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靳文博驚駭聽着那個水手的嚷嚷聲,別說是他,就是妓院裡的水手,尤其是那些高級船員更是驚訝的說道。
“你說什麼?這是什麼時候的消息?”
如果是對於尋常的讀書人來說。或許並不知道安南在什麼地方?但是這陣子對於南洋的那些土邦。靳文博多少總有一些瞭解,知道那裡有會安等港口,知道,那裡同樣也有外國的商船前往經商。
“十五天前,“聖馬丁號”在安南遭遇了中國人的艦隊,規模特別大,足足有幾十艘軍艦!他們在那補充給養,而且所有的軍艦都是歐洲式的,可以說在亞洲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龐大的艦隊。即便是在歐洲也非常少見。”
水手的話讓其它人驚訝的說道。
“我的上帝,他們什麼有這麼龐大的艦隊?”
再有人驚訝的時候,又有人與一旁提醒道。
“你們難道忘記了,他們剛剛贏得基隆的海戰!”
那場海戰的勝利,對於這裡並沒有什麼影響。但是卻讓人們知道,中國的海上力量又多了一支,儘管他們並不知道,這支海上力量會給大海帶來什麼樣的改變,但至少就眼下來說,並不會對澳門造成任何影響。
但是現在這支艦隊已經遠航到了安南。這完全超出了中國海上力量的傳統航行範圍,以至於他們中的一些人不得不考慮,這片大海可能要發生的變化。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這個時候,他們不應該在港口裡修整嗎?他們是什麼時候到了安南?”
船隻出港之後,在茫茫大海上除非是固定的航線上,否則就會失陸地失去聯繫。因爲基隆並不是荷蘭船隻前往日本必經的航線上,所以,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江北的艦隊是什麼時候出發的,這個時候聽到他們出現在安南,自然顯得極爲驚訝。
“而且他們還在繼續向南航行。如果沒錯的話,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到達了馬六甲。”
“馬六甲?馬六甲在什麼地方?”
在片刻的驚駭之後,靳文博問道身邊的魯伊斯。
“東南亞的一個小國家,是前往印度洋的必經之地。”
魯伊斯隨口說了一句,然後又感嘆道。
“我的朋友,以後東南亞恐怕會非常熱鬧,畢竟,現在又多了一羣人,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中國人進入之後的東南亞會是什麼模樣!”
作爲一名二副,魯伊斯敏感的意識,東南亞恐怕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畢竟,過去的一百多年間,正因爲中國人遠離了那裡,才使得西洋人填補了那裡的空白,而現在,中國人出現在東南亞,本身就是一個信號。
這個信號會是什麼呢?
沒有人知道,但是所有人都非常清楚。中國人出現在那片大海上,將會給那片海域帶來根本性的改變。歐洲人將不會再是那片大海的統治者,他們將不得不面對來自中國人的挑戰,甚至不得不同,中國人一同分享那裡的利益。
儘管過去同樣也有中國的商船前往那裡,但是這一次出現在那裡的卻是中國人的艦隊。
看着面前的靳文博,略帶一些醉意的魯伊斯突然笑着說道。
“我的朋友,現在也許是你進入航海業最好的時候,你們的艦隊將會改變那裡的遊戲規則!”
那裡是什麼樣的遊戲規則?
靳文博並不清楚,可是對方的話卻讓他不禁有些擔心,現在,江北的艦隊出現在那裡,會不會影響到他的計劃?
想到這,他的臉上立即閃過一絲愁容,而他的心底更是充滿了疑惑——他們爲什麼在剛剛打過一場海戰之後遠航至東南亞?
他們爲什麼要到那裡?
難道說他們同樣也知道,不會的,他們自然不可能知道他的打算。這一切不過只是碰巧罷了。
但是這樣的巧合卻讓靳文博感覺到一絲危險,他甚至覺得這一切將會給未來的靳家轉移到歐洲,帶來很多的風險。
“難不成那些人也要去歐洲?”
靳文博在心底自言自語着。當然,這個念頭剛一浮現的時候,他就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們根本就不需要去歐洲,畢竟,現在的局勢對於他們更爲有利。
“可他們爲什麼要去那兒?”
百思不得其解的靳文博在離開酒吧之後,他看着港口內的那些洋船,心裡這會兒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必須要抓緊時間,趕快!要趕在他們統治南洋之前離開這裡……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似火的驕陽下,一隻龐大的,由五十餘艘西洋式戰船以及多艘鳥船組成的艦隊在南洋的海面上航行着,這隻艦隊在過去的一個月中,駛過了海峽以及閩粵沿海,在安南的港口獲得補給之後,便再次揚帆啓航,在湯瑪士等西洋裔艦隊軍官的指領朝着馬六甲駛去。
“永曆十四年六月二十六,自三寶太監之後兩百年,大明的艦隊出現在這片海域,但是儘管如此,每當抵達那些港口的時候,藩邦土人,總會爲大明艦隊的龐大而驚歎,如越南者,更是謹小慎微的爲艦隊提供一切便利,唯恐激怒王提督,因而總會百般奉誠,今日方知,藩夷所懼者絕非是中華之教化,而是中華之武力……”
置身於艙室之中,儘管艙外驕陽似火人,但是艙內因爲窗口打開的關係,倒是不見絲毫悶熱,對於身爲“迎駕使”的屈大均來說,他自然有權享有一間獨立的艙室——儘管艙室狹窄的只能放下一張牀、一張小書桌,可即便如此,對於船上的絕大多數人來說,仍然是一種特權,畢竟水兵們無一例外的都是睡在吊牀上,而且每日都需要將吊牀收起,相比於那些睡於火炮邊吊牀上的水兵來說,能夠於獨立的艙中休息,本就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不過也正因如此,他纔有時間和機會用筆墨記下航行中的所見所聞。
而在離開安南一個月後,在這漫長的航行之中,屈大均有時間修改他之前所做的遊記,畢竟,即便是他同樣也需要一些打發時間的方式。
當然,這也使得這次南下有了第一手的資料,這些資料有時候,甚至不遜於海軍的航海日誌,畢竟,相比於航海日誌,他的書寫之中更爲詳細些。
“也許再過幾十年,到時候,人們就會從自己的記錄之中瞭解這段歷史。”
就在屈大均這麼自言自語的時候,甲板上突然傳來一陣喧囂聲。
“陸地!陸地……”
在喧囂聲中,水兵們紛紛衝到了舷邊,甚至就連艦長們也命人敲響艦鍾,所有人都注視着那片陸地,儘管他們的航行距離海岸並不遠,但是此時出現在眼前的陸地,卻仍然讓所有人顯得有些激動,畢竟,他們已經有一陣子沒有見到陸地了。
在艦隊朝着被綠色籠罩的陸地駛去的時候,在海面上一艘艘正在捕漁的漁船上,漁夫們同樣是驚駭的看着這支龐大的船隊,儘管在這裡他們曾無數次見過各國的商船,但是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龐大的船隊。
而在其中的一艘漁船上,原本正在打着漁的張大軍,在被這隻龐大的船隊所驚呆的同時,突然,他的淚水卻流了下來。
“阿德、阿德,你快看、快看,是大明的船!是大明的船!”
手指着船上的旗幟,張大軍拉着十幾歲的兒子激動的叫嚷着,他甚至還連忙划起了漿,朝着船隊劃去,在距離船隊尚還有幾十丈的時候,就大聲的詢問道。
“這船上可是大明的官軍!可是大明的官軍!”
作爲漢人的張大軍十幾年前在廣州陷落的時候,就隨同族人一同滔海離開了廣州,最終流落至此,在異國他鄉依靠打漁爲生。多年來,他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會在這裡見到大明的官軍。
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他連想都沒有想過。但是現在眼前的這一切卻在清楚地提醒着他。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現實。提醒的,他現在所面對的是大明的官軍。
誠惶誠恐的站在西洋式的軍艦上,瞧着那舷邊一門門西洋大炮,張大軍和兒子張德兩人無不是的顯得有些緊張,尤其是張大軍,他發現這船上的官兵和記憶中的大明官軍截然不同,可即便如此,他仍然顯得有些激動。
“軍、軍爺真的是大明官軍?”
又一次,張大軍有些疑惑的問道。
“你看到桅杆上大明的旗幟了嗎?”
從隨船的廣東通譯那裡知道這人說什麼之後,手指着桅杆上的“明”字旗,看着這個到異國他鄉的同胞,王安民笑道。
如果不是因爲看到那幟,我還不敢過來呢。
張大軍在心裡暗自尋思着。
“這裡是什麼地方?”
因爲張大軍是廣東人而且不會說官話的關係,所以交流只能依賴通譯,對此,王安民可以說是深有體會,甚至在南京,許多鄭軍的將軍因爲只會說閩南話,而不懂官員,也不得不依賴通譯。
艦隊上之所以會帶有通譯,原因倒也簡單,在南洋的國人大抵上都是廣府人,而且不少土人也會說廣府話,自然需要會說廣府話的通譯。
當然,作爲廣東人的屈大均並不需要通譯,不過爲了避嫌,他仍然選擇了說官話。
“這裡是什麼地方?”
朝着似乎有幾艘商船的島上看去,王安民顯得有些好奇,
“回軍爺,這裡是淡馬錫!”
淡馬錫!
無論是王安民也好,屈大均也罷,兩人的眉頭無不是微微一挑,他們在離開海州的時候,曾經得經略的授意。
“淡馬錫是入南海的門戶,如有機會必須控制此地!”
也正因如此,王安民纔會記住這個地方,不過這裡並不像他想象的中的那麼荒涼,這是由於季節的影響,海運的船舶經常雲集在此,所以逐漸成爲一個船舶停泊的商埠。雖說這個商埠不大,但島上似乎也住着上千人。
“……島上的住戶大概有兩百三十戶上下,像小人這樣的因爲當年不願剃髮流落至此的明人有一百零三戶,其它的都是當地土人,不過這些土人之中,又一多半都是明人的家奴,頂多也就是千人上下。”
乘着小船往淡馬錫河道劃去的時候,張大軍向身邊的這位大人介紹着淡馬錫的情況。
“這麼說這島上的人不多啊,既然人不多,那爲什麼會有商船來這?”
作爲廣東人的屈大均和張大軍交流自然沒有任何問題,甚至對於多年未曾聽過鄉間的他來說,在這裡聽到廣府話,反而顯得很是親近。
“回大老爺,這些商船都是來和對岸的柔佛王做生意,他們從河口的另一頭駛來,然後從這裡駛出,每隔幾個月,都會有一艘紅毛夷的商船駛來,這柔佛王與紅毛夷倒是極爲親近。”
隨後張大軍又提醒着眼前這位和他一樣,來自廣府的官爺說道。
“大老爺若是想要見那個柔佛王,可以直接過去,那柔佛王雖說曾與紅毛夷聯手趕走過其它的紅毛夷,可是對咱們明人倒也還算親近,只要我等按月交納足夠的醃魚,他們自然不會打擾我們。”
“見他?”
張大軍的話讓屈大均冷冷一笑,
“不過就是一個土王罷了!”
朝着那綠意盎然的島嶼看去,屈大均搖頭說道。
“從來只有土王來求見我等天官,又豈有我等天官求見土王的道理?這河道有多深?能過大船嗎?”
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屈大均問這個問題,那邊艦隊已經派出了幾艘軍艦去測量航道的水深了,如果說湯瑪士等西洋船員教會了艦隊什麼,對航道的測量,就是其中之一,每一次艦隊抵達一個陌生的港口的時候,總會去測量港口的情況,然後將會書寫記錄下來,當然,當地的土人並不清楚,他們在幹什麼,而西方的航海業的發達,正是通過成千上萬艘船隻無數次自發性的測量,掌握了各個港口的情況,甚至比其當地人更瞭解港口附近的水文環境。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屈大均朝着河道的另一個方向看去,暗自尋思着。
“也不知道,那土王在什麼時候,纔會得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