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六十四章 民得其惠

商丘河堤上。

府衙吏員,縣衙吏員都是站在河邊勘探。

丘明山與同知署的署吏,手持魚鱗冊,持筆書寫。

林延潮與孫承宗,及一干門生來至堤下的淤地裡,沒有幾日這裡將會變成老百姓的淤田。

與吏員不同,遙堤上站着數百名百姓,他們都是新買這一段淤田的百姓。

他們被嚴令不許下堤,但仍是耐不住興奮,走至堤根的地方,手裡捏起一把淤土,用手搓着與自家的親戚聊着,大體上的對話都是。

這田真肥,就如家裡的白麪似的,若是種下糧去,就算靠天吃飯,一年也能收一石糧。

那可不是,若賣把氣力,勤糞勤澆,兩石糧都成。不要兩三年就能回本了,再過五六年就能討上老婆。

衆百姓們說着,轟然大笑,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林延潮聽得百姓對話心底有數。

俗話說北方糧田論鬥,南方糧田論石。

在南方畝產二三石,甚至四五石都不算稀奇。

但在北方糧田畝產只能按鬥來算。一石十鬥,北方的田畝,一畝只能收個二三鬥,若收六七鬥,可稱豐年,那就是一年下來風調雨順了。

這唯獨淤田不同,三四石也是平常。

“以往如此的好地,都給大戶人家佔去了,哪裡論得到咱們。”

“這還是要多謝了林青天啊!”

讚揚之語陸續傳來。

衆門生們都是顏面有光,對林延潮則更是敬仰。

林延潮來至丘明山與衆吏員前,他們正在將測繪的田畝畫圖,然後登在魚鱗冊上。

田地登造的冊子稱爲魚鱗冊。

魚鱗冊起始於宋,完備於明。明朝就是以魚鱗冊爲經,定田畝稅賦,以黃冊爲緯,定百姓勞役。

魚鱗冊裡有一縣的山川全圖,其中於老百姓的田畝,一塊一塊的於圖上參照比例畫出,一片一片猶如魚鱗,所以名爲魚鱗冊。

魚鱗冊外,還有一套冊子叫推收冊,用於記載該地田畝買賣。

魚鱗冊與推收冊要比對在一起看,那麼本地田畝分佈,產權歸屬一目瞭然。

當時魚鱗冊並非是一年一造,以往林延潮就算立即開闢河邊灘田,也只能在府縣裡登記在冊,而在戶部卻無法立即變更。

但是眼下是什麼時候,張居正之變法,還未結束。

萬曆九年行一條鞭法,天下各州縣皆清丈田畝,重造魚鱗冊。

到了萬曆十一年,雖說清丈田畝,已是被朝廷叫停,但餘法尚在,地方州縣重造魚鱗冊後,必須一年一呈至戶部,戶部必須立即備案。

如此的目的是防備地方州縣,朝令夕改,這邊應付清丈田畝之策,說清丈了多少多少畝田地,到了第二年,官員交替或者是什麼緣故,官員受壓力在魚鱗冊上替豪強隱匿田畝,那麼戶部在備檔上,發覺田畝無緣無故比去年少了,那麼可以立即追究州縣官員的責任。

魚鱗冊一在戶部登記,有人想要大面積變更,那就很難了。

萬一查出少了六七萬畝的淤田,朝廷也是震動,必然不會視若無睹。林延潮登錄好魚鱗冊後,立即上報戶部。

冊我也造了,錢我也收了,這生米早已是煮成大熟飯了,別人就不能惦記了。

現在吏員們沿着河堤,一段一段的測田。

測田之事,最容易偷雞。

這時一名學生向林延潮道:“先生,學生有聞這魚鱗冊所制,需先出四至,爲何只測東西而不測南北?”

衆人看去確實是如此,東至多少多少步是誰的田,西至多少多少步是誰的田。

東南西北都要標出,這稱爲四至,而河堤上只沿着東西測算,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貓膩?

數名學生頻繁以目示意,這學生卻梗在那,一副要刨根到底的樣子。

林延潮看去此人正是袁可立。林延潮點點頭當下對丘明山道:“此事,你解釋一二。”

丘明山稱是後笑着道:“諸位有所不知,這重造魚鱗冊,是依造河邊灘地所造。”

“河灘地?”衆學生們不解。

丘明山耐心道:“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是瞎講的。河灘地,因爲常受河流擺動,漲溢,而使得魚鱗冊上田畝有所變化。”

“而縷堤也是如此,經常受河水侵蝕,雖是夾河而建,但若被大水沖塌,可能不得不重新在新址修堤。”

衆學生們都是恍然,袁可立不由憂心地問道:“那如此有何對策?”

丘明山笑着道:“流經歸德府的黃河大體上乃自西向東,那麼河水只能沿着南北擺動。所以魚鱗冊上只記東西尺寸,不計南北。”

“所以灘地的魚鱗冊造冊法,就是依着大堤從西向東一段一段的丈量,然後從每段劃出五畝地來。”

“若是河水侵蝕怎麼辦?”

丘明山道:“不錯,因思及河水侵蝕,司馬早吩咐每段多預留給老百姓一些面積。”

“所以在魚鱗冊上雖是五畝淤田,但老百姓可耕之田遠超過五畝。甚至若是老百姓田地真的短了一塊,還能去問官府按照堤壓,河佔的部分賠錢。”

衆學生們聞言皆是歎服,這使用面積超過產權面積,放在後世絕對是良心開發商。

丘明山笑着道:“不僅如此,司馬還吩咐,在造冊之上,兩塊毗鄰的地上,先劃出道路來,道路算作官地,不侵佔百姓田畝,並以此劃分田畛。”

“每塊民田皆作長條形,即可平均土地,又能劃分地界,此一舉兩得之法。”

袁可立聞言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向丘明山抱拳道:“袁某見識淺薄,以致冒犯,還請邱先生海涵。”

“學生讀書一輩子,也想不出此等之法。這法真造福百姓,利民千秋,官民兩便。”

丘明山笑着道:“這有什麼,此都是司馬之英明!”

林延潮聞言卻沒有說話。

其實這堤壓河佔田之補償,以及道路歸公,都是付知遠提出的。

雖說如此之下六百三十頃淤田,又要縮水不少,但是民得其惠。

正說話間,堤上傳來陣陣笑聲,原來官吏們將一百姓所購的淤田圖冊標出,然後一式兩份,明日即可讓他來至縣裡,依照淤田圖冊領取田契。

老百姓拿到圖冊的一刻,笑得是嘴都合不攏,直呼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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