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來到了贛州,那麼,陳雲甫又怎麼可能不繼續南下去廣東呢。
如果說來江西,是全兒子陳景和的願望,那麼來廣東、去廣州,就是陳雲甫有意帶陳景和去的。
只不過這次進廣州,陳雲甫是完完全全的微服私訪,除了穆世羣帶着百餘號錦衣衛的高手陪着以外,其餘的上萬京軍、錦衣衛全都在廣州城外落了營,並打出陳雲甫的太師大纛。
廣東上下的官員都跑出城外參拜,哪裡能想到陳雲甫此刻已經帶着孩子摸進了城。
“爹,那些人長的好黑啊。”
廣州城內的主道非常寬闊,甚至比南京的御道還要寬,陳雲甫目測最少也有六十丈以上,也就是說將近兩百米。
要是按照後世的車道來分,即使去除掉人行道、非機動車道,那也起碼是雙向二十車道!
北京的長安街、南昌的八一大道,都遠沒有這麼寬。
短短四年時間,廣州已經比四年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在如此寬闊的主道上,卻並不顯得空曠,反而到處都是人滿爲患。
讓陳景和發出感慨的,便是在道路一側支出了一個臺子,不是街頭賣藝雜耍的那種舞臺,而是。
“剛剛送到的崑崙奴,全都是最精壯的男奴,力氣大、聽話、幹起苦力活來一個頂仨,這一批三十個人,打包價五十兩,有沒有出價的。”
這是一場露天的奴隸貿易。
陳景和哪裡見過崑崙奴,第一次看到這種黑皮膚的人,不由得連連驚問。
阿拉伯人的販奴生意做的很紅火,但他們並沒有取得在中州境內的販奴牌照,因此只能將奴隸賣給廣州市舶司,而後由廣州市舶司轉手再賣向市場。
如此,便有了差價可以賺取。
楊士奇跟在身邊,小聲說着他剛剛收集到的一些廣東情報:“四年前廣州市舶司開市之後,廣東就出臺了相關的法規。”
“聽說,有很多阿拉伯商人也想要從咱們這買一些人,
去賣到歐洲。”
“極西之地,也就是太師您口中的歐洲,那裡王室貴族都想娶一個咱們大明姑娘做媳婦,而江南的姑娘,是最搶手的。”
陳雲甫的眸子頓時就冷冽嚇人:“市舶司,幹過這樣的事?”
“那倒沒有,廣東出臺的法規裡面明確禁止,違者一律殺頭。”
楊士奇言道:“不過太師您也說過,當利益達到三倍以上的時候,人,敢於踐踏世間的一切法律,哪怕是把自己送上斷頭臺。
廣州市舶司這幾年沒有賣一個同胞,但私下間那些小商賈,下官就不敢說了。”
明面上是沒賣過,那私底下呢?
大明還沒有富裕到全國都是小康家庭、百萬富翁呢,甚至可以說,全大明六千五百萬百姓中,此刻最少有六千萬的貧困戶!
雖然不能說是活不下去,但絕對是貧窮的。
“想想都是賣閨女,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鬟才十兩、二十兩銀子,賣給這些奴隸販子,最少五百兩,他們倒手往阿拉伯人手裡一交,就有可能是一千兩甚至幾千兩。”
“既然怎麼都是賣閨女,爲什麼不多賣點?”
買辦階級這個詞被人習慣認爲誕生於半封建半殖民的舊中國時期,但實際上,早在明朝中後期,買辦已經出現了。
只是古時候沒有階級一說,普世觀上也不瞭解封建、資本、殖民之間的聯繫,因此纔不被人所熟知。
陳雲甫點點頭沒說話,他現在心情很惡劣,但沒有急着當場發作,依舊帶着幾個孩子在廣州城裡到處逛。
在一間佔地極大,名爲中夷商號門前,陳景和吵鬧着要進去採買,陳雲甫便和邵檸帶着倆孩子進去。
這裡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一個小小的木筒吸引了陳景和,而陳雅熙則被一串瑰麗璀璨的手鍊所吸引。
那是一串完全由鑽石組成的手鍊。
商號的掌櫃通過陳雲甫一行人的裝束看出了尊貴,帶着一臉的笑容湊過來:“這位爺,令媛真是好眼光,這串手鍊是剛剛從阿拉伯人那買下的,全城僅此一件,是我們店的鎮店之寶,慢說全城,便是全國都沒有。”
陳雲甫問了句能看看嗎,掌櫃就馬上取出來小心翼翼遞到陳雲甫的手上。
鑽石。
陳雲甫的思緒瞬間有些恍惚。
阿拉伯人已經開始在非洲開採鑽石礦了嗎。
啊對,他們四百年前就已經開始在北非有了貿易,四百年的光景,有幾個鑽石礦倒也不稀奇。
陳雅熙眼巴巴的昂首望着,說了句:“爹爹,我好喜歡。”
鑽石這種東西,天然就對女孩子有着巨大的殺傷力。
陳雲甫笑着默默閨女的腦袋,問掌櫃道:“多少錢?”
“盛惠,只收您一千兩。”
陳雲甫便笑的更開心:“你還真當我什麼也不懂啊,這東西也就看着好看,阿拉伯人搞來這東西的地方遍地都是,不比石頭珍稀多少,這麼大點的手鍊能用多少,你進貨價不會高於十兩。
怎麼,聽本公子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想宰生?”
掌櫃的面色頓時一僵,萬沒想到還能碰到一個懂行的外地人,當下訕訕一笑尷尬不已。
“三十兩吧,也給你留個一倍利潤。”
從一千兩殺到三十兩,這價殺的也夠狠,不過掌櫃的也就猶豫了片刻便欣然點頭同意。
倒是那一邊陳景和看中的東西麻煩許多。
“爹,你快看,這木筒好神奇啊,竟然可以放大。”
放大?
陳雲甫心中微微一驚,連忙走過去從陳景和手裡接過這木筒,過見兩頭都嵌着一塊玻璃,放到眼前,遠處的場景纖毫畢現。
這是,望遠鏡?
望遠鏡!
不可能啊,望遠鏡不是十六世紀才誕生的嗎,現在才十五世紀初,怎麼會提前一百多年誕生,還流傳到大明來。
對了,望遠鏡誕生的雖然晚,但是透鏡早就有了,只需要一個偶然的機會,發明出望遠鏡來並不稀奇。
“這也是阿拉伯人帶來的?”
掌櫃的搖頭:“那倒不是,是咱們這一個匠戶搗鼓出來的,他自稱自己是當年沈括的後人,根據《天工開物》中記載,燒製出來的,本來只是覺得能折射陽光覺得新鮮,後來搗鼓來搗鼓去的,就倒騰出了這物件。
因爲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他就取名叫望遠鏡,賣到了我這。”
沈括的後人。
那個中國史上最牛的人物?
牛到離譜、離離原上譜那種。
陳雲甫又把玩了幾下扭頭看向掌櫃。
“能找到他嗎?”
“不能。”
“他這個東西賣給你多少錢。”
“這個。”掌櫃的眼珠子一轉,看出了陳雲甫對望遠鏡的鐘情,開口道:“二百兩。”
陳雲甫沒吭聲,只是看了穆世羣一眼,後者馬上上前一隻手就捏到了掌櫃的肩膀上,痛的後者直接跪在地上。
陳雲甫蹲下身子望向掌櫃,眼神那叫一個冷冽。
“你最好和我說實話,不然,你會很後悔。”
陳雲甫的氣勢哪裡是一個小掌櫃所能承受,當下滿面蒼白,具實說道。
“五兩!他只要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也就是說,發明這望遠鏡的匠戶,只是爲了補貼家用。
換言之,他還會繼續生產這望遠鏡來賣。
陳雲甫站起身,衝楊士奇道:“給他二百兩銀子。”
後者頓時呀然。
明擺着宰客,陳雲甫爲什麼還要按照這個價來買呢。
陳雲甫弄明白價格的原因,只是想知道這望遠鏡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掌櫃的所說,是那個匠戶自己生產的。
如果真是一百兩、二百兩這種離譜的價格,說明壓根沒有什麼匠戶,賣給掌櫃的人也只是偶然所得,奇貨可居才選擇賣高價。
除非真正有能力源源不斷生產,纔會急於變現賣五兩這種低價。
當然,五兩銀子對那個匠戶來說,也已經堪稱是一筆天價了。
“我問清價格的原因又不是爲了強搶,他願意賣,我願意買,自願嘛。”
陳雲甫扶起掌櫃,替後者打麼打麼身上的灰塵,和煦一笑:“如果那個匠戶再拿這東西來賣,你要立刻到衙門通報,我找到了人,賞你一千兩,如果你不通報的話。”
警告不言而明。
這功夫,正逛胭脂水粉和首飾的邵檸那卻傳出了爭吵聲,陳雲甫尋聲望去馬上一皺眉頭。
“媳婦,怎麼了?”
邵檸倒是沒什麼事, 但在她面前,卻躺着幾個家丁服飾的小廝,中間還站着一個哆裡哆嗦的年輕小夥。
負責貼身保護邵檸的幾名女錦衣衛說了情況。
“夫人看上了一件項鍊,這廝想搶還要動手,卑下自作主張,教訓了他們。”
微服私訪,總是無法避免這種事,要是清場的話,倒是省了不少心。
陳雲甫沒放在心上,拉起邵檸便打算離開。
不離開怎麼着,總不能欺負幾個平民老百姓吧。
雖然他們一看就是有錢人,但是再有錢在陳雲甫這,都是老百姓。
他倒是想走,那個站在幾個小廝中間的年輕人倒是先開了口。
“你、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陳雲甫不可思議回頭,沒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