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邊周杜達繼續給柳鵬捅了一刀:“可真正可怕的地方在於,柳小狗不但有官身,還統治着登州府的黑道,最可怕的是他手上還有數百人的強大武力,更有龍口這麼一座日進斗金的海港,據說從黃山館到蓬萊城這百餘里地,都是他的產業!”
“很強很強的武力一支啊,難怪弄死我們衡王爺這麼多人!”衡王爺的話說得很慢很慢,但聲音裡又充滿了殺意:“我們衡王府已經很久很久沒吃過這樣的大虧,如此強大的武力,如此驚人的財富,如此滔天的權勢,確確實實可以稱爲登州的土皇帝,既然如此……”
衡王爺的聲音突然加快,他恨恨地說道:“天無二日,那就得把這位柳大少弄下臺才行!”
一聽說衡王要收拾柳鵬,周杜達一下子就來了興致,他向衡王爺自告奮勇:“王爺請放心,收拾這賊子的事情就交給小人了,小人找幾個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漢,抽空就在背後滅了他!”
“他是登州的土皇帝,哪有這麼容易就被收拾了!”
衡王爺笑了起來:“把這些上不了檯面的江湖手段都收起來,陶知府和王知府都說了,不許我們派一兵一卒過去,哪怕是我們派江湖人物過去辦事,他們也不保證他們的安全,他們既然這麼說,這些江湖手段就沒用啊……”
周杜達只是胡言亂扯而已,但是衡王爺卻是切切實實地感受得到柳鵬帶來的壓力與他們在登州府的絕對優勢。
嚴格來說,是柳鵬這個小團體帶來的壓力,這個小團體有地盤有實力有財力,還有自己訓練的強大武力,還有代表小團體利益的一批官員與吏員,在登州黑白兩道都吃得開,自然就成了黃縣的土皇帝。最新最快更新
而衡王府向來是以東三府的太上皇自居,既然柳鵬是黃縣的土皇帝,那麼天無二日,太上皇與土皇帝遲早難免有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因此衡王府決定趁早把柳鵬搞下臺去,只是周杜達就不明白了:“王爺,不用點江湖手段,怎麼把這小賊弄死?”
“官場事,官場了!”衡王爺笑着說道:“論官場上的手段,這位柳大少給我提鞋都不配,他既然是署職倉副使,又把倉大使擠出去了,那就不好意思了,我會幫登州找來一員合格的倉副使,順便把和豐倉這塊肥肉吃下來!”
衡王這麼一說,下面儀衛司的這幫軍官齊齊讚道:“王爺高見!”
“王爺這一手簡直神了!”
“恐怕那柳小狗知道這消息以後,哭都哭不出來!”
“他把和豐倉經營得再好,我們進去以後的收穫也越多!”
這一頓拍得衡王爺飄飄欲仙,看他們也格外順眼起來,很快就交代了他們一句:“給我早點作好準備,萊州、登州都是咱們家的地盤,現在事情鬧大了,我們只能暫時退出來,但是這兩塊地盤我們遲早是殺回去拿回來的,都給我作好殺回去的準備!”
說完這一句,衡王爺又對周杜達說道:“讓臨清鄭家先緩一緩,今年暫時放過登州人一馬,明年我親自去找王道一的麻煩,不就是一個小小的致仕知府嗎?”
說到這,衡王又笑了起來:“到時候我再拿柳鵬這隻土雞開刀殺給王老猴看一看!”
在衡王眼裡,這柳鵬縱然是龍口地面上的土皇帝,但他纔是整個東三府的太上皇,到時候只要略施手段,就能讓柳鵬死無葬身之地,看柳鵬躲到哪裡去,就是他躲回龍口老巢,衡王也有幾百種辦法收拾了柳鵬。
但是衡王並不知道,現在的柳鵬並沒有躲在龍口,也不在蓬萊府城,甚至已經不在黃縣。
當然,他是按照陶知府的吩咐暫時躲起來了,陶知府覺得柳鵬這一次的事情鬧得太大了,幾乎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讓他先出去躲一躲,過了風頭再回來。
只是陶知府的安排也符合柳鵬的計劃,因此現在他已經不在登州了,而是坐了一艘沙船來到了松江府上海縣。
本時空的上海縣雖然只是松江府下轄的一個縣而已,但是論繁榮程度已經超過了北方很多州府的程度,特別是幾十年前海瑞開挖吳淞江之後,這更是成爲整個東南最重要的貿易中心,因此柳鵬看到了一個原始而極度繁榮的上海城。
江清月來過一次松江府,雖然不能算是熟門熟路,但是給柳鵬當個嚮導:“上海這地方確實好,據說咱們整個山東省的田賦地丁加在一起,和松江府相去無比……”
上海與松江府在經濟上確確實實有着極大的優勢,整個東三府的賦稅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個松江府,即使把東三府這樣的大府甚至跟上海這麼一個小縣比較田賦地丁,仍然顯得有些寒酸。
這就是上海!天生的魔都,天生的黃金國度!
早在元代,華亭縣就有二十三萬戶,換句話說,就是當時華亭縣的實際人口已經超過百萬之數,到了明初,雖然元明鼎革,人口減半,但是洪武二十四年在籍戶數仍然有十一萬四千戶,在籍人口五十二萬。
而現在的上海縣到底有多少口丁,這是誰也無法解答的問題,雖然嘉靖年間新置了青浦縣,划走了五六萬戶人口,但現在上海在籍戶數仍然有十一二萬戶之多,至於真實的戶數誰也搞不清楚,畢竟松江重賦,人口連同田地大量逃匿,當年徐階清廉如水,卻有四十萬畝田地。
即使以在籍人口計算,上海縣在本時空仍然是可怕至極的存在,黃縣的在籍人口只有五千戶兩萬人而已,而上海的在籍人口卻有十二萬戶,也就是上海的在籍人口差不多是登州府黃縣的二三十倍。
正是有着如此驚人的人口支撐,現在的上海城可以說是繁華至極,到處是車水馬龍接踵摩肩的場面。
看到這麼一幕人來人往商旅不絕的景象,柳鵬也覺越發得親切起來,他顧不得在船上晃盪了好些時日,就對着江清月說道:“清月姐姐,我們去找兩匹馬來,我們這就去見拜見那位黃道臺!”
他說的是黃道臺,就是前任登州知府黃體仁,只是現在的黃體仁已經改任東兗道按察副使,東就是東昌府,兗就是兗州府,都是山東頂尖的大府,而且不但級別比原來提了一級,甚至權勢都比原來要重得多,可以時不時出去挑下面那些知府、知縣們的毛病,知府、知縣們卻只能小心侍奉着黃道臺,惟恐黃道臺不給面子隨意挑幾個毛病出來讓他們下不了臺。
只是下面幾個巡防隊員轉了一圈沒找到乘馬,只找來了一擡黃色轎子,不過柳鵬倒不是習慣坐轎子:“不坐了,我陪清月姐先走幾步路,對了,知道黃體仁黃道臺家在哪裡嗎?”
原本柳鵬還擔心找不到黃體仁的府第,但是事實這根本不用擔心。
黃體仁可是整個松江府第一等的縉紳之家,他父親黃一嶽已經是一位萬曆元年進士老爺,而黃體仁本人雖然是大器晚成,但終究還是考出了一個進士功名,父子雙進士可是整個松江府到處誇讚的一段美談,因此黃宅就是整個上海縣的一座標誌建築,不管男女老少都知道去黃宅的路:“黃家弄往這邊走!”
黃體仁九歲時爲避倭難去了浦東,後來一直在浦東長大,就連秀才都是在金山衛學中的,近些年中了進士,才重新搬回上海城起了新宅子,只是他這樣的大人物要起大宅子,自然不同尋常,幾乎是把整個弄堂都拿下來了,因此那段弄堂也被稱爲黃家弄。
中間稍稍歇了歇,跟江清月一起坐了一會轎子,接着柳鵬重新下轎走了一大段路,終於走到了黃宅門口中,只是柳鵬並沒有想到自己在松江府第一次遇到的阻礙居然是黃家弄路口,或者說是黃宅門口。
黃宅很氣派,雖然比不上上海大名鼎鼎的潘宅,但是柳鵬對比了一下自己在洗馬巷的宅子,覺得除了面積之外,都被黃宅比下去了,但他正想多看兩眼黃宅,就被人堵住了。
事實上,柳鵬根本還沒靠近黃宅,就有一個尖腮利嘴的黃府猴臉家人高頭大步走了出來:“這是黃體仁黃臬臺的府第,現在有貴客登門,閒雜人等請勿靠近!”
這猴臉說話的時候很不客氣,甚至還帶了一點訓斥的意思,很顯然,他把柳鵬與江清月都看作了他眼中的“閒雜人等”,而江清月也不客氣,他當即就說道:“好狗別擋道,找你們管家出來,我們柳少要拜見你們臬臺大老爺……嗯,你們老爺肯定不在,你們夫人與少爺可曾在家?”
看到這江清月根本不把自己當一回事,猴臉那簡直是氣炸了,但是他仔細看了一眼柳鵬與江清月身後還跟着一隊巡防隊員,只能向後退了回去:“不就是一羣山東來的鄉巴佬,咱見得多了,都想佔咱們老爺的便宜,連一點規矩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