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甫,雲甫。”
東閣內,朱標的輕聲呼喚驚醒了下手發呆的陳雲甫。
後者啊了一聲,拱手:“太子殿下,下官走神了。”
“你今天的臉色看起來很差啊,要不要孤傳太醫給你看看。”朱標的話語裡毫不掩飾自己的擔心之情:“孤聽說你昨日去了詔獄提審謝亨衢、欒可法兩人,怎麼這回來就成了這幅樣子。”
“沒什麼,被大刑嚇的。”
陳雲甫勉強一笑,編了個藉口說道:“那謝欒二人忒不是個東西,不僅辱罵下官,明知必死後還辱罵陛下和您,下官一氣之下就命人把兩人的舌頭和手指都砍了,大刑殘酷,下官故而有些噁心不適。”
朱標的臉上也閃過一絲不忍,說道。
“這酷刑確實是有些太殘酷,下次少看,不過既然謝欒二人的供詞已經拿到了,那就讓大理寺擇個日子把二人問斬吧。”
問斬?他倆都該凌遲處死!
陳雲甫心裡切齒,面上卻是附和着點頭。
“下官記下了。”
“嗯,咱們不說這事。”朱標轉了話題,興致也立馬好了許多:“今天是咱們《廢徭復商疏》正式立項的日子,六部尚書、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還有你這位通政使等我大明九卿要在一起進行就此疏立項論證,你要做好準備。”
“殿下請放心,下官早已準備妥當了。”
點點頭,陳雲甫的腦子卻又開始跑起神來。
也就在他走神的功夫,除陳雲甫以外,大明九卿中的另外八位也是悉數到達。
分別是:兵部尚書俞綸、刑部尚書邵質、禮部試尚書任亨泰、戶部尚書葛循、工部尚書徐本、吏部尚書餘𪸕以及左都御史詹徽、大理寺卿鄒俊。
這八人連着陳雲甫這位通政使,便組成了大明此刻的權力核心--九卿。
“下官等參見太子殿下金安。”
“免禮,諸公快快請坐。”
九卿齊至,朱標看着心裡也是一陣盪漾。
可以說除了五軍都督府這個管軍隊的之外,他這個東閣,就是大明此時此刻的中央!
八人按着各自的身份落座,坐下時都看了陳雲甫一眼,面露狐疑。
連着陳雲甫也在,那就說明九卿到齊了,什麼樣的大事,需要九卿齊至?
這裡面除了邵質心裡已經有數之外,其他人都自然會產生疑惑。
朱標也不賣關子,直接命宮人將這道《廢徭復商疏》給每人案前送上一本。
“大家都看看吧。”
八人齊齊翻看,只有陳雲甫一個人在走神。
邵質雖然早已是心中有數,但真當如此細緻的看過之後,也不由得雙目之中露出驚容。
這,太驚世駭俗了。
不過不管多麼驚人,邵質都沒什麼好表態的,他當然是堅定不移的支持陳雲甫,咋說咋幹唄。
而第一個跳出來的反對的,竟然是左都御史詹徽。
還真是誰都沒想到的事。
這道《廢徭復商疏》和你都察院有個什麼關係。
“太子殿下、諸位同工,這道疏老夫覺得有失妥當。”
“詹師請說。”
朱標也沒想到詹徽會站出來反對,這可是他的太子少保,不過想到這道疏上只有陳雲甫一個人的名字,並沒有寫上自己朱標的大名,估計是詹徽還不清楚原委,所以忍住情緒,示意詹徽繼續說。
“通政使這道疏裡一共寫了四件事,分別是廢徭役、復商籍、均物價、營官榷。
”
詹徽侃侃而談,逐條駁斥道:“首先來說廢徭役就不行,自有三皇五帝開始,徭役制便一直傳承至今。
我大明也在享受着徭役制帶來的好處。
沒有徭役,禹帝如何疏浚九州洪水、沒有徭役,夏商兩朝營建城郭,予我祖先立錐之地?
沒有徭役制,就沒有萬里長城抵禦草原,就沒有平復的黃河、長江,沒有通渠九省、貫穿的南北的大運河。
這些都是徭役制帶來的,今朝我們廢了徭役,那我大明還拿什麼給後人留下水利、城池、堡壘。”
朱標剛想開口說話,掃到陳雲甫還在沉默,便也忍下來,由着詹徽繼續說。
“再說復商籍,商人逐利而行,滿身銅臭,陛下三令五申、履頒詔命,就要是禁商、禁海,不給商人蠅營狗苟的機會,商人狡詐陰險不足與之信,國家想要強盛,也從不需要依靠商人。
至於後面的均物價、營官榷更是滑稽可笑,朝廷費心勞力將江南的糧食、鹽隰、布匹運輸往千里之外的西北,沿途護送的官吏沒有俸祿嗎,不用吃飯嗎,沒有糜耗嗎,這些都不管不顧強行均物價,國庫哪裡承受的住。
如此一來,不消三年國庫必然虧空甚巨,到時候拿什麼來養邊塞的大軍、拿什麼來防沿海的倭患,又拿什麼來讓茶馬司通商換取戰馬?
沒有戰馬,我們大明就永遠不可能掃平漠北,世代子民都要忍受草原政權的侵襲。”
巴拉巴拉說完這一通後,詹徽過了癮,傲視全場道:“所以,這道由通政使擬出的所謂《廢徭復商疏》實在是目光短淺了些。”
朱標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沒想到詹徽竟然將這道疏駁斥的如此不堪,遂看向陳雲甫,希望後者能站出來反擊詹徽。
那陳雲甫在幹什麼呢,他還在沉默。
倒不是說還在想昨日欒可法的事,而完全是在等。
或者說是在觀察。
觀察一衆官員中有哪些人是支持這次新政,又有哪些人牴觸這次新政。
他心中有了一個大計劃,準備下一盤大棋了。
至於詹徽爲什麼反對自己,陳雲甫暫時還不清楚,腦子裡想了一下詹徽的背景。
這位老詹升官不比他陳雲甫慢,洪武十五年在家鄉纔好不容易混上一個秀才的身份,洪武十六年就做了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一把手!
論扯淡,比他陳雲甫還扯淡呢。
究其原因,跟詹徽的爹詹同有直接關係。
詹同是前元的官,做到國子監丞,後來元亡明替,又做了大明的國子監丞,後轉任御前承旨,那時候還沒有大學士銜,所以詹同算是朱元璋早期的秘書長。
做了幾年後,詹同又被朱元璋委任爲翰林院士兼吏部尚書,是翰林院的創辦人,相當於是大明的組織部長、教育部長兼中央院校校長,自然門生故吏遍天下。
後來洪武十二年詹同病逝,十五年詹徽就冒了出來,一躍便成爲大明九卿之一。
這士林裡處處都有人在擡舉詹徽。
背景勢力如此龐大,爲什麼要和自己對着幹呢?
是基於對自身勢力利益的考量,還是覺得自己威脅到了他的位置。
畢竟,詹徽頭上還頂着一個太子少保的銜,而自己現在卻是朱標的頭號心腹。
將來東宮正位,詹徽擔心自己做不得新朝首臣?
雖然腦子裡在胡思亂想,但陳雲甫面上宛如平湖,不動聲色,只是靜靜看着、等着。
直到一聲響起。
“詹御史所言差矣。”
陳雲甫的準岳父,刑部尚書邵質站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