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八卦,人只要吃飽喝足,八卦之火就會熊熊而起,應天城作爲京畿,是大明經濟、政治中心,百姓們的生活至少是可以保證的。
何況是關於天家皇室的八卦。
根本不需要推手,就在應天這片原野上燃了起來。
百姓坊子間流傳。
深門大院裡流傳。
關鍵是深門大院裡的那些老爺們,知曉更多消息,通過他們知道的消息,再來反推,反而覺得這個事情就是真相。
於是整個應天的氣氛都變了。
所有官吏都小心翼翼,深恐一不小心就陷入其中。
這可是關係到天子的事情,也許以往發生過,但絕對不會傳到宮外來,但是現在不僅傳到宮外了,整個應天城人盡皆知。
說天子新晉寵臣黃昏,之所以能得寵,就是因爲和徐皇后之間有“曖昧”關係。
曖昧是好聽的說辭。
說最初寶慶公主殿下落水的那一次,黃昏在坤寧宮中,就是和徐皇后在一起,而徐皇后爲了和黃昏廝混,所以纔沒照顧好寶慶導致她落水。
又說爲了讓黃昏有機會多出入紫禁城,徐皇后支持了黃昏的香皂、沐浴露和潤膚水的生產和售賣,所以黃昏的發家,完全是徐皇后的手筆。
還說徐妙錦之所以嫁給黃昏,就是爲了掩人耳目,同時徐皇后可以利用這個關係,以去找妹妹的理由離開紫禁城去和黃昏幽會,甚至於連黃昏新婚之前,裝修宅邸的錢,也是徐皇后“借”的。
所以徐皇后還在大年夜出宮去了黃府,表面上是關心妹妹徐妙錦是否懷孕了,實際上還是和黃昏幽會,端的是淫蕩。
這些說得有鼻子有眼睛。
很是令人信服。
至於消息的源頭,已經無從追查了。
關鍵這些事情深門大院裡的老爺們都清楚,是發生過的,尤其是黃昏裝修從應天府衙買的那座宅邸,確實是找徐皇后借了一萬兩白銀,而且一直沒還。
所以哪怕他們再相信徐皇后不是那種女人,也不得不懷疑。
在這股流言下,應天城反而變得很安靜。
但所有人知曉,這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接下來,很可能是一場地震。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很快,黃昏知道了,徐妙錦知道了,朱棣知道了,徐皇后知道了,幾個當事人的反應都一樣:不可思議。
誰這麼大膽子,敢造徐皇后的謠言?
……
……
乾清宮,朱棣癱坐在椅子上,眯縫着眼睛,精氣神頹靡,備受打擊。
他當然相信妻子。
黃昏來到紫禁城,去後宮的時候,每一次都是他恩准的,而且每一次都有人跟着,他和妻子之間不可能發生事情。
至於借那一萬兩白銀,也是他首肯的。
大年夜妻子去黃府,也是關心徐妙錦。
何況朱棣心知肚明,黃昏這貨吧,雖然有那麼一點男人的通病,但絕對不蠢。
他已簡在帝心。
不可能再去勾搭大明皇后,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這且不提厲害關係,僅從男人的本能來說,不得不承認一點,妻子雖然風韻猶存,但絕對不必上風華正茂的徐妙錦。
黃昏根本不可能對妻子有任何想法。
但當下流言已成虎。
這件事怎麼處理至關重要,稍微處理不好,衆口鑠金之下,流言成了“事實”,別說天家皇室的顏面,就是他朱棣,也將在浩瀚歷史中的衆多君王中,最爲最顯眼的笑柄。
比李後主、劉禪還慘。
朱棣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就着人宣道衍、紀綱進宮覲見。
他很憤怒。
恨不得出動錦衣衛甚至京營士卒,全城逮捕敢議論這個謠言的人,然而理智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這樣平復謠言,也會有一個疤在那裡。
況且,真要全城逮捕的話,詔獄和天牢根本不夠用,整個應天城的成年男女,大概都會被送進監獄,始皇帝也不敢這麼做。
所以要破這個局,只能智取。
這件事不能用黃昏。
他是當事人,避嫌。
只能請道衍來,道衍出謀略,紀綱麼……自然是繡春刀出鞘,帶着領錦衣衛作爲暴力機構出動,要強勢鎮壓此事。
告訴世人,天家不可辱。
我朱棣更不可辱。
片刻之後,道衍急匆匆而來,老和尚穿着僧衣,身上還有香火味,顯然是正在禮佛,神態嚴峻,已經意識到了此事的重大危機。
這看似只是一個針對徐皇后和黃昏的謠言,實則動搖的是朱棣的皇權。
隨後紀綱趕來。
腰配繡春刀,大傷初愈的紀綱臉色猶有些白,但眸子裡殺意如織,腰間繡春刀更是散發出嗜血的氣味:充斥着興奮。
紀綱嗅到了機會。
和紀綱一起進來的,還有三位在朝野之間都有着極高聲望的史官,以剛正不阿而出名,這是朱棣刻意吩咐的。
這件事要處理好,不能讓民間野史亂寫——鬼知道他們寫出什麼來。
所以正史的記載尤爲重要。
待史官坐好,朱棣緩緩坐正身體,對跪着的道衍和紀綱道:“免禮。”
兩人起身。
一旁的三位史官居中一人執筆,寫道:“甲申年,永樂二年初,上召僧錄司左善世道衍、錦衣親軍指揮使司都指揮使綱覲見,二人進見乾清宮……”
三位史官,一位記載,剩下兩位最後簽字畫押,歸檔。
這是流程。
若是那兩位有不同意的地方,則會另起筆墨寫一份,由史官局那邊共同定奪——這種狀況很少見,因爲一般都是一位史官在場,況且史官之所以是史官,就在於公正。
大部分而言,他們記錄的絕對是事實,當然,也有少數史官,在天子授意下,篡改了記錄,這種狀況也很少見,因爲天子不得翻閱史官記錄的內容。
這是規矩。
目的就是爲了約束天子肆意妄爲,可惜,這個初衷是美好的,有時候的事實卻是殘酷的。有那麼一部分天子,明知道有史官記錄,還是我行我素,所以歷史上的昏君、暴君行徑,纔會被後人考據,要不然後人哪去考據金廢帝海陵王完顏亮的種種“傑作”?
史官停筆,等接下來的對話。
朱棣看了三位史官一眼,這才緩緩的對道衍說道:“知道我召汝何事?”
道衍點頭,“棘手。”
朱棣嗯了一聲,“茲事體大,朕深究其言,再結合自身經歷,知悉此事是別有用心者潑穢皇后,玷污天家,其用心險惡,可稱禍國!”
道衍嘆氣,“此事不難推測。”
朱棣苦笑,“朕也知曉這件事確實不難推測,甚至算是一樁陽謀。”
陰謀可怕。
但陽謀有時候更可怕,因爲你知道它是別有用心的謀劃,但你卻找不到破解的辦法,陽謀之所以是陽謀,正因爲如此。你無法破解,它自然不需要遮遮掩掩。
一旁的三位史官立即記載。
道衍想了想,“這事,還是得追根溯源,找到散佈謠言的人,並且此事不宜秘密行事,應在百姓矚目下行動。”
本來就是謠言,那麼朱棣破除謠言的行動就不需要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