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 鳳凰于飛(九)

建昌侯府內書房

這內書房所在院落與建昌侯府整個奢華張揚的風格並不太匹配,倒有幾分書香人家的樣子,庭院裡修竹怪石錦鯉池,頗爲雅緻。

可惜,這室內經常傳出來的聲音委實不太優雅。

這會兒亦是,嬉鬧,調笑,還有高高低低的呻吟。

站在院門口廊下幾個管事小廝宛若未聞,或坐或站,兀自竊竊私語,只等着裡頭主子盡興了召喚要水要茶的吩咐。

忽然院門“哐當”一聲,嚇了衆人一個激靈,院門本虛掩着,只見一個婆子慌里慌張撞了進來,不留神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實打實摔在了青石地上,發出巨大悶響聲。

聽聲就知道摔得不輕,幾個管事小廝都忍不住咧嘴抽氣,替她疼得慌。

那婆子卻顧不上這些,齜牙咧嘴的爬起來,殺豬一般高聲喊道:“快,快回稟侯爺,夫人,夫人要殺人了!”

幾個管事小廝都唬了一跳,屋裡那些聲音也頓時停了下來。

兩個機靈的小廝慌忙往上房跑,沒到門口,就聽見接連的哐當聲,大約是屋裡人將桌椅踹倒。

隨即屋門大開,張延齡黑沉着臉出現在門前,只着一身中單,外披一件皮裘大氅,趿着鞋,顯見是好事被打攪。

“殺人?”張延齡的聲音也似要殺人一般。

周遭管事小廝噤若寒蟬,都去盯那婆子。連裡屋書案上的丫鬟也匆忙尋了衣衫胡亂裹在身上,躡手躡腳走到門旁豎着耳朵聽起來。

那婆子嚇得頭磕得咚咚作響,額角已見青,顫巍巍道:“……原是依着侯爺吩咐,把大姑娘送去濟悲庵,夫人不知怎的,竟是舉着把菜刀衝了過來,誰動大姑娘便拿刀招呼……已是……已是砍傷兩個人了……大家都不敢動,讓老奴來稟報侯爺……”

“廢物。”張延齡冷冷瞪了她一眼,又瞪視一圈周遭的管事小廝。

書房管事打了個寒顫,強擠出個笑臉來,低聲道:“侯爺,軟轎在外頭備着,您……”

“更衣更衣。”張延齡不耐煩的揮揮手,轉身就往回走。身邊伶俐的小廝已飛也似地跑去將書房備用的衣衫拿進屋去。

軟轎最終擡走了屋裡那位聽牆角無比利落、走起路卻撒嬌賣癡說腿軟的俏丫鬟,張延齡則是迅速穿妥當了衣衫,乘青油小車趕去西路大姑娘張玉婷的院子。

離着尚遠,就傳來哭喊嘈雜聲,跟着的婆子氣喘吁吁跑過去,高喊着:“侯爺來了!侯爺來了!”

院裡登時一靜,只剩下女童尖銳高亢的哭聲。

張延齡一腳踏進院子,冷着臉掃了一圈,衆僕婦齊齊往兩邊閃去,有的蹲身見禮,有的乾脆就跪下了,露出人羣中的建昌侯夫人來。

建昌侯夫人這會兒已沒了往日居高臨下的姿態,她的髮髻已經鬆散,臉上沒有脂粉,森白的牙齒緊咬着乾裂的脣,佈滿血絲的雙目怒瞪周遭,手上的菜刀指着前方,一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樣子。

被砍傷的人早已經下去包紮了,青石路上卻還有着迸濺的血跡。

張延齡冷冷看着妻子,一言不發。

在這樣冰冷的目光裡,建昌侯夫人的手也漸漸顫抖起來。

空氣也像被凍住了一般。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女童尖銳的聲音再次打破了沉靜,也好似一下子解凍了建昌侯夫人。

“侯爺!不能送婷兒走!明明,明明婷兒也是被她們害了!”建昌侯夫人尖叫起來,手中的菜刀不住的晃動。

衆僕婦都盯緊了她的手,只要菜刀奔着侯爺去,她們好立時過去“忠心救主”。

張延齡嗤了一聲,冷冷道:“就是你這副蠢樣子將婷姐兒教壞的。她先將人丟下水,一百隻眼睛都看着,還賴得了?她動手在前,還講什麼冤。”

他毫不在意那把抖動着的、沒個準頭的菜刀,踱步往前,擡高聲音向內裡喝道:“廢物東西!張玉婷,你若有本事,就當將那羣人都丟下水,怎的還叫人丟下水了?真他孃的丟了你老子我的臉!還不滾去庵堂裡閉門思過。”

屋裡女童哭得更兇,嚎啕着說不出話來。

建昌侯夫人呆了一呆,忽然將刀頭調轉,竟架在自己脖子上,尖利的聲音叫嚷道:“侯爺!那濟悲庵是什麼地方,都是犯了大錯的纔去,婷兒進去了,不是自認有錯?這日後還怎麼說婆家?!侯爺,婷兒可是咱們頭一個孩兒啊!下頭還有嬌兒!便是儉兒也會被牽累。侯爺這是要逼死我嗎?!侯爺要一定送婷兒走,我今兒便死在這裡。”

張玉婷是建昌侯夫婦第一個孩子,雖然不是男孩,但因着長相頗似張太后幼時而得了金太夫人喜歡,聲聲稱這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三不五時叫進宮裡小住。

彼時張延齡自己還是個大孩子,有了小孩子只覺得新奇,見母親也喜歡,便也寵溺非常。

而張玉婷出生後沒出半年,建昌侯夫人便再度有了身孕,順利產下嫡長子張宗儉,建昌侯夫人覺得是長女招來了弟弟,因此越發將女兒放在心尖子上。

此次發瘋了一樣護着女兒,一則是愛女心切,一則也是她打心眼裡覺得這次的事情女兒根本沒做錯什麼,相反,女兒纔是受害者。

姓吳的小賤人不過是大嫂八竿子打不着的孃家親戚,弄死了算得什麼。

而那姓楊的小賤人不正是自家仇人?!若非這小賤人在坤寧宮不依不饒,自己又怎會受淳安大長公主的羞辱,太夫人更不會被遣送出宮!婷兒若真將那小賤人弄死了,還是爲母親和祖母報仇了呢!何過之有!

反倒是女兒無端被姓趙的黑了心肝的小娼婦推下水,纔是真真受了大罪……

她所想的這些不是沒同張延齡說過,奈何張延齡不聽她的,反倒訓斥她愚不可及,又說不出讓她信服的理由,一意孤行要罰她的寶貝女兒,她這纔不管不顧鬧上這一回。

也是因着,金太夫人如今不在建昌侯府,而在壽寧侯府。她有把握在金太夫人回來之前,以死相逼讓張延齡讓步。

“侯爺!”她悽然尖叫道,“你便要看着我死在這裡嗎?”

張延齡果然頓住腳,卻並非如她所料那般憐惜她母女,他的臉上浮現出嘲諷的笑容,語氣也越發冷,“還婚姻大事,你閨女和那邊二丫頭鬧了這麼一出,還想着以後能風光大嫁?”

他英俊的面容冰雕一般冷肅,好看又多情的嘴脣張張合合,只吐出一句話:“做你他孃的白日夢。”

說罷他便再也不瞧妻子一眼,調頭就走,大聲吩咐道:“都給老子滾出來,這院子封了。她想死就讓她死,正好空了位置出來老子再續一房有腦子的大家閨秀。那丫頭不想走,行,不許送飯,就在這院子裡活活餓死算了。我老張家寧可要餓死的人,也不要笨死蠢死的人。”

建昌侯夫人在家固然刁蠻霸道說一不二,可張延齡這建昌侯那純屬活閻王一個!

他積威甚重,衆僕從都乖乖聽令,亦是不想在這場主子主母的爭鬥中受那池魚之殃,便都迅速往院外撤。

建昌侯夫人菜刀猶架在脖子上,呆愣愣半晌沒反應過來,見張延齡真個跨出了院子,衆僕婦也如躲避瘟疫一般涌了出去,她才醒過神來,一聲尖叫,拎着菜刀就往外衝。

衆僕婦嚇得魂兒都沒了,生怕她菜刀甩出來傷了侯爺,忙一股腦擁上去,將她團團圍起。

建昌侯夫人這會兒已泄了膽氣,再不像初時那樣揮舞菜刀亂劈亂砍,一時手軟便被人奪取了刀。

她渾不在意,眼睛只盯着張延齡漸漸遠去的背影,口中只淒厲叫着“侯爺!侯爺!”,宛如生離死別一般。

張延齡卻始終不曾回頭。

她終是耗盡了氣力,腿一軟,就往地上坐去,聽着屋裡女兒一聲比一聲淒厲的哭喊,夾雜着“你們怎麼都幫着外人欺負我”的質問,不由悲從中來,拍着地面嚎啕大哭起來。

便是這樣,張延齡依舊不曾回頭,他眉頭緊鎖,盯着剛剛跑來這邊一腦門子是汗的心腹管家張來福。

“這種事兒有什麼可急的?”侯爺這句話頗有些陰陽怪氣的調子,讓張來福簡直要直接跪地叩頭了,只以爲他說的是反話。

沒想到,這根本不是反諷,是陳述。

張延齡接着就是暴風驟雨的發作,卻和今兒的事兒沒半分關係:“讓你們找的猞猁有信兒沒有?!頭年入秋就開始催,這都打春了還沒瞧着,一個個都活膩歪了吧?!”

張來福一腦門子熱汗,一後背冷汗,偷偷覷着主子臉色,勉強道:“這東西委實……委實不太好找,下頭人也不是不盡心爲主子辦事的……他們也在尋祥瑞,說是在遼東瞅見白虎了。”

張延齡嗤了一聲,大手一揮,“別玩那些虛的,皇上機靈着呢,狗屁祥瑞可哄不了他。我真被你們這幫蠢貨拖累死。”

他忽然就興趣索然,又走了兩步,頓住腳,斜睨着張來福道:“老大那邊……嗯?”

張來福搖了搖頭,“還在與太夫人商議,下頭大家夥兒也都等着信兒呢。”

張延齡冷冷道:“老大就是屬鐵公雞的。不等他了。你去庫裡翻翻,撿兩個好點的字畫,給劉忠送去,再往西苑工程裡送些銀子,可得讓劉忠把銀子的事一五一十同皇上說了。”

他思忖了一下,伸出兩個指頭來晃一晃。

張來福伸了伸脖子,強嚥下口唾沫,小聲嘀咕道:“主子,兩萬兩?這也,這也……那鹽引的銀子,府裡可還沒拿着呢。”

張延齡臉色更黑了幾分,“你覺着這是千八百兩就能了結的事兒?千兩銀子丟進工程裡算個什麼,音兒都聽不找一個就打了水漂!給就別小家子氣,像老大,一毛不拔,就想着空手套白狼,皇上也不是小孩子了,由着他哄?!鹽引到手裡先前花的多少拿不回來?”

那是十七萬兩鹽引。

而戶部說是十七萬,到商人手裡往邊關一送,那就能變出一百七十萬來。

區區萬八千兩銀子算什麼,建兩個院子哄哄皇上開心,想討什麼沒有!

他擡腿跨上車,張來福纔在他身後期期艾艾道:“侯爺,夫人那邊……”

張延齡冷冷道:“她若捨不得,就跟着一起去。”

見張來福猶豫着,不太敢挪動步子,他眼風如刀,惡狠狠道:“都是蠢貨。周家盯着咬陳芝麻爛穀子破事兒,不就是想翻過來?婷姐兒犯蠢不說,嫺姐兒還他孃的惹了皇上!她不想去庵堂,難道讓老子去?”

張來福擦擦額角冷汗,忙不迭應聲。

年前不知怎的就有股風傳出來,說當初是侯爺害死了先沈尚書的侄兒、沈家唯一的血脈,嫁禍給先重慶大長公主府庶子,逼得公主府那庶子還了一命頂罪。

周家原就和張家不對付,重慶大長公主是周太皇太后親女,周家的親甥女,周家便沒少挑動御史攻訐張家。

這茬子風聲還沒刮過去呢,又出這檔子事,周家若是借題發揮,拿“有其父必有其女”這種話使壞,可就大大不妙了。

論起來,小姑娘一時拌嘴,失手害了一個翰林學士的女兒,尚能解釋兩句。

可若是爲了搶妓子爭風吃醋的破事兒,蓄意謀殺了一位九卿高官兼祧承嗣的獨子,斷人一家子血脈……便是囂張如張延齡也背不動這罪。

看着侯爺跨上青油車,聽着那邊院子裡鬼哭狼嚎,張來福抽了抽嘴角,送了大姑娘去庵堂,確實能堵好一批人的嘴。

可於他這辦事兒的人而言,關鍵是,他家尊貴的建昌侯夫人是能聽進去這話的人嗎?張來福不由的一陣頭疼。

張延齡上了車,賭氣狠狠摔下車簾子,卻忍不住低聲自言自語咒罵道:“他孃的見了鬼了,爺這是跟沈家犯衝啊,死了一個兼祧三房的獨子,這又要死個宗婦,專撿爺坑這是。周賢這孫子,他孃的是憋着壞……”

壽寧侯府,主院金太夫人小花廳

建昌侯府那邊鬧騰的事很快也傳了過來,稟報到金太夫人面前。

金太夫人茶盞一撂,不滿道:“都是小二將她們娘倆寵得不成樣子,還讓宮裡娘娘跟着擔心!險些壞了咱們的大事。”

頓了頓,她又忍不住罵道:“婷丫頭就是個傻孩子,姓楊的什麼時候收拾不得!偏在淳安那刺兒頭家裡動手。”

言語之間竟是隻嫌張玉婷太笨,毫不在意是不是要殺了個人。

壽寧侯夫人想說一句,聽說楊家姑娘不好了,若是出了人命,那到底是詹事府少詹事、翰林學士、帝師的女兒,文官乃至士林豈能罷休!

可看金太夫人這樣,再看張鶴齡低眉斂目不吭聲,她也只好把話嚥了回去。

金太夫人年紀不小,卻是一點兒也不耳聾眼花,兒媳婦那點小動作都落在他眼裡,她登時便瞪着眼睛問道:“老大媳婦,你想說什麼?”

壽寧侯夫人抿了抿嘴,才嘆道:“如今……外頭吵得實在厲害,兩位侯爺也與媳婦商量過了,還是……讓婷姐兒外頭避一避的好,左不過婷姐兒還小,等個一二年,這事情也就淡了。”

金太夫人忽然就火氣上涌,叩着桌几喝問壽寧侯夫人道:“婷丫頭是小,嫺丫頭呢!你這當孃的是怎麼當的,孩子有那樣的心思你不知道?怎的鬧成現在這樣!若是早些與我說了,先帝還在時,什麼謀劃不得!”

壽寧侯夫人滿嘴苦澀,這次他們夫婦過來,就是來和金太夫人商量張玉嫺的婚事。

張玉嫺今年五月裡就要及笄了,原本是衆多人家巴結着他家,他們不着急慢慢挑揀,如今……戀慕皇上又君前失儀惹了皇上厭棄這等話傳出來,哪裡還有人家敢來結親!先前她看好的人家也都含混其詞起來。

她急得口角生瘡滿嘴火泡又有什麼用,都是一等一的人家,便是不如張家勢大,也沒到張家能強硬嫁女的地步,真強硬嫁了,不說成了京城的笑話,便是女兒嫁過去了又哪裡有什麼好日子!

而這不省心的孽障,又作死作活,日日在家裡哭鬧,更是讓她一個頭兩個大。

她當初不是不知道女兒的小心思,甚至究其內心深處,也不是沒有過野望,畢竟是看着婆婆風光多年的,有權有勢尊貴無比的皇后母親誰不想當?!

但她就是再糊塗也知道,張家不可能出姑侄兩位皇后,有明以來就沒這個規矩,更重要的是,當時周太皇太后尚在,且與孫媳張皇后關係極差,太子選後絕非張皇后能一言而決的。

她就告誡了女兒幾句,自覺說得女兒還小,不過是小孩子的喜歡罷了,說透了,過些時日也就丟在腦後了。

不成想,竟然成了女兒的執念,一步錯步步錯,走到如今這步田地……

金太夫人指責完大兒媳,又罵起淳安大長公主,“就屬她是個刺兒頭!當年重慶在時,有她什麼事兒!重慶去了,才顯出她來,倒在這邊充大個兒!專與我家作對!上次宮裡她不依不饒的,這次竟害了嫺丫頭、婷丫頭!老大,你就這般容她左一次右一次給咱們家使絆子?!”

張鶴齡這才幹咳一聲,尷尬道:“實在是這一家子滑不留手,抓不到什麼把柄。且……”他嘆了口氣,道:“母親也知道,正月裡大長公主和成國公兩家過了定,正式結了親家。”

金太夫人皺眉道:“那又怎樣?成國公在南京呢,朝中也說不上什麼話,她這步算計……”

張鶴齡苦笑着低聲道:“母親,李東陽現在的夫人……”

金太夫人呆了一呆,轉而眉頭皺得更緊了。

李東陽先後仙去了兩位夫人,這第三位續絃小他許多,乃是先成國公朱儀嫡幼女,現任成國公朱輔的親妹子,清河郡君蔡淼未來夫婿的親姑姑。

這位李朱氏夫人雖身份尊貴,但因是繼室,又無子,故此一向低調。而待李東陽入閣後,尤其是她所出的女兒成爲衍聖公府宗婦後,大約也是避嫌,她幾乎淡出了京城上層交際圈。

所以金太夫人才會一時想不起這位來。

李閣老,孔聖人,淳安大長公主這樣搭上這兩條金燦燦的線,金太夫人便是再氣再恨,想彈劾弄垮淳安也是不可能了。

“武靖伯府那個小丫頭片子,必要讓她認罪!”金太夫人果斷的轉移了目標,把張玉婷的罪責甩給趙彤。

雖然武靖伯一直跟着成國公守南京,但下屬再親近也不是親戚,總不至於動用李閣老的關係爲他們出頭吧!

張鶴齡心下更是嘆氣,母親大約是在宮裡住久了,看什麼都簡單,下命令也直接,然這裡頭多少彎彎繞——單武靖伯府能立足三朝不倒還得要職,就不是個好相與的。

現在又是英國公府姻親,趙彤兄長與未來夫婿都是皇上身邊紅人。皇上對他這個親舅舅到底有幾分情意,他心裡也不是沒數的。

何況,張玉婷這次的罪過是人人都見着的,而趙彤行兇,就只張家人看見了,不足爲證。

張家當然要做出自家無罪、絕不能放過真正罪人的姿態來,但想逼趙彤認罪也是難。

張鶴齡拋開這個話題,轉而道:“母親,我們此來是與您商量嫺姐兒的婚事。”

金太夫人長長嘆了口氣,她雖不是很喜歡這個孫女,但到底是自家骨肉,“送走是不能了,我也想過,是不是將她嫁去外省。咱們這樣的人家,藩王是碰不得的,倒是可以尋那封疆大吏的人家,過個幾年的事情淡了,把一家子往京裡一調任,也是你們兄弟的助力。且他們在外頭,還要靠着你們兄弟在京裡說話,必不能虧待了嫺丫頭。”

壽寧侯夫人心下一動,去瞧丈夫。

婆婆說的這個更符合她心意一些,雖說要遠嫁,但總歸是家世顯赫的人家,不墮了壽寧侯府的臉面,也不會委屈了孩子。

退一步說,封疆大吏甭管選的哪家,都會比丈夫所想那個強太多了……

張鶴齡卻搖頭道:“先前不曾想過將她們姐妹遠嫁,兒子便就不曾尋過那些外放的人家,如今匆忙找起來,不知底細不說,以現下朝中局勢,兒子也不好太過結交封疆大吏。若惹皇上與內閣猜忌,反而不美。”

金太夫人又嘆了口氣,自語道:“壽哥兒這孩子呦……”卻是聲音越來越低,終是細不可聞。

張鶴齡道:“兒子想在這一科進士中尋。”

金太夫人的政治頭腦也就用在宮闈和上層達官顯貴上了,新科進士也只知道寥寥幾家,她想了想未婚配的,便點頭道:“你是瞧上了謝探花?嗯,這孩子不錯。就是雖是謝閣老的兒子,但到底出繼了,也算不得閣老公子,嫺姐兒這算是低嫁了。”

壽寧侯夫人使勁兒低着頭,生怕婆婆再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來。

這老太太,可真敢想!若是嫺姐兒沒這檔子事兒,謝家也不是不能想一想的。可如今……難道謝閣老是吃素的?

而那邊金太夫人的發散思維已在描摹小兩口婚後生活了,兀自道:“不過嫁過去就沒有名分上的公婆,倒也省事,嫺姐兒脾氣不好,也省得被拘束。”

張鶴齡也是一臉無奈,他敢提出來謝遷就能生撕了他,誰不知道謝遷有多看重這個名義上出繼了的小兒子謝丕!李閣老惹不起,難道謝閣老就是惹得起的?!

他也不好直接駁斥母親,瞧着老太太一句話說完,連忙見縫插針道:“母親誤會了,兒子說的不是他。”

金太夫人愣了一下,好奇道:“剩下的……大抵都是定過親的。到底是哪一家?你說來聽聽。若是三甲的,前程有限,也不必說了。”

“自然不是同進士。”張鶴齡猶豫了片刻,道:“母親,您在家中不知,如今外頭確實漫天謠言,嫺姐兒的名聲也被傳得不大好聽,如今,想找個上上之選的人家,委實極難。兒子倒是打聽着了,這科的狀元沈瑾,出身松江沈氏,二十有三,尚未娶妻。”

“松江沈氏?”金太夫人沉了臉,“哪個沈氏?可是先刑部尚書沈滄的那個沈家?”

張鶴齡暗暗嘆氣,若說別家,母親興許根本不知道,可這沈家,和自家糾葛委實不少,但這沈瑾到底是旁支,和尚書府關係不大。

就現下這局勢下而言,他年貌相當、又有狀元盛名,已是張家能拿捏的婚事中,最體面的人選。

張鶴齡費盡口舌與金太夫人解釋了沈瑾的身世,雖然這個身世不足夠體面,但從另一個方面說,他也是同樣沒有家族助力可依仗的,只能老老實實靠着張家。

他仔細打聽過,這沈瑾從小就是個神童,這次高中榜首絕非偶然,如此人才,日後有他張家提攜,二十年後怕不又是一位閣臣。

便是如今爭后妃輸了又怎樣,張家以外戚起家,後宮助力原也就是爲子孫數代打算罷了,能立足朝堂的一樣能庇佑子孫,且前朝後宮都有人,張家纔會更穩更好。

他細細分解一番,金太夫人面色也漸漸多雲轉晴。

最後,張鶴齡的一句話打動了金太夫人,“兒子還打聽到,先前李閣老也是看中他做孫女婿的,這才引出了後頭那些事來。”

金太夫人忙問道:“當真?”又點頭道,“你當早些先說的,既然是李閣老都看中的人,必然不凡。罷了,就是他吧。”說罷又有些自傲道:“狀元女婿,未來閣臣,倒也能配上嫺丫頭。”

張鶴齡鬆了口氣,又道:“這事雖兒子有把握,他必當是極樂意的,但是總歸還是想求娘娘一個恩典,也是嫺姐兒的體面。”

金太夫人點頭道:“嗯,也當讓太后娘娘與皇上說一說,皇上金口玉言,也讓外面那起子等着瞧我張家熱鬧的小人明白明白,我張家聖眷日隆!”

張鶴齡心滿意足出了母親院子,壽寧侯夫人往後院去打理家世,他則往外院書房來,纔到二門上,已有心腹長隨等在了那邊。

“侯爺,”那長隨附耳道:“楊家那邊有消息傳過來,楊大姑娘得的是肺病,過人的,已有近邊伺候的人病倒了。”

張鶴齡略一思忖,忽然冷冷吩咐道:“什麼肺病,怕是時疫。”

那長隨一愣,倒是很快會意,卻猶疑道:“若是傳‘時疫’,楊廷和爲了大義也不能留她在府裡,被挪出城去只怕她死得更快。這會兒正是風口浪尖,要是人死了,那婷大姑娘那邊……不若緩一緩,讓人忘了一二,再行……”

張鶴齡揹着手從容向前而去,聲音透出寒意,“若是落水得了肺病死了,自然人人義憤要尋那兇手。但若是時疫,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誰還理會得她怎麼得的這病?”

“楊廷和不是教女有方、愛女心切嗎?”在他身後的長隨看不見他一臉嘲諷笑容,只聽見他聲音緩慢而冰冷,“那就看看‘大義’面前,他楊廷和肯不肯送女兒出城了。”

楊府,外書房

“父親!恬兒這病是不過人的!那兩個丫鬟都是因着夜裡守着恬兒受了寒才發熱的,跟恬兒有什麼相干!”楊慎激動的握緊拳頭,忍不住怒目瞪向父親楊廷和。

一旁多日不曾睡好、四處奔波找藥的沈瑞已經是滿臉倦容,眉頭皺成川字,也直視楊廷和,緩聲道:“岳父的意思是,先封了她的院子,許進不許出?”

楊廷和臉上也顯出深深的疲憊來,他揉了揉額角,嘆道:“今日,朝中已經有聲音,說她是時疫了。”

“時疫?!”楊慎、沈瑞兩個都嚇了一跳。

楊慎先一個大叫起來:“好端端的,哪裡來的時疫!何人如此歹毒,這樣攻訐楊家!”

沈瑞眉頭擰得更緊,卻不作聲,心下已在思量到底是何人何種目的,可是楊廷和的政敵以此爲藉口攻擊他?

若真被咬死了是時疫,若京中有什麼流感之類,人咳嗽發燒都算在楊恬頭上,那楊家便成了罪大惡極,甚至無法翻身了。

“岳父,可是要將恬兒先送出城?”沈瑞緩緩問道。

“不行!”楊廷和還未答話,楊慎先一步喝道,隨即站起身來,比先前更加激動,雙手拄案,目眥欲裂,“只有府裡纔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衣食服侍,絕不能把恬兒挪出去!”

沈瑞不知楊慎爲何如此激動,頗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楊廷和卻是明白的,他的原配夫人,楊慎楊恬的母親苗氏,病重時曾不想在府裡,卻了陪嫁莊子上養病,卻沒在莊子上,故此楊慎纔會如此反應。

但彼時並不是因苗氏病重才挪她出去的——豈有挪病重主母出去的道理,而是苗氏執意不肯呆在家裡,要去莊子上散心,這纔會病逝在莊上。

爲此楊廷和也不是不氣惱的,當家主母病逝在莊子上,也不是什麼好聽的話。但此一時彼一時,現下的局勢,分明就是有人在給楊家挖坑。

女兒在哪裡都是一樣治病,但在家中,流言蜚語傳起來,對楊家現下不好,對女兒將來也是不好。

他自己不想揹負“牽累全城時疫橫行”這樣莫須有的罪名,同樣也不想讓前程大好簡在帝心的女婿揹負。

所以女兒是一定要送出城去,從這件事中摘出來。

明明女兒是受害者,不能中小人奸計反而變成罪人。

“莊子那邊是簡陋了些……”楊廷和長長嘆了口氣,楊家雖薄有家資,但京城居大不易,他原是翰林官,進項有限,並沒有置辦下多少田莊地畝,“我是想着,借宿慈雲庵,那裡僻靜,也少人煙,再有京中時疫等語,也遷怒不到恬兒頭上。”

“恬兒哪也不能去!”楊慎目眥欲裂,梗着脖子幾乎要與父親吼起來。

沈瑞卻是十分平靜,向楊廷和道:“慈雲庵到底還要接外面的香客與法事,也是與外人接觸的。且慈雲庵也不留宿外男,大長公主府的大夫只能在山下,若有急事,這一來一回也是耽擱時間。”

那日之後趙彤與蔡淼曾幾次來探望楊恬,大長公主府也是禮物、藥品諸多,楊恬病情轉重後,大長公主府更是將供奉的大夫遣來楊府常駐,以備隨時爲楊恬看診。

楊廷和嘆了口氣,也是躊躇起來。

沈瑞道:“小婿城外也有幾處莊子,離慈雲庵不遠那處,先前因安置流民,曾單獨闢出場所來,也是內外隔離的,且下僕接觸流民也從未有沾染疫病者,可以堵住別有用心人的嘴。且地方寬敞,多少人都住得,離官道近,離城裡也近,若有什麼需要的,回城也是頗快……”

“沈瑞!”楊慎喝道,“恬兒不能離府!”楊慎好像失去理智了一樣,伸手一把揪住沈瑞,他對父親是不敢動手的,對妹夫有什麼不敢。

“恬兒還沒嫁入你沈家門呢!就是……就是……”那個“死”字,楊慎始終不敢說出來,生怕一語成讖,他眼底泛紅,聲音也帶出幾分哽咽來,“就是再怎麼着,也要在楊家!”

以沈瑞的身手,想掙脫他太容易了,但沈瑞卻只拍了拍他的胳膊,聲音裡的痛楚比他尤甚,道:“大兄關心則亂,我待恬兒怎樣,大兄不知嗎?我豈會害了恬兒!”

楊慎的手慢慢鬆了下來,這些時日眼見的沈瑞忙前忙後尋醫問藥,疲憊不堪,人都瘦了一圈。

楊廷和皺眉道:“慎兒說的也有道理,畢竟恬兒不曾過門。這樣總會……”

沈瑞接口道:“那不是沈家莊子,是恬兒的陪嫁莊子。”

這是要將莊子與楊恬添妝了。楊慎愣了一愣,轉頭去看父親。

沈家一次兩次的給楊恬添妝,楊家甚至有些習慣了,先前那必然日進斗金的布匹鋪子也說給就給了。但這次……還是有所不同,且莊子的價值遠超其他。

楊廷和也皺眉沉思不語。

沈瑞忍不住道:“岳父,事急從權,都是爲了恬兒好……”

“父親……”楊慎也忍不住開口。

楊廷和終是緩緩點頭,“暫且,如此吧。”

楊家內宅,蔣姨娘的小院,東耳房

蔣姨娘用勺子舀着銀耳湯,笑眯眯聽着僕婦來悄聲稟報“大姑娘要挪出府休養”,偏頭示意一下,身邊大丫鬟立時拿出個小荷包來,笑着塞到那僕婦手中,由着那僕婦滿口奉承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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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兒楊悅皺着眉頭,手裡的勺子不住去戳那軟塌塌的銀耳。

蔣姨娘斜了她一眼,輕斥道:“好好吃,別糟蹋東西!這最是潤肺的,你可莫要被那災星給過了病氣”說着,又忍不住笑盈盈道:“我與你說什麼來着,果然把她送走了。你也是,叫你早幾日就去太太面前多晃一晃,偏你躲懶不肯,這會兒……”

卻聽噹啷一聲,她唬了一跳,定睛去看,是二姐兒噘着嘴,將勺子丟進了碗裡。

二姐兒杏眼圓瞪,氣呼呼向蔣姨娘道:“早幾年你不許去親近她,現下立時要人去親近,任誰看不出是假的?你不知道那屋裡的丫鬟婆子都怎麼瞧我,真氣人,我不要去!”

蔣姨娘也撂下勺子,皺眉道:“你理會那起子下賤行子做什麼!一個兩個都是踩高捧低的東西,待你成了家裡唯一的姑娘,又得貴婿,自然有她們跪在你腳邊搖尾巴的時候。”

二姐兒像被踩了尾巴一樣,噌的站起身,惱道:“我不要她剩下的!”

蔣姨娘重重一頓白瓷碗,低喝道:“說什麼渾話,什麼叫她剩下的?!那是她無福去享!這樣的夫婿,打着燈籠也難找……”

二姐兒毫無小女孩的嬌羞,相反,她臉上只有惱怒:“你原不是這樣說的!你不是說他家官場已沒人了,不過是個破落戶!你不是說他二叔不是個好餅他也好不到哪兒去將來大姐有的是苦頭吃!你不是說他不過是個秀才,將來也出息不到哪裡去?你一會兒一套話,到底要我信哪個?!反正我不管,我不要嫁他!”

蔣姨娘不由一陣陣頭疼,她厭惡一個人時當然不會口上積德,誰知道這丫頭偏死心眼的就記住那些詆譭的話。

“……我那不是……”蔣姨娘張張嘴,發現自己也解釋不通,便索性不解釋了,轉而道:“甭看那些,你且瞧,就這些時日,嗯,這些年來,多少好東西進那院子了?沈家那是什麼家底!現在還又得了個貢品的名頭!那是保你一輩子衣食無憂!那沈瑞雖現在是個秀才,但往來的都是什麼人?

“你也聽見了,那武靖伯府的姑娘爲什麼來與大姑娘交好?正是因着趙姑娘的夫婿、英國公府的二公子是沈瑞的好友!英國公府又是什麼門第!他有這樣的好友,前程怎麼差得了?

“況且,老爺也是極看重沈瑞的,這些年,只要他來,總要留他在書房說會子話,怕是同他說的比同你兄弟幾個還多,老爺看人的眼光還會有錯?!他將來肯定前程極好的。我和你說,老爺是極中意他這個女婿的,他日便是我不說,老爺一樣會想到讓你去繼續這聯姻。

“我之所以先與你說了,就是怕你倔脾氣上來,不管不顧的,惹老爺不快!我可告訴你,若是她沒了,你當妹子的總要守幾個月,然後大奶奶要進門,家裡還要亂上幾個月,這一拖二拖的,你可就十五了!

“若是太太純心使壞,就不帶你出去相看,你將來能嫁到什麼人家?!你就聽我的吧,我還能害你不成?嫁進沈家,便是他將來在官場上沒老爺這樣大的出息,那還有萬貫家財呢,總能讓你吃香喝辣一輩子。”

蔣姨娘又是利誘又是威逼,一番話說得二姐兒心亂如麻。

她也大了,懂事了,蔣姨娘說的這些,她統統都清楚,太太不喜歡她,也不帶她出去赴宴相看,未來沒準隨便就把她塞給什麼紈絝庶子啊、什麼半大老頭當填房啊,她想起來都莫名害怕。

“太太……”她說到這個詞都舌頭打怵,“太太也知道我不喜她,不會同意將我記在她名下的,也不會同意……”不會同意這樁婚事。

蔣姨娘恨鐵不成鋼的輕啐一口,道:“太太沒個兒女,將來能指望誰?!難道指望大郎?!笑話!大娘子沒了,只要你常往她面前晃晃,她總歸會想明白。”

蔣姨娘漂亮的眼裡略過一抹狠色,“我會與她說,把四哥兒記在她名下,由她來養。她沒兒子,遲早要走這一步,晚走,四哥兒越發不會與她親近,她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二姐兒也沒話說了,半晌才恨恨道:“不成,不成,他待大姐那樣好。將來怎麼可能待我好。”

雖仍是氣惱聲音,但已是弱了許多。

只是,想起沈瑞來,她沒有半分歡喜羞澀,只有滿心的厭惡,想起這個人,她就不自覺的想起楊恬。

蔣姨娘輕笑一聲,眸光流轉,豔媚逼人,她輕啓朱脣,聲音輕柔:“我的傻孩子,你道男人是什麼長情的?人沒了,他還能記得幾年?”

她的聲音越發低下去,“你看你父親,前頭太太纔沒多久,他不就擡了新人入門?現在,新太太又怎樣?你可見老爺不給她體面?”

二姐兒呆了一呆,似乎被蔣姨娘這個舉例給鎮住了。

蔣姨娘微斂目,紅丹蔻的長指甲輕輕敲着細白瓷碗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音來。

別說人沒了會忘,就是人還活着,慢慢的,也厭了。

被厭了,難道坐等着被掃地出門,也孤單單死在莊子上?她蔣靜娘纔不會那般窩囊!她總會有法子,把那些該屬於她的,一樣一樣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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