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生們的事兒,自有他們自個去管,哪裡還盡由得了我們。”蕭天馭的家教倒不是不嚴,只是自家兒子任從哪邊計較起來,都比尋常官宦家的子弟好了許多,便也懶得多去管了,另一方面,嘉靖四十年的那一場生離死別之後,自個對兒子也更溺愛了許多。
“該管的卻還是要管。”張居正一如尋常的長者一般嘀咕着,便是皇帝家裡,也有家長裡短的,“我家那幾個,若是有一個能和子謙一般,我便是辭了這官不做,也有得笑了。”
“哪裡,哪裡。”蕭天馭嘴裡雖是卻着,臉上卻是笑開了花,絲毫不覺得張居正說的過分了。
“我若是記得不錯,蕭兄家裡應該是兩代單傳了吧?”蕭家兩代單傳的事兒,並不是什麼秘密的事兒,張居正能知道,也不希奇。
“這倒也是揪心。”蕭天馭點了點腦袋,“便就指望着犬子能多得幾個子嗣,也省得我那夫人總是掛念。”
古人對香火的繼承,看的極重,兩代以上的單傳,在各人看來,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隨時可能斷了香火,即使到了後世,好些地方不也仍是重男子而輕女,其實也就是怕斷了香火。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蕭家的香火問題,一直是蕭尚書的一塊心病。蕭尚書年輕時候,算是個比較厚道的人,和蕭夫人也是恩愛一生,年輕時候沒想那麼多,到了年紀大了,倒擔心起來了,所以見着兒子比自個“風流”,倒是心裡歡喜呢。
“一正二平。”張居正捏着手指粗算着。“子謙納下三房,倒也合着規矩。”
“這……”聽張居正這麼說,蕭尚書卻突然莫名其妙的失起聲來,“家裡的丫頭……”
“嗯?”張居正似乎沒聽明白蕭天馭說的是什麼。反問了一聲。
“那丫頭倒確是可人兒。”蕭天馭又停了半晌,纔開口說道,“便是內子也滿意的緊,可偏偏只是個丫頭的身份,若要做平妻……”
小香蘭進蕭府已經有好些年。可當年收她進府,雖只是想幫兒子找個照應地丫頭,可這麼多年下來,也是看着她長大的。人心都是肉長的,處了時間長了,總有幾分情分,如果兒子願意收了他,自然也沒有不許的道理。
只是丫頭就是丫頭。京城內外。上得了檯面地人家,仍是極少把填房的丫頭當作正妻或平妻來待的。依依的身份雖是有些尷尬,可是誰都否認不了。她確實是個有身份的千金小姐,所以做了平妻別人並不會說了閒話,即便只是個平民家地姑娘,也絲毫不礙事,大明朝開朝以來,即便皇妃也絕大多數都是民間選出來的呢,只是……若是小香蘭,只怕……古人的門第觀念之深。不但根深蒂固。其影響又極大,絕非後世可以想象。
在許多顯赫的人家。婚姻常常是作爲一種家族聯合的象徵,在正妻之外設下兩位平妻,便就是在聯姻不至於互相虧待的意思,因爲需要聯姻的往往不只有一方。雖然蕭墨軒的幾位夫人和聯姻似乎有些不擦邊,但是在其他人家,小姐們出身地正妻和平妻是絕對不願意和丫頭出身地女人平起平坐的,漸漸這也就成了一種不成文的規矩,下人出身地小妾和妻子之間,始終有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再撇開了說,若是尋常人家,也許這般做也就罷了,少有人去拿了來說。可偏偏蕭家又是書香門第,這幾年來,在朝野間顯赫異常,蕭天馭這些東西自然極其在乎。當年嚴世蕃那麼一串小妾,其中心愛的絕不至於沒有,可哪怕是其他的事兒言聽計從,也沒聽說嚴世蕃要把哪個小妾提爲正妻或者平妻。
“子謙難道自個竟是沒想法?”張居正轉頭問道,“只怕他是捨不得只讓那姑娘爲妾。”
“這……”蕭天馭又是一陣語塞,張居正說的不錯,小香蘭身份雖是低微,可是和蕭墨軒感情極深,即使比起蕭墨軒和蘇兒之間的親密,也不多讓。
若是蕭墨軒自個能放了下來,那倒也無妨,可問題是,自家兒子本就是個不喜歡按常理出牌的人,這點蕭天馭也知道。萬一和張居正說的一樣,蕭墨軒真要立小香蘭爲平妻,該如何是好?
這麼大個兒子了,若是不成器,打罵也好,倒還無所謂,可偏偏蕭墨軒又已是堂堂文華殿大學士,在朝廷上都和自個平起平坐了。若在家裡鬧起來,弄不好反要倒被外頭地人笑話。
“犬子……”蕭天馭有些犯糊塗,可終究沒敢幫着兒子下了定論。
“孩兒拜見爹爹,拜見張師傅。”正說着話,便看見蕭墨軒地門邊轉了過來。
蕭墨軒從宮裡出來以後,也沒再去其他地方停留,便直接朝着東華門的方向回府。
若是平常,蕭墨軒回來,門房早就來報了。可今個張閣老和蕭尚書一起坐在花廳裡,門房也不好去打擾,蕭福看見少爺回來,想找機會去告訴蕭天馭,卻被蕭墨軒攔住。
既然回來了,那麼爹爹自然是要去拜見地,張居正也在,那也無所謂,反正又不算是外人,一起招呼一下好了。
唯一讓蕭墨軒納悶的是,包括蕭福在內,府裡所有的人見着自個便是一口一個“老爺”的叫,還說是老太爺的叫。想想自個也才二十出了頭,居然被這般叫,倒似是要把自己叫老了,摸着後腦勺,蕭墨軒便轉到了花廳,想見過爹爹和張師傅以後再去拜見孃親和岳母大人。
“說曹操,曹操便到。”張居正的眼睛比蕭天馭還尖,蕭墨軒適才走過來的時候,他便已經看見到了,坐在那裡,指着蕭墨軒哈哈笑道。
蕭天馭見了兒子,未免兩眼放光,歡喜的緊,可是張居正在場,仍坐的端正,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來。
“你這回回來,卻是要留多少時候?”蕭天馭之前總是希望兒子能回京呆在自個身邊,可眼下孫子在南京,卻突然又怕兒子留在自個身邊,南京的媳婦和孫子沒人照顧起來,想來想去,便是連自個也不知道自個到底想的是什麼了。
“這可由不得孩兒。”蕭墨軒也是苦笑一聲,命人重新換了茶來,親自端了,給爹爹和張老師奉上。
“去年去江南的時候,便不該由你帶着家眷過去。”蕭天馭雖是顧及着張居正在,可是心裡頭實在是想看孫子想的急,還是蹦出了句話來,卻忘了當時自己也是力主兒子把兩個老婆全帶了過去。
“南京那邊缺不得人照顧。”蕭墨軒其實自己也掛念着,但是在爹爹面前還是裝的輕鬆,“南京府裡的家人,回京的時候一個沒帶,若是那麼一羣人,居然都照料不好大小兩個,那反倒是怪了。”
“只到了週年前後,便可以接回京來。”蕭墨軒也知道爹爹念着孫子,順便安慰了一番。
“你說南京府裡的家人一個沒帶了回來,爲何你那貼身的丫頭沒留下幫着照顧,她識得蘇兒的脾氣,留下做伴豈不是好。”其實蕭天馭進了家門,就來陪着張居正,蕭墨軒到底帶了幾個人回來,絲毫就不知道。
蕭墨軒聽了爹爹的話,倒是先禁不住擡頭看了看張居正,似乎有些不明白爹爹怎會急着在張老師面前說這些事情。
“爹爹若是說小蘭的話,兒子倒從來沒把他她當作下人來看。”蕭墨軒猜着蕭天馭說的約莫就是小香蘭,因爲這回回京,只帶了倩雪和小香蘭兩個丫頭回來。倩雪這麼多年來,一直是依依的貼身丫頭,不可能把她們分了開來,那麼爹爹說的只可能是小香蘭了。
蕭天馭聽了蕭墨軒的回答,心裡“咯噔”的響了一下,也擡起頭來,看了看張居正,見張閣老笑眯眯的端着杯茶看着蕭墨軒。
“哼……不是下人便是什麼?”蕭天馭氣呼呼的哼了一聲,讓蕭墨軒實在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道自個或者小香蘭到底哪裡得罪了這位老太爺。自個說不拿小香蘭當下人看的話,從前約莫也說過,可沒見着爹爹來管這碼子事情,這回怎麼剛一進門,就被當頭橫了一棒。
“應房兄何必管這些沒來樹的規矩。”張居正神態自若的說着話,絲毫沒有因爲引起這場糾紛的愧疚,“後生們自個喜歡便是。”
“由得他們,眼裡哪還有我們這些長輩。”蕭天馭當然也不好去怪張居正,反倒是有些感激他提醒了自個的樣子,“叔大你且是幫我說說,如何能由得他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