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遇!
有時候,人們並不清楚,自己會面對什麼樣的機遇,對於葉適之和李從業來說,他們不過只是兩年前考入大梁書院的學生,原本他們的人生道路應該是在書院畢業後,然後盡力通過文官考試。
雖說現在大明已經廢除科舉,可是大家都知道,書院畢業相當於成爲“舉人”,也就是具備了作官的資格。畢業者可以通過文官考試,進入官場。除了沒有狀元、榜眼之類的稱號,不能誇馬遊街之外,倒與科考的結果沒有什麼區別。
通過考試,進入官場。古往今來從來都是如此。
這是葉適之和李從業他們以及行多同窗初考入書院的初衷,當然,他們中的不少在進入書院後,會沉迷於實學之中,進而改變了初衷。不過,無論是葉適之也好,李從業也罷,他們兩人都是初衷不改,專心仕途。
只不過,他們並不知道,現在,在他們進入山長公室的瞬間,他們的命運已經發生了變化。在進入公室的時候,他們便看到了巡撫呂撫臺,而在呂撫臺身旁站着一個比他們稍大幾歲的青年。
他是……昨天晚上見過的那個人?他是誰?
儘管好奇,他們仍然先行揖道。
“學生見過撫臺。”
“免禮。”
在受禮時,呂留良還是朝着陛下看了眼,雖說陛下穿的是便裝,可他畢竟是臣。但之前陛下已經有了叮囑,昨天與陛下的秉燭夜談着實讓他受益良多,所以在陛下說要見一見這兩個學生時,他自然不會拒絕。
“這位是京裡來的客人,今天本官請你們兩位過來,正是受這位公子之請,想和兩位聊上一聊。”
受公子之請?
葉適之和李從業兩人都好奇的看着那位公子,對他的身份更是好奇起來。就在兩人好奇之餘,只到呂留良問道。
“本官聽說,昨日你們兩位皆有高論,言道,平安、占城等新納之土,不宜實施州縣制,可是如此?”
撫臺的反問,讓葉適之、李從業兩人無不是心頭一緊,亂議朝政……嗯,似乎大明朝還沒有人因爲議論朝政被處刑罰的,法無禁止既是合法。
“這,學生……”
猶豫間,面對巡撫投來的目光,餘光看着笑而不言的青年,心知已經躲不過去的葉適之便說道。
“這確實是學生所言。”
“哦?”
眉頭一擡,打量了一眼這個穿着一身儒袍的葉適之,呂留良便說道。
“那說與本官聽聽緣由?”
“回撫臺,學生以爲如平南、占城等新納之地,行州縣制,非但會適得其反不能令其歸附爲我大明行省州縣,甚至還令我朝苦心經營毀於一旦。”
呂留良並沒有打斷他,而是示意他說下去,至少朱明忠則只是端着茶杯,坐在那裡,看着這兩個年青人。
有時候,年青人的暢談,總能開拓人們的視野。
“永樂五年,安南黎氏篡權,成祖乃起兵南下征討,將之消滅,朝廷遍求陳氏子孫,欲立爲國王,安南官吏耆老說已被胡季犛所“滅盡,無可繼承陳後”,並嚮明廷提出“安南國本交州,願復古郡縣,與民更新”,永樂六年,成祖頒下《平安南詔》,應安南官吏耆老的請求,將當地改名“交址”,進行直接統治,設立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等“三司”,建立起府、州、縣與內地行省別無二致。可以說,我大明收之安南,可謂是順應民意,按理來說,既然民心在我,交址應該永歸我大明。可爲何區區二十年後,卻無功而返,面對交趾軍民反抗,朝廷只得撤離安南?”
“失交趾早有定論,嚴從簡論及安南之失時曾言,我大明失去安南,第一在於不讓張輔在安南鎮守,當年成祖以張輔爲帥,其先後四次交阯平叛,並建置郡邑。所以交阯人最怕張輔。因此,後來張輔調回中樞,黎利又起兵造反。宣德年間,柳升再次兵敗交阯,宣宗召集大臣廷議,打算放棄交阯,張輔力爭也無法改變。;第二在於駐守安南的官員貪暴,致使安南動盪不安;第三在於時臣只會小門小戶算計,而不看見保有安南的遠利。當然,宣宗是自幼深受理學在德不在險教誨的,謹記高皇帝的不徵之國祖訓,一直有放棄交趾的打算,正值明軍剛受到挫敗,自然也就順水推舟了。”
呂留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昨天與陛下秉燭夜談之後,原本一夜未睡的他想去了圖書館翻閱了史書,以查找對安南的資料,但因爲時間已晚,不願意打擾的他,現在只是憑着以前的一些閱覽書籍時的此許記憶回答罷了。
“撫臺所言甚是,只不過,以學生看來,其一、其三,皆不過是言之勉強,安南人懼怕張輔是真,可難道朝廷必須以張輔永鎮安南不成?所謂張離黎反,不過只是假詞而已,即使是張輔於交趾時,亦偶有土官起事。至於其三,即便是宣宗謹記高皇帝的不徵之國祖訓,若無官軍於交趾屢屢兵敗,朝廷又豈會順水推舟?”
見葉適之毫不客氣的撕碎了大明撤離交趾的兩塊遮羞布,朱明忠點頭稱讚道。
“確實如此!張輔不可能永鎮安南,而且,若無屢屢兵敗,即例是宣宗有意撤軍,亦不敢輕棄祖宗新拓之地。”
“公子所言甚是,交趾雖是化外,可也是祖宗開疆新土,誰人敢輕易言棄?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不孝……”
不待葉適之把話說完,呂留良便厲聲斥道。
“大膽!爾是何人,居然敢以下言上……”
“呂撫臺言重了,以今言古,以下言上,不過是言以事,而非言以人,無妨。”
朱明忠微笑着示意葉適之說下去,而被呂留良這般訓斥,又見這位公子輕描淡寫三言兩語,就讓巡撫不再言語,對他的身份無疑更加好奇了。而一直立於一旁的李從業,在注意到巡撫的恭敬時,再聯繫着這位“公子”的年歲,心頭頓時一緊,難道是……是那位。
不過,葉適之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被巡撫一通訓斥,意識到自己失言的他,連忙回到話題。
“成祖初設交趾時,以黃福爲交趾布政使司,他曾上奏朝廷“‘交趾賦稅繁重不一,請酌定,務從輕省’……”,如此待民以寬纔有了交趾歸附之初的安穩。而到了永樂九年,交趾左參政劉本,向朝廷奏日:“交趾僻居海隅,其民初附,未知朝廷禮教,冀寬以撫之,若驟拘,法度加以繁役,未有不激變者。……如將一切不急之務,姑皆停止,仍降恩旨,安撫人心,庶幾蠻民絕賊之念。”這些話等於是在說我大明官員在交趾驟拘罪人,繁役不斷,急功近利,盤剝百姓,是交趾百姓反抗的根本原因。尤其是在黃福北歸之後,倍受盤剝的交趾人更是無處申訴,官逼民反的形勢完成,於是叛變紛起,遍地烽火,如此交趾自然不保。”
“爲何偏偏交趾如此,而那些官員於內地卻不敢如此?”
深以爲然的點頭之餘,呂留良好奇的問道。
“撫臺,而安南自秦漢起直至唐朝,皆是中國疆土。成祖復其改交趾省,方令故地重歸中國。可是,如此仍不改交趾爲初納新地的事實,因交趾省地處偏遠,內地官員視交趾畏途,其地方官大多數來自鄰近的廣西、廣東、雲南三省,且只不過略識文字,他們冒險深入蠻荒,所爲者不過就是發財,且因爲交趾初附,即使是其盤剝致使民反,也可言稱“土民思舊作亂”以掩蓋其盤剝。若有桀黠者加以鼓煽,自然也就是叛亂四起了。”
“依你這麼說來,皆是惡吏壞我交趾之事了?若是一味待民以寬,又如何能讓土民畏法?讓其甘爲順民,受我中國教化。”
呂留良冷笑道。
“所以,才需要恩威並施,順者受我中國教化,逆者殺之,可若是官逼民反,自然就是二十年經營,附之東流了。”
“那麼,照你這麼說,在占城、平南施行州縣,不過只是下策,絕無施行的道理了?”
問出這個問題時,呂留良特意朝陛下看了一眼,這兩個地方,可是陛下爲大明打下的疆域。
“非是絕無,而是不妥!”
葉適之直接了當的回答道。
“當年官員視交趾爲畏途,今日學生亦聽聞朝中官員皆視占城市、平南爲畏途,視於兩地上任,不異流放。而吏部擇人時,往往以不稱職官員往兩地,作爲懲罰,如此,長久以往,兩地盡是劣吏之時,就是兩地叛亂四起之日。”
“所以……”
呂留良看着葉適之,然後沉聲說道。
“你才以分封爲解決之法?”
在提及分封時,呂留良的內頭還是猛然一動,畢竟,他是分封的支持者,而且是宗室領兵分封的支持者,在這一點上,朝中許多官員與其立場一致,畢竟清虜入寇的教訓,讓他們不得不引以爲戒。
只是一直以來,他們都無法說服陛下,但是現在,陛下,似乎有些意動了。
“封建西南,有何不可?”
迎着呂留良的目光,葉適之回答道。
“與其讓朝廷數十年之功於貪官污吏手中毀於一旦,還不如裂土宗室爲諸侯,讓他們爲大明拓土守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