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隍廟,柳文揚徑直來到老爹的算命攤前。
大冬天的,柳老爹縮着脖子眯着眼睛,趴在桌子上正打盹。
柳文揚不得不佩服老爹抗寒能力,這樣也能睡着?
聽到兒子的腳步聲,柳達揉了揉揉眼睛,忙道:“沒什麼人,眯了一會兒。”
“你和那張鐵嘴是什麼關係?”柳文揚用手掃了掃桌面上的細雪。
“他?以前的同行,不過現在人家成名了,咱高攀不起。”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對了,你問這幹嘛?”
“沒什麼,隨便問問。”柳文揚敷衍,“好了,來客人了,快點接客!”
“啥,接客?”柳達看了一眼不遠處走來的一名身穿羅衫繡襖的富態女子,“你老爹我是正經人,絕不會去做青~樓接客那般營生!”
衆所周知,青~樓女子迎接客人是最熱情的,離老遠就會紅袖招展,“來吧,大爺,玩一會兒!”很多人原本不想進去的,都被招進去了。可是在柳達看來,那很低賤,很卑微,非君子所爲!
柳文揚沒想到老爹這麼古板,只好嘆氣道:“你不幹,那就沒戲了。”
果然,那女子路過算命攤前,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上了臺階去廟裡拜神。
一個還就算了,可是漸漸地香客多了起來,人們悉數從算命攤前走過,柳達就是厚不起臉皮接客,更別提吆喝了。那些人當然也如同流水般,一一流過。
現在柳文揚算是弄明白了,自己老爹的生意爲什麼會這麼差。
在柳達看來,自己擺攤算命,那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沒必要去厚着臉皮去招攬客人,比如說,“來,算一卦吧!”“來,我幫你批批八字!”
可是在柳文揚看來,這很不符合經濟學原理。
對於做生意,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宣傳”!正所謂酒香也怕巷子深,何況你的“酒”還不那麼香。
眼看時辰,已經臨近中午,過年前人們都想要祈求城隍爺保佑,因此香客如織。可是柳家父子攤前卻還沒有一筆生意,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那就是網可羅雀。
相比之下,城隍廟裡面張鐵嘴的生意卻興隆無比。因爲很多人從裡面出來都會議論自己在裡面算卦情況如何。
“張神仙說我今年必定得子,看起來我們李家有後了!”一箇中年財主說。
“張神仙批我八字今年鄉試必中!”一個白面書生說。
“張神仙……”
“張神仙……”
這些人一個個從柳達的算命攤前走過,讚美之詞不禁傳進柳達的耳朵裡。
“哼,好聽話誰不會說!什麼鐵嘴神算,還不是跟我一樣,全靠嘴皮子吃飯!”柳達沒半個生意,難免發些牢騷。
聽老爹如此嘮叨,柳文揚卻不這麼想,因爲剛纔他有意識地看了一下幾個稱讚者的面相,通過他的“火眼金睛”,竟然與張鐵嘴所批一模一樣。也就是說那張鐵嘴並非在胡說八道,而是真的懂得觀相,並且功力還不差。
時間又過了半個多時辰。算命攤越發的冷清,那些路人似乎根本就不屑朝這邊看一眼,也是,三文錢雖然不多,可是很多人寧願花費十文去找“神算”張鐵嘴,也不願意找這個出了名的滿嘴胡謅柳神棍。
再看城隍廟內張鐵嘴身處室內,有道童服侍,咬着茶壺嘴喝着小茶,客人排成小隊,等待着他給批命。
“那姓柳的算命攤怎麼樣了?”偶爾張神算也會“關心”一下外面的“老夥計”。當聽到回答是“無人問津”,張神算就會露出一副“早料到如此”的笑臉。
不知何時,城隍廟的人越來越多。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原本還不以爲意的柳達也開始不自在起來,如果放在以往,他定不會這樣,可是現在兒子就在一旁,自己以前大吹法螺,說生意如何如何好,自己如何如何厲害,現在全成了笑柄。
柳文揚心中還惦記着金姨娘那筆欠款,如果生意還這般冷清,估計自己和老爹熬不到過年就會被掃地出門。想到這裡,柳文揚暗自咬牙,“不行,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
於是他問老爹,“身上可有幾文錢?”
“有倒是有,不過就這麼五文!”柳達摸出錢來,不知道兒子要幹什麼。
柳文揚也不解釋,只道了一句:“你就等着看好戲吧!”
收了五文錢,柳文揚早定好了目標,找到一個在路邊抖着腿啃甘蔗的青皮。略一交談,便達成了協議。
回過頭,柳文揚找了一張厚實的黃紙,捲成喇叭,對老爹說:“借桌子一用!”然後在老爹目瞪口呆中,直接踩了椅子就上了桌子,面對那絡繹不絕的香客,開始了大喇叭宣傳。
“瞧一瞧,看一看啦,柳半仙算命童叟無欺!原本三文錢一卦,現在大酬賓,二文錢就可以算一卦,並且買二送一!天靈靈地靈靈,我們柳家神算最是靈!天皇皇地皇皇,我們柳家神算就是強!總之一句話,不靈不要錢!”
面前所有的香客都被柳文揚這一嗓子給震住了,他們見過街頭攬客的,可從未見過這般……這般明目張膽誇讚自家的。
尤其吆喝的內容,也太張揚了!
因此他們第一反應就是好奇,然後就等着……等着看戲。
而就在此時,戲肉來也!
從人羣中鑽出來一個咬着甘蔗的青皮,破衣破帽,邋里邋遢,拿眼瞅着柳家算命攤,抖着腿吐出一口甘蔗渣道:“算命的,看你吆喝的挺來勁兒,敢不敢給我來一個!”
柳文揚忙跳下桌子,“不準不要錢!您請坐!”
那青皮也不嫌椅子髒,一屁股坐下,一隻腿蹬着椅子邊,嘴裡咬着甘蔗,噴道:“不准我還看個鳥啊!不如這樣,準的話原價我給你三文錢,不準的話你賠我十倍,如何?!”
柳達不妨冒出一刺兒頭來,正要開口推脫,這邊柳文揚卻搶先開口道:“這又何難!只不過賠你十倍這事兒,有些太……”
“太難做不到是嗎?那你們還做得狗屁生意!你們大家說,是不是啊!”青皮煽動周圍人道。
“是---”衆人鬨堂大笑。
就連老爹柳達都有些臉紅,感覺兒子這樣做簡直是在自取其辱。
柳文揚卻滿不在乎地用手揩了一下鼻子,說道:“我是說賠你十倍這事兒太沒意思,不如……不準賠一百倍吧!”
轟地一下,周圍所有人都驚呆了。心說,這個傢伙是不是瘋子?不是瘋子的話,怎麼說出這般胡話?竟然自家要求賠一百倍!
三文錢的一百倍是多少?很多人算不出來,但卻知道是很多很多!
老爹柳達更是吃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阿揚,你你,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柳文揚拍拍老爹,安慰道:“你放心,我相信你的實力!”
柳達苦臉,心道:“可我不相信自己呀!”
明朝人似乎天生都有扎堆看熱鬧的精神,不多時,已經連層外三層將柳家算命談圍的水泄不通。
那青皮倒也有些演技,裝模作樣地擼擼袖子,乜斜着小眼說道:“這話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輸了可就賠一百倍!”
然後眼珠子一轉,又道:“爲了讓大傢伙做見證,免得你算對了我說錯,互相扯皮,我會先把答案寫出來,看看你算的到底對不對!”
“如此甚好!那麼開始吧!”柳文揚把老爹柳達推了出來,畢竟他纔是主角。
柳達忐忑呵,不知道自己這寶貝兒子究竟在幹什麼,倘若自己一不留神算錯了,被人砸攤子是小事,要賠三百文錢那可是大事兒。到時候就算把爺倆身上的肉颳了去賣,估計也湊不夠三百文!
此刻,周圍人全都精神抖擻地注視着柳達,甚至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這老算命的會不會作弊……
被人死死地盯着,柳達苦不堪言,“坑爹”的柳文揚卻一臉笑眯眯樣子,將紙墨筆硯準備好。
開始!
青皮歪着腦袋,假裝思忖了一下說道:“你先算一算,我老爹可有兄弟?”
柳達:“觀你面相……”
不等說完,柳文揚:“有,並且是三個,你老爹排行老二!”
青皮眨巴眼睛,然後當着大家的面兒,掀開自己寫有字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一個“三,二”!
旁邊衆人哇了一聲,“還蠻準的!”“是啊,挺靈。”
青皮咳嗽了一聲,“第二個問題,我老媽可有姊妹?”
柳達:“觀你面相……”
柳文揚再次插嘴:“有,並且是五個,你老母排行第三!”
青皮表情呆滯,然後掀開紙張,上面歪歪扭扭寫着一個“五,三”。
“真是半仙啊,竟然又對了!”
“猜的真準,看起來這算命的有些道行!”
“是啊,不僅算對了,還算得更準,連排行老幾都說了出來!”
……
周圍那些看熱鬧的再次發出驚歎聲,至於柳老爹則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兒子,心說,難道這小子天生就是吃這口飯的?!
自古以來做什麼生意都講究一個人氣,什麼叫人氣,就是一個攤前聚集的人越多,人們就越喜歡擠過來看看。用一種很學術的詞彙叫做“羊羣心理”。
此刻,在柳氏父子的算命攤前就聚集了很多人。
事實上,柳文揚剛纔使出的那一招在江湖上叫做“使雙簧”。
按照慣例來講,相面算卦先生通常僱人作爲同夥,即“貼靴的”,擠在人羣中裝作看熱鬧的。算卦先生當着觀衆的面兒,叫人揹着他把其家兄弟極爲,或無妻室,寫在紙條上。“貼靴的”看在眼裡,然後打暗號給算卦先生。例如,“貼靴的”用轉動眼珠打暗號,規定是左一,右二,三不動,四上,五下,行話就叫做“使雙簧”。
可是眼前被柳文揚請來做“貼靴的”青皮,內心卻萬分的驚訝,或者說整個人都傻了。
爲什麼?
因爲從一開始他還沒來得及打暗號,柳文揚已經準確無誤地把答案說出來了!
這說明什麼?
說明人家是真的算出了來,根本就沒有作弊!
如果一開始這青皮的“演技”還很做作,不管是表情還是動作都很誇張,那麼現在,他臉部的呆懵,難以置信,還有發現事實後的大吃一驚,已經完全不需要刻意演出來了。
神仙啊,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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