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擔心三老爺着惱,可沈珠鬧出這麼大動靜,沈珏又傷在臉上,三太太回去後,還是將事情緩緩地與三老爺說了。
三老爺在三太太安撫提醒下,倒是並未大怒,只是覺得驚訝:“這沈珠到底怎麼過的院試?不會是讀書讀傻了?他可是十八歲,不是八歲就算曉得珏哥要成小二房嗣子心中着惱,也不當用這種手段”
三太太想着沈珏半臉水,唏噓道:“法子粗糙,好用就行……顴骨上都是水,離眼睛也不遠了……幸好大夫說,面上的還好,看着都起了水可是比脖頸上的強,脖頸上當時有衣服捂着,熱氣沒散出去,要掉一層皮”
三老爺皺眉道:“這回大哥、大嫂要爲難了。”
沈珠即便犯下大錯,可畢竟是隔房的族侄,又是大太太邀請進京。三房沒有長輩在京,確實不好懲處他。
三太太沉默了一下,還是說出心中擔憂:“沈珠由嫉生怨,沈琴、沈寶兩個呢?留下他們兩個,不會再出什麼麻煩?”
三老爺稍加思量,搖頭道:“寶哥大智若愚,是個省事的孩子;琴哥小毛病雖多些,心地也不壞。我又將話都攤開來講的,不會有麻煩。”
被三老爺、三太太提及的沈琴、沈寶兩個,已經回了住處,沈全也在。
看着沈琴青白着臉一言不發,沈寶將埋怨的話嚥下,道:“莫要擔心,大夫不是說了麼,好生養護的話珏哥臉上不會留疤”
沈琴耷拉着腦袋,依是沉默。
沈全自己也心亂着,倒是沒有像沈寶似的勸沈琴。
沈寶看着窗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沈珠真是看不透,即便他不能過繼二房爲嗣子,也是二房幾位老爺的族侄。又有這次進京做客做鋪墊,彼此相處有了情分,以後多少也能多份倚仗。
就是沈瑞、沈珏兩個,即便入了二房爲嗣子,也還是他們的族兄弟,往後互爲臂助,又有甚麼不好?
如今這一盞熱茶倒下去,不說以後,就是之前的交情也斷送了。
沈珏先時還故作堅強,不肯在徐氏與沈瑞跟前露怯,不過待老大夫處理他脖頸下的傷處時,他還是呻吟出聲。
與臉上與脖子上大大小小水不同,沈珏領子裡的皮膚並沒有起,而是紅皺皺的,已經被燙熟
沈瑞看着,都覺得頭皮發緊。
徐氏心裡也不好受,卻也覺得沈珏難得。換做其他人,傷成這樣,估計只有哭的。沈珏先前是疼的哭,後來卻很堅強。
等大夫將沈珏臉上、脖子上的傷都處理一遍,沈珏身上已經被冷汗溼透,頭髮一綹綹的。
沈珏的衣箱已經帶去了大哥家,這邊並無換洗衣服。
沈瑞就打發人去側院取了一身新衣服,讓沈珏從裡到外換了。
沈珏這小半日連驚帶嚇的,面上看着極乏,徐氏便不許他在說話,讓他閉眼歇着。可他疼得厲害,哪裡能歇得住,睜着眼睛,直可憐巴巴地看着沈瑞。
不管最後怎麼處置沈珠,他手上的傷還是的先看,徐氏便吩咐周媽媽帶大夫去東客院。
沈珏這裡,徐氏就交給沈瑞照看。
等徐氏離開,沈珏呲牙道:“全三哥呢?”
他傷處在臉上,說話時難免牽扯到,看着很是費勁。
他們這間客院,與沈琴、沈寶的院子正挨着。
沈瑞道:“在隔壁院子,要不叫三哥過來?不過你少說兩句,省的礙着傷處。”
讓沈珏分分神,也省的他老想着傷處,只會感覺越來越疼。
沈珏點點頭,沈瑞便叫婢子去前院請人。
少一時,沈全隨着婢子過來。
看着沈珏塗滿藥膏的半張臉,沈全的眼神不由緊了緊,面上帶出愧疚來:“若不是我多事,領了沈玲過來,說不得也不會生出後邊這麼多事。”
他心中怪沈珠心狠手辣,將三房也遷怒進去。
沈珏聞言,忙擺擺手道:“哪裡關全三哥的事?是珠……是他自己想不開,說不定早就瞧我不順眼,心中憋着火呢”說到這裡,又不忿道:“只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經他一說,到好像我真的算計了這個那個是的”說到這裡,瞪着沈瑞道:“瑞哥,你若是敢想東想西,我可要與你絕交”
沈瑞笑道:“放心,我想不到旁處去。還是那句話,他自己心裡存了小算計,就當旁人也都心懷叵測。我心中藏佛,看着你也是佛。”
沈珏聞言,初是歡喜,隨即覺得不對勁。
佛印與蘇東坡之間這段“佛與牛屎“的小段子,讀書人都曉得,對應沈瑞早先在船上吃噠沈珠那一句,沈珏輕哼道:“好麼,那他心中裝着牛屎,看着我也就成了一坨牛屎,我冤不冤哩”
沈瑞與沈全心裡都頗爲沉重,不過在沈珏面前卻都掩了。
沈珏心中是真想喊冤的,這嗣子之位不是他想要的,明明是二房長輩定奪,沈珠卻怨到自己身上
東客院裡,沈珠年前住處。
婆子們將沈珠連拖帶拉地送過來,就關了房門。連帶着隨沈珠過來的沈玲,也都被關在裡頭。
兩人名爲堂兄弟,年歲又相仿,可一個是次房庶子,一個是長房嫡子,實是不相熟。
沈玲問了兩句,沈珠卻懶得搭話,堂兄弟兩個就都安靜下來。
直到周媽媽帶了大夫來,給沈珠處理了右手傷處後,沈珠方算活了起來,甚至還不忘從沈玲討了銀子,打賞周媽媽。
周媽媽先是一愣,隨後還是道謝地接了賞。
眼見周媽媽依舊客客氣氣,沈珠將先前的恐懼忐忑放下,面上多了從容。
他是當局則迷,看不出周媽媽客氣中的敷衍,沈玲卻是瞧得清清楚楚。
待周媽媽帶了大夫下去,沈玲便皺眉勸道:“九哥,你犯如此大錯,不管心中作何想,也當做出悔不當初的模樣、戰戰兢兢地等着長輩們懲處纔是”
沈珠舉起右手,十指連心,幾個手指都燙傷,如何能不疼?
可這身上的疼,卻趕不上他心裡的疼。
他在松江也是爹孃長輩捧在手心中的嬌子,只因三房門第低,出門後他便裝了一路孫子,討好這個奉承那個,跟在跳樑小醜似的。
沈全能大言不慚地說不惦記二房嗣子之位,而且也做到了對二房擇嗣之事避而遠之,憑的是什麼?要是他沒有一個進士長兄,一個舉人次兄,能有這般底氣?
有這樣兩個兄長在,二十年後的五房說不得就又是一個二房,沈全自然不用討好二房。
三房又有什麼呢?
嫡支旁支都算上,四代人中,只出了他這一個秀才。
想到這裡,沈珠心中越發有底。
無論如何,自家曾祖父不會放棄他這個有功名的孫子。
他之前衝動之下對沈珏做的事,徹底得罪了宗房與二房,可他是三房子孫,宗房、二房想要懲處他,也要讓三房長輩點頭。
原本他對於讀書心裡還有些厭倦,如今卻生出十分興致來。
他狠狠地握着拳,不能過繼二房又如何?只要他跟沈理、沈瑛等人似的,早早中舉,然後中進士,自己也能支撐起一個門戶,何須借力旁人?
想到這裡,他不由後悔,這個道理他明白的太晚了。
沈玲一直看着沈珠,見他神色越來越淡定,後來於脆翻出一本書,坐在南窗下唸書去了,顯然是不聽勸的。
沈玲只覺得頭疼,皺眉道:“九哥,你這般不知悔改的模樣,只怕會惹得二房長輩越發不喜”
“即便不喜,又能如何?”沈珠輕飄飄地說道:“我是三房子孫,要打要殺,也要老太爺做主
見他犯了左性,越來越不通情理,沈玲嘆氣道:”聽聞族長太爺最是疼愛珏哥,這下怕是會惱了三房……三房雖有幾門姻親爲臂助,可能立足松江,還是得宗房庇護……”
沈珠卻不耐煩聽這些,將手中的書一摔:“一人做事一人當,連累不到二哥身上……二哥這病也探了,熱鬧也瞧了,也當告辭,莫要做了惡客……沒得叫人誤會,只當我們兄弟都要死巴着二房貴親我曉得因我得老太爺疼愛,堂兄弟們都看我不順眼,如今我有了錯處,二哥也能偷笑一回”
他這話說的誅心,沈玲即便脾氣再好也惱了,起身道:“好心都做了驢肝肺原來在你心中兄弟不是手足,都是用來嫉妒生怨的仇人!怨不得你今日能下得了辣手”說罷,便挾怒出來。
房間門口,有兩個健壯僕婦把守,不過她們受命是“看顧”沈珠,並不是沈玲,因此沈玲出來也沒人攔他。
沈玲怒衝衝地出來,走到院子時卻放緩了腳步,回頭看了看北房,使勁敲了敲額頭,滿臉無奈。
沈珠不懂事叫他走,可他哪裡就能真的撇下沈珠,就這麼離開二房。
雖說沈珠心中,沒有將他這個堂兄當回事,可堂兄弟就是堂兄弟,一爺公孫。三房沒有長輩在京,他這個三房子弟可是在。
沈珏傷成那個模樣,總要有人跟長輩們請罪,沈珠既犯了倔,自己這個堂兄就得頂缸去替他賠情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