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邵檸

陳雲甫的生活又一次重歸平靜,但比起一開始時的那種,多了三分煙火氣。

比方說,偶爾會來串門的邵子恆。

“子恆兄來了,快請進。”

陳雲甫做了一揖,招呼道。

不想邵子恆擺了擺手,反而邀請陳雲甫來:“雲甫,家父今日五十大壽在家中擺了陋席,請周遭友鄰喝杯薄酒,家父託我來問你可有時間。”

這可真是沒曾想到的事情,陳雲甫先是一愣,而後趕忙道喜。

“那當然要去,子恆兄且先回府,容小弟換身衣服,略備薄禮。”

真說起來,這還是他陳雲甫來到這大明朝趨近一年第一次出門拜訪他人,卻是很值得重視。

話說,這也就是邵子恆相邀,若是那錢易,陳雲甫恐怕依舊不會願意去見。

有的人值得交際、有的人不可接觸。

換身素衫,陳雲甫找到玲兒,請教應該帶些什麼禮物。

這具身體雖然給他留了記憶,但也是在天界寺做和尚的經驗,化緣誦經是一把好手,這登門拜訪可就是一竅不通了。

而且明朝官宦家庭之間的互相拜會,禮物如何得體,他陳雲甫一樣不懂。

這事只得玲兒來教。

“公子尚且年幼,若禮物過於貴重反顯得市儈,且那位邵御史又供職於都察院,壽禮貴重也未必敢受,既如此,公子何不帶上兩本自己抄錄的佛經。

一來那邵御史五十大壽,此物倒也與今日之喜相得益彰,二來點到爲止,也不招人眼目。”

不愧是尚宮局調教出來的女官,考慮的確實得體。

陳雲甫自己抄寫的佛經,雖不貴重但卻極顯心意,用來送給一個過壽的都察院御史,無處可挑理。

當然,這種禮物要是放到後世,那就是宣揚迷信。

玲兒爲陳雲甫挑了一款亮色的絲絛搭配上,很是滿意的點點頭。

“今日那邵御史壽喜之日,公子若是穿的太過素淨前去反而不美,可公子屈爲白身又不可着絲綢錦袍,便束條明亮的絲絛綴個喜吧。”

“玲兒姐考慮的真是周到。”陳雲甫由衷讚歎了一句,末了也不知道腦子裡哪根神經搭錯,說道:“誰要是娶了玲兒姐,可是享了幾輩子的福分。”

這句玩笑扔到後世、寫到紙上,誰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偏生到了這裡惹了麻煩。

那玲兒又羞又驚,連道公子失言。

“奴婢長於宮闈,成於尚宮,皇后仙逝本應殉葬,幸遇公子才得以活命,今又得公子收留殘軀,生生死死都當侍奉於公子近前,豈敢背離做那不忠不義之人。”

陳雲甫蹙了下眉頭。

什麼叫本應殉葬,該說不說,這殉葬的法理就是一條罪大惡極的弊政。

眼前這玲兒是個人,又不是什麼阿貓阿狗的畜生,生前盡職盡責的伺候着,死後還要去陪葬。

還有天理嗎。

“你沒有家人嗎?”

玲兒臉上閃過一絲回憶、一分哀傷。

“有。”

“多久沒回家了?”

“十三年了吧。”

陳雲甫的眼角就抽了一下,這玲兒也就二十歲許的芳華,竟然十三年沒有回家,那豈不是說七八歲的光景就入了宮。

“奴婢家中有兩個哥哥,父母養育不易,時逢當初尚宮局採買宮人,就把奴賣給了尚宮局,這樣奴的家人能活下來,奴婢也能活下來。”

陳雲甫嘆了口氣,不再多言,

拿起桌上整理好的佛經走出門。

能說什麼呢,可憐玲兒的身世還是去安慰她受傷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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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如此,不是他陳雲甫有資格改變的。

起碼,現在不配。

邵府離着不遠,陳雲甫走了不足一刻鐘功夫便到,他到的時候,邵府府前已是摩肩接踵,一波波的客人在府門前攀談着聯袂入府,門房口幾個小廝下人忙裡忙外招呼,那邵子恆也在。

看到陳雲甫來了,邵子恆迎前兩步。

“雲甫來了,爲兄引你進去。”

說着話,又哦了一聲想起一事來,先領着陳雲甫到那門房處,招呼了下人一聲。

“記一下,這位公子姓陳,名雲甫,是我的好友。”

下人誒了一聲,連忙揮毫在一本用來登記來訪貴客名冊的簿子上記下。

陳雲甫完全是下意識瞄了一眼,也就這一眼,瞳孔便收縮住。

‘戶部左侍郎,郭桓’

簡簡單單七個字、一個人名而已,卻讓陳雲甫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明初四大案之一好像就有一個郭桓案吧?

這郭桓案的具體情況陳雲甫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料想既然能和胡藍大案並列,必是極其了不得的大案要案。

想不到這個時間點,郭桓案還沒有案發。

這不完犢子,邵質過壽,郭桓竟然能來,他倆不會有什麼私交吧。

陳雲甫一時開始瞎想起來,那邊邵子恆見陳雲甫不動彈,也是納悶道:“雲甫怎得了?”

“啊。”陳雲甫恍神,連忙應道:“只是見到尊府上如此多顯貴賓朋,一時間有些驚到了,小弟區區白身,哪裡敢列席參加,還是將子恆兄將壽禮轉送令尊吧。”

“哎呀,無妨無妨。”

邵子恆一把攥住陳雲甫的手腕就往府中進,邊走邊怪責道:“雲甫莫不是覺得我邵家人都是嫌貧愛貴的狹隘之人?今日我父親過壽,遍請友鄰,只是因爲咱們這裡仁街住下的多是顯赫才搞得往來皆官宦。

其實白身之客亦有數十,你陳雲甫乃我之友,這無顏參加談何說起。”

末了,又小聲言道:“那錢易也來了,所以雲甫可不能走,你若是走了,又要留爲兄獨自應付,不好不好。”

可憐陳雲甫十四歲的小身板,哪裡是邵子恆的對手,只能任由着拉進這邵府之中。

邵府同樣很大,雖不比陳雲甫現在住下的宅第,但容個百十名賓客亦是綽綽有餘, 這邵子恆拉着陳雲甫走的偏廳別院入了後宅。

“我父親此刻在正堂和御史餘敏、丁廷以及幾部侍郎正在話事,壽宴就設在後院,這長輩談話咱們也不湊不上,便到後院等着吃飯即可。”

正說着,穿廊過戶的轉角,一個小丫頭衝了出來,正好陳雲甫撞了一個滿懷,隨後便哎呦一聲退上兩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陳雲甫也被頂到了胸口,亦是悶哼一聲,疼的以手撫胸,但見是個丫頭,也不好着惱,剛打算上前去拉一把,就聽那邵子恆喝斥了一句。

“妹妹怎得如此無禮,今日父親大壽之日,賓客雲來,你怎可以擅離閨房到處亂跑,讓人看到,豈不言我邵家沒有禮數!”

那丫頭本就吃痛,這又捱了訓,頓時嘴角一瞥就要委屈掉淚,陳雲甫到底是前世記憶站了絕大多數,就攔了一句。

“子恆兄莫惱,今日尊府好日子,就別要訓妹了。”

那丫頭擡頭看了眼陳雲甫,爬起身也不道謝也不見禮,一扭頭,跑了。

“嘿,這妮子!”邵子恆氣的不輕,不過當着陳雲甫也不好多說,只能作揖:“家妹無知無禮,有不對的地方,我這個做兄長的代其告罪。”

“無妨無妨。”

陳雲甫連連擺手,笑呵呵的說道:“令妹天真活潑,豈可怪之。”

邵子恆扭頭看了一眼小丫頭消失的方向,又回過來看看陳雲甫,一笑。

“家妹單名一個檸,正是豆蔻年華,是頑劣了些。”

我剛纔問歲數了嗎?

陳雲甫眨了幾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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