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略過還在運河上的沈鴻夫婦與沈瑾不提,只說松江這邊,沈理帶着堂弟做客賀家,逗留半天的消息,中午就傳到知府衙門。
想着沈理之前篤定如常的態度,再看沈賀兩家要和好的模樣,趙顯忠立時坐不住。自從倭寇上岸掠奪,他就擔心自己會成爲李閣老陣營的棄子。聯合賀家,打壓沈家,也是有意向京城的賀東盛示好。雖說他與賀東盛都是李閣老陣營的人,他還佔了門生名分,可因一直是地方官,在閣老面前自然不如一直是京官的賀東盛有用。自己照拂賀家,示好賀東盛,讓賀東盛幫自己在閣老面前說好話,也是雙贏的事。
趙顯忠心中忐忑,立時吩咐小廝去請閆舉人。
不想小廝下去一圈,回來回話,閆舉人並不在衙門中。
趙顯忠不由皺眉,隨即舒展開來,搖頭道:“這個雨幕啊,什麼都好,就是女色上太隨意些。”
原來閆舉人在色色周全,就是看女人的目光令人搖頭。他好好一個讀書人,老家也有賢妻孝順父母、撫育兒女,偏生他都顧不得,只看上知府衙門后街一個張姓小寡婦。在松江這幾個月,閆舉人對這小寡婦越愛越看重。
趙顯忠叫人打聽過小寡婦,怕是外人用“美人計”算計自己的心腹幕僚。可打聽一圈,都說是一個本本分分婦人,丈夫是的跑商的,去年出事沒了。孃家媽媽投奔過來,母女兩個一道生活,靠着丈夫留着的幾兩銀子過活,並不是愛拋頭露面、賣弄風騷的性子。
閆舉人無意遇到小寡婦,看上眼了,不願意這樣不清不楚的相處,想要正經八百的納進門來,拿小寡婦卻是立志要爲亡夫守三年再出門。閆舉人捨不得強迫她,越發覺得她可親可敬,三、五日裡總要過去看看,也省得外人見她們家沒有男人欺負騷擾。
雖說對於此事,趙顯忠不以爲然,不過也不反對。金無赤金、人無完人,要是閆舉人半點毛病都沒有,他還真不敢用。
雖說有心找閆舉人說說話,可趙顯忠也是男人,知曉有時候是不好打擾的,便搖搖頭回書房看朝廷邸報。就算是當地方官,也要關注京城動靜,否則說不得什麼時候就當了炮灰。通過邸報消息,分析京中動態,是每個地方官都會的技能。
趙顯忠既是找了沈家爲替罪羊想要脫罪,自然就盼着李閣老與謝閣老一系鬥得厲害,絲毫沒有和解的可能,自己纔不會做當成棄子。可是他將這旬邸報看了又看,着重關注上面朝廷官員任免的消息,卻是越看越糊塗。
怎麼回事?先放心京城外放官員名單,只說因故免職回京戴罪這幾位,就不單有李閣老的人,還有謝閣老與劉閣老的人,這是三方混戰,各有折損?
這個劉閣老,身爲首輔,將卸任的年歲,不是對李謝兩黨速來不偏不倚嗎?
趙顯忠越看越糊塗,不明白短短數月,劉閣老怎麼就被拖下了“黨爭”。新皇纔是十五歲少年,三位閣老不思輔佐新皇,還彼此攻訐,這吃相也太難看了?
這時趙顯忠倒不擔心李閣老與謝閣老會握手言和,而是擔心兩方鬥得太狠,自己被謝黨死盯,受了池魚之殃。
趙顯忠的眉頭皺的更緊,放下這張邸報,隨手拿起另外一張,看向京官下派地方的名單,不由得愣住,竟然多是微末小官,估計多半是後進之輩,趙顯忠只認識其中一個同鄉的名字,知曉對方是弘治十五年的二甲進士,之前在翰林院;另外四品以上只有兩位,雖沒有打過照面,人名卻有印象,是三黨都不屬於的“帝黨”中人。
趙顯忠臉上發白,拿起兩張邸報,左看看,右看看,不由睜大了眼睛,心中得出一個不太可能卻又有痕跡可循的結論。這竟然不是三位閣老內鬥,而是新皇在與三位閣老斗?
事關己身安危,趙顯忠半點不肯輕忽,心中的恐懼翻倍。要是單單兩閣老相爭還罷,他還有一半的機會僥倖脫罪;要是新皇故意打壓三閣老,固然沈家難逃一劫,可他也落不下好去。
想到此處,趙顯忠立時起身,想要吩咐小廝去叫閆舉人,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重新坐了下來,知曉此事不能告訴閆舉人。
閆舉人是個幕僚,卻是鹽商出身,與其他依附他的幕僚不同,要是知曉他這艘船不安穩,說不得閆舉人就要下船了。
這一時,趙顯忠悔恨交加,後悔徹底得罪了沈家。不過想到沈理都能不計前嫌彎下腰,主動與賀家和解,自己似乎也沒有什麼放不下的。如今大家都是一根線上的螞蚱,正是當化敵爲友,共同渡過難關的時候。可要是沒有沈家做替罪羊,自己怎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可要好生想想。
知府後街,街頭第一家小四合院。
閆舉人坐在羅漢榻上,並沒有如趙顯忠想的那般美色在懷、留戀忘返,反而眉頭微蹙,眼中多了幾分不耐煩。與閆舉人隔着一兩尺挨着坐的,是個素服年輕婦人,十八、九歲年紀,頭上戴着銀釵,看着閆舉人媚眼如絲:“都說‘一夜夫妻百夜恩’,老爺提着褲子就翻臉,還真是狠心腸。”
閆舉人冷着臉道:“張氏,我早就說了,什麼愛慕不愛慕,不過是打個幌子,方便我來你這裡交接消息,上次的事便算了,你莫要再節外生枝!”
張氏撇了撇嘴道:“閻老爺也真是,一個被窩滾了,也是閻老爺佔奴家便宜,怎麼聽着這口氣,倒是奴家佔了閻老爺便宜似的?總不會閻老爺與家中太太夫妻情深,出來也要守身如玉,那剩下的莫非只有一個可能?”說到這裡,眼神直往閆舉人胯下瞄,面上露出戲耍之色。
閆舉人神色更冷道:“你想要****,這宅子裡小廝蒼頭隨你往牀上拉,卻萬不該算計於我,就算王爺不怪罪,我亦不敢沾染娘子。”
這張氏不知什麼來路,卻是得了寧王的寵,做了寧王的外宅。等到寧王預謀松江大事,就將張氏放在松江,做了個線人,提前安排手下過來,給張氏換了個身份。
只是這個身份不是平白就有的,而是真有個貨郎,跑商存下幾個銀錢,就在外鄉帶回來個貌美的娘子做妻,又擔心自己不在家妻子不安於室,便將門戶把得死死的,因此左右鄰里對於這家女主人也是隻聞其名。如此一來,就方便寧王手下,無需太多安排,直接將貨郎料理,貨郎娘子偷偷運走,張氏就順利“李代桃僵”。至於所謂來投奔的孃家媽媽,不過是寧王手下得用僕婦,打發來服飾順便監視張氏的。
這張氏年輕貌美,自在男女之歡上就貪戀些。可是她既是“寡婦”身份,不好拋頭露面,能見到的男人,除了家裡看門的老蒼頭,一個剛留頭的小童,就只有閆舉人一個,自然是將主意打到閆舉人身上。只是眉眼官司打了兩回,閆舉人都是儼然君子模樣,無奈之下,張氏前幾日趁着僕婦不在,就在閆舉人茶了下了藥,將閆舉人給睡了。
閆舉人醒來後,就帶着怒氣而去。
張氏卻是尚不過癮,還想要再來第二遭。
張氏哀怨道:“奴家是哪個牌面的人,若是王爺真心疼我,也不會打發我過來。這千里之外,孤男寡女,王爺安排到底是什麼用意,老爺你還要裝糊塗不成?”
閆舉人是寧王心腹,來松江前寧王確實有贈美之意,只是被閆舉人婉拒。如今張氏舊事重提,閆舉人一時心亂如麻。
在知府衙門,閆舉人要維持正人君子模樣,對於主動投懷送抱的美婢自是目不斜視;外面嫖的話,人多眼雜不說,他也嫌棄對方不乾淨,如今算下來,也是大半年沒有沾女人。
想起前幾日滋味,閆舉人並非全無所動。張氏行事放蕩,在牀笫之間極放得開,要說前半程閆舉人迷迷糊糊,後半程就是“半推半就”。現下想起來,腦中盡是消魂滋味,閆舉人喉結滾動,種種嚥下一口唾液。
張氏最會看臉色,哪裡不知曉閆舉人意動,立時歪着身子滾到閆舉人懷裡,拉着閆舉人的手往胸脯上揉,啞着聲音道:“冤家,好狠的心,你摸摸看,奴這兩天的心都碎了!”
軟玉在懷,要是閆舉人再不爲所動,就不是男人了。
男子悶哼聲,女子吟哦聲,不顧晴天白日,就譜了一支大歡喜曲。
閆舉人只當是一時魚水之歡,卻是錯過了沈賀結盟的最新消息,也不知道之前對自己言聽計從的趙顯忠已經有了其他主意。
色令智昏,不外如是。
賀家這邊,用了午飯,賀東盛在書房與沈理又聊了大半個時辰,直到申初,沈理才帶着沈瑞告辭離去。賀氏也跟着回家,這時已經紅腫着眼睛,對着賀家老太太又哭了一遭。
沈珺是侄外甥,沈棟是曾侄外甥,之前也來給老太太請過安,都是好孩子,如今一個牢獄之災,一個生死未知,賀家老太太也是真心疼。不過到底是隔了輩分,老人家心急如焚,更擔心自家兒孫。
等到客人離開,賀家老太太立時叫人將次子找來,直接問道:“老二,沈家之事,是不是有賀家參合到裡頭?除了袖手旁觀,你是不是還做了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