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義山今日前來,本是要質詢李彥爲何不去衛學,路上遇到陳小旗、周彪等人,認得周彪曾去衛學尋過李彥,纔出言詢問。
明朝文重武輕,陳義山雖只是教諭,卻在天津衛的軍中有很多學生,陳小旗也不會隨便得罪人,便告訴他李彥今日要接待一位大官,也就是新任練兵使徐光啓大人,所以才未去上學。
陳小旗不知道陳義山身旁的老者便是徐光啓本人,他與陳義山是舊識,正好走在一起,也不細說,便結伴前來,興師問罪。
此刻,徐光啓神色淡淡地看着這精於農事的少年,感覺頗爲複雜,自從三年前“南京教案”以後,他一直在天津直沽試種南方水稻,希望以此來解決北方糧荒,南糧北運的問題,難得見到有相同趣好的讀書人,未嘗不想收爲弟子。
奈何此子人品似乎有些問題,先是當街詐騙;接着當面扯謊,如今又在背後招搖撞騙,品德敗壞,竟到如此程度。
徐光啓也不禁懷疑自己看錯人,以爲李彥能說出結球菘菜“惠及百姓”一語,還算本性純良,現在想來,估摸他當時也就隨便說說。
女子無才便是德,男人有德便是才,徐光啓只能微微嘆息:“那名帖你既然用了,這便還給我吧!”
李彥沒想到事情如此快地敗露,見陳義山雖是義正言辭,卻頗有迴護之義,便認真地拱了拱手,向他一禮。
又從袖中取出那灑金的名帖還給徐光啓,微微笑道:“說起這件事,還要感謝徐大人救命之恩。那周彪乃天津衛有名的無賴,又有陳小旗爲虎作倀,學生今日差點便要讓二人構陷,纔不得不取出大人的名帖。好在這夥小人懾於大人聲威,才狼狽逃竄,晚生與家姐能得以逃得劫難,實在是託大人洪福。”
徐光啓看了看陳義山,後者微微頷首,證實陳小旗、周彪確有惡名,徐光啓才鬆了口氣,也不願自己看好的少年就此廢掉,但心中芥蒂卻不會就此消失,尚需聽其言、觀其行,再好好考察一番,便將名帖收回袖中,不再提及。
“你剛纔說的新鮮物,又在哪裡?”徐光啓微微轉動目光,很快注意到桌上那盤吃了一半的韭黃炒雞蛋,色澤嫩黃,難道是傳說中的黃芽菜?
“正要請教大人,”李彥笑了笑,知道徐光啓不會追究自己冒名之事,但今後想要借重,卻也是不可能了。
李彥伸手指了指那盤韭黃炒雞蛋:“夫子,徐大人,你們可曾見過此物?”
“有雞蛋,還有這嫩黃的菜段,形似韭葉,卻不知是何物?”徐光啓伸手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鬚,沉吟着說道。
陳義山也附和道:“確實未曾見過。”
“大人果然好眼力,這確實是韭葉,不過也不是,應該叫韭黃,和韭菜一樣的種子,不同的培育方法,味道口感也全然不同,兩位要不要嚐嚐看?”李彥拿起兩雙筷子,在水桶裡洗了洗,遞給兩位老先生。
徐光啓接過筷子,緩緩夾了幾段韭黃送進口中,細細咀嚼,滿臉認真,那樣子似乎不是在吃菜,而是在做什麼重大決定似的,良久才放下筷子,出聲讚道:“果然不同,口感爽滑,口味清新,色澤鮮嫩,難得色香味俱全,可謂菜中蓮花,好菜!好菜!”
陳義山也頗爲矜持地嚐了一口,等徐光啓說話以後,才目光凝重地看了看李彥,開口說道:“三娃,君子遠庖廚,你可別因此而荒廢學業。”
李彥拿過幾根完整的韭黃給徐光啓看,聞言微微一笑:“民以食爲天,國以農爲本,如果能讓天下人都能吃上可口的飯菜,穿上舒爽溫暖的棉衣,也不比爲官一任、造福一方差吧?”
“學生成長於市井,最能體會‘倉廩實而知禮儀,衣食足而知榮辱’的道理,若能像徐大人這般改進耕作,讓天下倉廩實而衣食足,學生和夫子,都是在推行教化呢!”
陳義山被李彥唬得一愣一愣的,這才發現以前聽話的學生,似乎發生了很大變化,變得更加成熟,那從容淡然的氣質,竟讓他這個教了多年書的老教諭也自愧不如。
徐光啓也微微驚訝,原以爲李彥品德不行,如今看來可能是誤會,不禁老懷大慰,捋須微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李三娃,我且問你,這韭黃是如何種植而成的?”
“是用韭菜,經特殊方法培育而成,”李彥微笑說道,卻不講明具體方法,這是他未來發財的起點,不能隨隨便便就說出去,專利意識還是得有。
徐光啓微微皺起眉頭,剛剛對李彥產生的那一點好感瞬間消失殆盡。
古代沒有專利的說法,傳男不傳女,傳嫡不傳庶的事情卻司空見慣,徐光啓對此深有體會,雖然理解,難免還是有些失望,覺得李彥胸懷不夠開闊,品德不夠高尚。
他對新式作物又實在好奇,便問起其它方面的情況:“原來竟是韭菜的變種,實在神奇,不知這韭黃的習性、產量、存放又如何?”
“產量和韭菜差不多,存放時間更短些,至於習性嘛……”李彥頓了頓,若是清楚習性,也差不多能知道培育的方法,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與韭菜不同,雖然麻煩些,但冬天也可種植。”
那時沒有溫室大棚,北方的冬天幾乎沒有蔬菜可吃,徐光啓聞言不禁捋須叫好,也用更加飽含期盼的目光看着李彥:“若是此菜的種植能推廣開來,則冬日又多一蔬菜可食,三娃你造福百姓矣。”
李彥知道徐光啓的意思,無非是想讓他將方法公開,不過他可沒想推廣,至少不是馬上公開,他還要靠這個賺錢呢。
“韭黃與白菜不同,產量較低,對土壤、肥力和田間管理的要求更高,尋常菜農恐怕無法種植,也只能作爲富貴人家桌上的菜餚而已。”李彥笑着搖了搖頭。
徐光啓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看來,剛纔那席話又是空談,此子不僅慣於欺詐,還好出空言,而且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