以爲,應該應金議政之議,爲高麗國主立一嗣子!”
“爲什麼?”太子對他的回答毫不驚訝,但是還是追問。
“誠如金議政所言,高麗如今確實面臨着王嗣未定的危機,****身爲上國,理應未雨綢繆,讓高麗可以避免類似的危機。”施高藝昂然回答,“另外……如今我國在高麗擁有極大的利益,決不能坐視高麗陷入亂局,否則高麗若是生亂,我國的利益必將受損。更何況,殿下現在即將坐鎮高麗籌劃對日本的作戰,更加容不得高麗有任何不穩定的跡象。”
“可是……若是強行給國主立一個嗣子的話,高麗難道就不會亂?”太子有些遲疑地反問。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已經意動了,施高藝這樣的人自然看得更加清楚。
“臣覺得不會生亂。”施高藝馬上回答,“其一,高麗國主之前在位的時候就倒行逆施,在國中毫無威望,如今雖然被我國擁立復位,但是這些年來還是沒有贏得民心,不會有多少死忠會爲他效力,殿下您看,就連他一手提拔的領議政大臣都想要背叛他了;其二,我們並不是廢立高麗君主,只是爲其立一個元子而已,這是爲高麗着想,也是順應高麗的民心之舉,不會惹起太大的非議。”
“臣也覺得不會生亂。”副使張道彥也馬上附和,“臣等之前和高麗多位大臣和宗室來往過,他們也有過類似的動議,只是不敢明確說出口而已。若是太子殿下主持道義,想來絕不會有人反對。”
這倒不是虛言,之前他們兩個就曾經謀劃過強行爲李琿立嗣子,暗地裡和許多高麗宗室和大臣溝通過,只是後來被暫停了而已。
眼見使團正副使兩個人同時都支持這個動議,太子的心裡也就愈發傾向於此了。高麗的大臣和自己這邊的使團成員都有這個意向,如果讓他們得償所願,他們應該就能夠更加得心應手地爲自己所用。而且給高麗立一個嗣子的話,這就相當於自己給高麗的新君又施了一次大恩,自己也更加能夠在對日本作戰期間號令高麗,保證自己的權威。
而李琿,在立了嗣子之後肯定會被金藎國等人架空。沒錯,這個老人說起來是可憐,但是爲了大漢的利益,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天下的可憐人多的是,他又能管得住幾個?大漢讓他重登王位,已經夠對得起這個老人了。
他沉下視線繼續沉吟了一下,然後再問。
“那……那如果要立嗣子的話,現在可有合適的人選?”
當看到太子如此問的時候,兩個使臣幾乎同時在心裡笑了出來,他們知道自己已經得償所願了。
“殿下,高麗宗室人口繁盛,幾代先王都有旁支子嗣遺存。雖然想要名正言順繼承嗣位所需的條件十分苛刻,但是精挑細選,總還是有幾個人選的。”施高藝不慌不忙地說,“既然是要選嗣子,那就要在國主的侄子當中尋找……而且這個侄子年紀不能太大,以免惹人物議。”
選幼子來繼嗣,主要是爲了方便繼續幹涉高麗國政,這個大家都心照不宣,太子也沒有就此糾纏。
“圈定了年紀範圍之後,臣等又考較了這些合適人選們的身體狀況,以及他們本生父的性格等等,最後選定了幾個人選。其一是慶平君李玏的幼子李倞,以及仁興君李瑛的幼子李僡,另外還有寧城君李?的幼子李俽……”他絮絮叨叨說了幾個人選,全都是他們之前私下裡商定的人選。
“看來你們真是早有所備啊。”太子微微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讚許還是嘲諷,“他們的父親都願意讓兒子承嗣嗎?”
“這是自然。”施高藝點了點頭,“臣等之前已經跟這幾位宗室商量好了,他們都心憂國事,只恨不能一展心中報復,如果有機會的話,想來……想來他們都是會肯的。”
雖然讓兒子承嗣,從宗法上來說就變成了國主的兒子,但是大利當前,總有人趨之若鶩,想要嘗一嘗身爲嗣君本生父的滋味。
“那你們到底屬意誰?”太子繼續追問。
“臣等……”
“都到了現在,別藏着了!”太子加重了語氣,“這三個人當中,你們肯定之前就已經有了最屬意的人選吧?”
“殿下明見……臣等之前詳細參考了很久,仔細斟酌,最後覺得立仁興君李瑛的幼子李僡對兩國都最爲有利。”這下施高藝不敢再拖延了,馬上回答,“仁興君性格端方,而且對我朝十分仰慕親近,如果讓他的兒子成爲嗣子,那他肯定會比現在的國主要更加親近我國,也更加願意同我國保持步調。”
“怕是他給你們許諾的好處最多吧。”太子冷笑了一下,施高藝等人則尷尬地垂下了頭。
在無聲的靜默當中,太子又沉吟了許久,最後擡起頭來。“把金藎國他們給叫過來!”
一直在外面等候的金藎國和李珂這次又被重新叫回來了,當看到房間裡面多了的這幾個人時,兩個人都有些驚詫,不過兩人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在太子的示意下再度坐了下來。
“不瞞兩位了,剛纔施大使和張副使都在我這裡,我也把你們帶過來的請求跟他們兩國說了一下。”太子也不打算再拖延,直接跟他們兩個說明了情況,“兩位使臣都很欽佩你們的拳拳報國之心。”
“謝太子殿下!”兩個人都大喜過望。
“先不要喧譁!”太子舉起手來,止住了他們的話,“我叫兩位過來,就是想要問一下,你們心中屬意誰,來繼承嗣子之位?”
“立誰爲嗣子,是****才能裁斷的事情,絕非我等可以置喙的事情……”金藎國先給自己下了一個臺階,然後再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子,“不過,臣等以爲,最好還是按照宗法來確定繼承之君爲好……”
“請明說吧,議政,我對貴國的宗親可是不大清楚。”太子不爲所動,繼續詢問。
“謝殿下。如今國主膝下無嗣,從宗法來看,應該讓長弟來承繼,如今國主在世的最大的弟弟就是義昌君李珖,當然,由於是要給國主立嗣子,那義昌君當然就不能作爲人選來考慮。不過,也可以找他的兒子來承繼國祚,這樣於情於理,都是最能夠服人心的。”
李琿的父親是上一代的國主宣祖李昖,他有十三個兒子,不過多年來不少兒子已經去世,早夭的沒有留下子嗣,而第五子定遠君李琈的兒子李倧甚至還發動過宮變一度篡位,後被全族處死,所以經過各種變故,除了李琿之外,現在留存的年紀最大的就是第七子仁城君李珙,所以金藎國從宗法上宣稱要立他的兒子爲嗣子。
聽完了金藎國的解釋之後,太子一時沒有說話。
“仁城君雖然是現在除國主之外年紀最大的先王之子,但是並不需要因此而非立他的兒子承嗣不可。”眼見太子居然在考慮對方的方案,施高藝連忙出言反對,“殿下,所謂過繼承嗣,是要爲國主延續香火,得享天倫之樂,因此最好是找年紀尚幼的承嗣爲好,以免日後新的國主爲了本生父鬧出亂子來,前明就有類似的教訓……”
爲了反駁對方的意見,施高藝口不擇言,把前明的大禮議也給拉了出來,不過太子也從中聽出了弦外之音。
“不瞞議政,之前施大使已經爲我推薦了幾個人選,他說這些人選對兩國最爲有利。”太子仍舊不動聲色,將剛纔施高藝推薦給自己的幾個人選都說給了對方聽,“不知道議政怎麼看?”
被太子這麼一說,金藎國原本高昂的興致一下子也被打了下來。他沒有想到,就趁着剛纔的功夫,施高藝等人就已經將自己的人選推薦給了太子,而且看上去殿下更加傾向於那些人選。他心裡知道,今天想要大獲全勝已經很難了,只能退而求其次。
“臣心憂國事,不過可能思慮不大周全,所以只是按照臣自己的想法推薦了一位人選而已。”他馬上改變了口風,“只有殿下才能裁斷人選,臣唯命是從。”
他和仁城君李珙關係極好,之前向李琿建言立嗣子的時候最爲屬意的也就是他的兒子,不過現在看來大概是不能如願了。不過只要能夠緊跟中朝太子,一份擁立之功還是跑不掉的。再者說來,從太子說出的人選來看,大漢傾向於立幼子繼嗣,雖然他們肯定是出於私心,但是對自己這個領議政大臣來說也是很好的結果。
“唯命是從?好……看來今天大事就可以定下來了啊。”太子笑了笑,“我覺得施大使說得最爲有理,那就按大使說得辦法來辦吧。”
施高藝和張道彥兩個人大喜過望,隱秘地對望了一眼,眼中都是難以言喻的喜色。
“……那就立慶平君李玏的幼子李倞爲嗣子吧!”
然後,當後面一句話傳到了他們的耳中時,他們原本的喜色頓時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愕。
他們跟太子着重推薦的是仁興君李瑛的幼子李僡,這位仁興君之前跟他們的關係很好,一直都十分奉承巴結使團,而且對他們的承諾也最多不僅僅是對大漢,而且還是對他們個人。正因爲如此,他們纔有意藉着這個機會大力推薦。
但是他們沒有想到,太子居然在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沒有按照他們的心意選擇李僡,反而在三個人選當中選擇了慶平君李玏的幼子李倞。這突如其來的結果,讓他們兩個一下子沒辦法接受。
“殿下?”他們幾乎同時發問。
然後,迎面而來的,卻是太子微皺着眉頭的面龐,在這個少年人面前,他們都馬上選擇了噤聲。
“我已經決定了,就立這個李倞吧。”太子一字一頓地說。
就在剛纔,他已經下定了決心,雖然可以爲高麗選擇嗣子,但是既不能按照金藎國的想法去做,但是也不能完全按照使團的想法去做。中樞權威,絕對不能輕易就被人冒用,他要讓這羣人明白,能夠真正作出決定的,只有代表大漢皇權的自己而已,他們也決不能以爲自己可以輕易地就哄騙擺佈自己。
而且,這也不是他任性賭氣的胡鬧之舉,既然身爲推薦的人選之一,那慶平君李玏對大漢應該是十分忠心的,可以在他身上繼續延續對高麗的控制,頂多只是讓使團繼續多花些力氣來維護而已,他們這些年在高麗作威作福慣了,這點事應該做得來。
在他沉默的注視當中,一時間沒有人說出話來,金藎國和李珂兩個人在思索怎麼撞了大運的是慶平君,而施高藝和張道彥兩個人則還沒有從最初的震驚當中恢復過來。
“臣遵命!”在這奇怪的靜謐當中,趙鬆突然大聲喊了出來,“既然陛下已經託付給了殿下,那臣等就應該按殿下之意來行事,不得有絲毫有違!”
他這一聲喊,猶如是振聾發聵,讓各懷心意的幾個人都清醒了過來。他們都明白,既然太子殿下已經作出了決定,那麼就只能遵從了。
“臣遵命!”他們次第喊了出來。
“很好,那諸位就按照這個來準備吧。”看到自己的決定這麼輕易地就被通過了,太子暗暗鬆了口氣。“金議政,你是高麗領議政大臣,那想來你應該是能夠控制朝議的吧?李大使,你是宗室,想來不方便在朝堂上論爭,但是其他宗親當中,麻煩你也要說項幾句,安撫一下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