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進了關老夫子的府邸,院子不大,只有兩三個下人;完全不像是考中過進士,當過十來年地方官的官員府邸。
關老夫子正在屋裡等待陸離上門,陪同說話的還有一個婦人,四十來歲;陸離趕緊上前稽首行禮,拜見老師、師孃。
尊師重道,在任何年代都不能馬虎。
關老夫子見陸離進門,本來還挺歡喜;又見他後面還跟着個小廝,抱了這許多東西,臉色不由得沉了下來,罵道:“我叫你過來學着制藝,做學問,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師孃關氏卻迎上來接過東西,微笑道:“離哥兒,別聽那老東西的,學生給你送禮是和你親近!”
她看着那壇酒,故意大聲叫道:“咦!這還有福來食府的二十年陳釀,離哥兒,你老師不喜歡喝酒,這壇酒等下就帶回去吧!”
關老夫子面上嚴厲,其實一直在豎着耳朵聽着這邊的動靜,聽到關氏說話,再也忍不住,神情嚴肅道:“君子制藝,見到好文章如飲美酒佳釀......也罷!這酒,還是留下吧!下次切切不可!”
陸離看他的眼睛直往酒罈上瞟,心裡好笑,卻也點頭稱是。
關氏白了老頭子一眼,笑道:“這死老頭子,其實就好這口,尤其是福來的老酒,哪餐不喝二兩?”
關老夫子被她說得臉上掛不住,故作嚴肅地說:“陸離,把東西放下,隨我去書房!”
說完便離開了大堂,直奔書房去了。
關氏見他離開,笑吟吟地說:“離哥兒,別理他!你這個老師啊,最好面子,明明心裡歡喜的很,還要裝!”
陸離點頭稱是,他轉頭給了小廝幾個賞錢,又聽得師孃叫道:“離哥兒,這隻狐狸你還是帶回去吧!我最見不得殺生了!”
原來是關氏見了下人拿了刀出來,要斬殺籠子裡的狐狸,被她看見了。
陸離這才記起自己還買了只狐狸,順道帶到了關家,被關府的下人見了,磨刀霍霍的,要殺了給老爺子下酒。
那狐狸嚇得瑟瑟發抖,眼中竟然流下淚來。
陸離趕緊向關氏解釋道:“師孃菩薩心腸,我剛纔看它可憐才買了下來;只是來不及放回家裡,等會兒就把它帶回去,給它養好傷就放生!”
陸離和關氏又說了幾句話,纔去了書房。
關老夫子早已在書房等候,見了陸離,招呼他坐下。
“今日學習制藝,便從通讀前人的文章開始!”
接下來,關夫子認真教授了陸離八股文的寫法和技巧,又拿了幾篇前人蔘加縣試、院試的文章給陸離看了,對優秀和不足之處一一指出。
“陸離,你初學制藝,那些鄉試和會試的文章雖然作得花團錦繡,但是不適合你,以後你需熟讀這些文章,筆耕不輟,過幾天書院裡的例考記得要去參加,給學堂拿個前兩百名過來!”
關夫子指着書案邊的厚厚一堆文章對陸離諄諄教誨,恨不能直接把這些文章塞到他的腦子裡去。
陸離剛剛纔瞭解了八股文的基本結構,看那些水平太高的鄉試會試卷子的確不合適;就好像給小學生看高等數學一樣,不會有絲毫的幫助。但是,分宜書院的例考就在眼前,這是讓剛剛學會爬的孩子去跑步啊!
陸離很想問一句關老夫子,你這樣拔苗助長合適嗎?
關老夫子再給他出了個題目讓他作文,自己便施施然地抱着本話本,跑隔壁就着老酒看書去了。
陸離沒有辦法,只能夠硬着頭皮寫。
八股文就是指文章的八個部分,文體有固定格式:由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八部分組成,題目一律出自四書五經中的原文。
關夫子給陸離出的題目是“吾十有五而志於學”,這句話出至於《論語.爲政篇二》;原話是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陸離不敢怠慢,他現在已經把四書背了個通透,要找一句聖人的話來破題還是不難的。
他提起筆端端正正地寫道:聖人所以至於道者,亦惟漸以至之也。
。。。。。。
兩個時辰過去,陸離總算是東拼西湊憋了篇八股文章出來。
關夫子接過文章,先就讚了一句:“好字!”
陸離寫的是趙孟頫的小楷書法,經過最近一個多月的練習,每次臨寫時,都溝通靈慧魄,使用神魂之力書寫;字字珠璣,筆力遒勁,放在普通人看來,每一篇都當的上嘔心瀝血之上乘佳作!
“夫子謬讚了!”陸離不動聲色地答道!
此時不宜高調,這篇文章寫下來,陸離是做好了捱罵的思想準備的。
果不其然,當關老夫子看到這篇文章的內容時,臉沉了下來,眉頭越皺越緊,最後竟然重重地把文章拍在桌子上,罵道:“除了破題還可以,其它的簡值狗屁不通!”
陸離站在旁邊不敢吭聲,尷尬無比,這文章的確是寫得糟糕。
八股文從四書五經中取題,全文必須用古文形式,內容必須以程朱學派的註釋爲準。正所謂:“代聖人言!”絕不允許自由發揮。
它有固定的體裁結構,它以起股、中股、後股、束股爲正式的議論,以中股爲全篇重心;這裡面每股裡面必須有兩股句子必須使用排比、對偶的文字,句子間還要講究押韻、排比。
陸離連程朱學派的學說都沒有涉獵過,更不要提學着用聖人的語氣來表達語言,更別說文章中還要引經據典,不得私下杜撰;還要避諱君王的尊稱和廟號。
這比讓一位只拿了駕駛C照的司機,去考英語八級考試還難,即便是考了也當不上廚師!
關老夫子冷着臉訓斥道:“就你寫得這玩意,我求索學堂隨便抽個人,參加例考的結果也比你要好些!虧我還把三個名額中的一個給了你!”
因爲求索學堂歷年歷屆的例考成績極其難看,因此每次書院例考只象徵性的派出三位學子參加;其餘學子只參加學堂內自己例行組織的考試,但學子們未來的出路,卻比參加科舉考試的學子們要寬廣的多。
陸離的臉上火辣辣的,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還有兩個名額給了誰?”
關老夫子沒好氣地說道:“當然是邵逸航和徐想容!”
關老夫子看見陸離垂頭喪氣的樣子,嘆了口氣道:“也罷!畢竟你從來沒有學過制藝,只可惜了這手好字!你這是用蜀繡上廁所,暴殄天物啊!”
陸離看他捶胸頓足的樣子,一陣牙酸,只好唯唯諾諾稱是不已。
“這幾本是郭縣令在分宜縣任上兩次縣試的文章,你帶回去,好好地參考、揣摩!”關老夫子教誨道:“我知道你俗事很多,但是這幾天,你給我一天作兩篇八股,題目老夫會給你擬好!”
關老夫子說完,在書案前坐端正,提起筆寫下了兩句話:“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這是明天的文章題目,你每天寫好後交到我這裡來,我會幫你批改。”他揮手把陸離往外趕:“明天交上來還是今天這樣狗屁不通,老夫要重罰你!”
陸離只好無奈地行禮道別:“謝謝老師教誨!”
陸離逃也似地退了出去,他一陣鬱悶,想自己現在在分宜縣也算是一方大佬了,手底下要人有人,要錢有錢;武功修爲也是每日遽增,沒事寫什麼狗屁八股文做什麼?考取功名就真的有必要?
或許,真的是爲了那本《明德至善經》?
辭別了師母,陸離揹着那裝着狐狸的籠子往回走,一邊琢磨着唐寅安排自己讀書的目的,不知不覺便回到了濟善堂。
濟善堂中,饞嘴幫的大佬們濟濟一堂,見陸離回來,紛紛上前見禮!
阿飛見陸離揹着只狐狸回來,上來仔細看了看,正色道:“幫主,你不會是帶了頭妖狐回來吧?!狐狸這種東西最是邪魅,我勸你還是換種動物養吧!即便是養猛獸也比狐狸要好許多。在我家鄉,武夷山腳下,經常會有狐狸修煉成妖,出沒在小山村或者山道旁邊,專吸少男的陽氣。特別是你這樣的讀書人,長相俊俏,陽氣充足,是它們的最愛!......”
陸離笑道:“怎麼會......?這只是一隻普通的狐狸而已,我看她可憐,要被人剝皮吃肉,便從獵戶手裡買回來,打算養些天就放了它!”
阿飛正色道:“我們山裡人,知道妖怪們喜歡吃人的心肝、內臟,對它們最是警惕。有些城裡人或者是沒有見過妖獸的人,貪戀女妖精的美色,睡一個晚上之後,整個人都被吸成了人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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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
三天之後便是小年!
陸離這個幫主不管事,阿飛身爲副幫主,又要和幾位同鄉回福建過年去。如此一來,饞嘴幫的管事便要少了一半。
雖說過年時的幫務不多,生意和濟善堂平日的管理還是有必要的;不然,整個分宜縣方方面面的事務在春節時都要亂成一團。
陸離心中慚愧,便跟大家告了聲假,先回房間換套衣服再出來。
整個濟善堂都人來人往,又以饞嘴幫的武夫居多;陸離怕狐狸隨便放在外面會被人拿去打了牙祭,便直接把它帶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又怕天氣寒冷,便丟在了房間裡。
他換上一身勁裝,外面套上一件絳紗袍,一股彪悍、利落的氣息迎面撲來。
陸離回到濟善堂中,環顧四周,見大家還都在聊着天,便直接上去坐了首位。阿飛見了,便在他左手第一把椅子處坐了下來;其餘人等也紛紛就坐。
陸離正要發話,見到自己右邊的椅子幾乎都空着,不由得一愣;
“爲何我這右手邊的椅子都空着?”
阿飛抱拳稟道:“幫主,這是蔡供奉安排的!他說我們饞嘴幫上下,不分尊卑、不分責權,多些時日必然亂成一團,因此,要重新安排!”
蔡珞既然打算跟過去的生活告別,要在分宜起步幹一番事業,便把饞嘴幫從上到下梳理了一遍。
濟善堂已經成了分宜饞嘴幫最爲重要的部門,由副幫主阿飛親自掌握;濟善堂有着公益的性質,陸離之所以整合濟善堂,是想讓它成爲饞嘴幫聯繫官府的重要紐帶。
而饞嘴幫的其他產業,則全部由蔡珞管理;包括倚紅樓、車馬行和賭坊;至於離家鋪子,蔡珞已經徹底劃分了出來,作爲陸離的私人產業。
阿飛向陸離彙報之後,順便向他提及了幾位幫裡的後起之秀,打算過幾天他們回鄉之後,由這幾個人替他們管理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