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司禮監的大太監也明白自己只是皇家的家奴而已,內官可以得罪整個文官集團,內官可以不把皇親勳貴放在眼裡,內官可以隨時踐踏大軍將帥的尊嚴,但是他既然是家奴,那絕對不能得罪了鄭娘娘,得罪了鄭娘娘就別在宮裡混下去。
現在甚至連很多顯赫的外朝官員都以爲內府又出來了一位提督東廠的姚廠公,雖然大家都知道現在真正提督東廠的是盧受,但是東廠提督太監向來不止一人,有些時候甚至有三四人之多,多上一兩個提督太監也不意外,盧受只是這幾個提督太監中的第一人,以司禮太監的身份同時擁有一個“掌廠事”的頭銜而已。
官僚機構的一大神奇之處就是不斷自我膨脹,而且能打破一切規則的拘束,萬曆六年剛剛規定司禮太監當爲六人併爲永制,萬曆十年公開露面的司禮太監就有十人之多,東廠多上姚廠公這麼一員新貴也不值得一提,何況內府是一個長期封閉運行的機構,外朝根本弄不清楚內府的具體情況,即使是內閣都弄不清內府之中到底有多少太監。
唯一讓大家顧忌的是就是這位姚廠公不但是出身東廠的顯赫人物,而且他還是鄭貴妃的親信,鄭貴妃那幫不成器的兄弟子侄若是闖出禍來,鄭貴妃總會讓這位姚廠公出面善後。
一個東廠的權宦,而且還是鄭貴妃的嫡系人馬,這本來應當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但是直到現在,還沒有任何人敢於出手攻擊姚玉蘭,連一個彈駭她的題本都沒有。
這讓姚玉蘭有些失望,她原來以爲自己奉了姚娘娘的命令到處去善後救火,那些窮極無聊的文官肯定第一時間盯上她,然後不計其數的題本就拿提督東廠的姚廠公開火,只是到現在連一個提到她名字的題本都沒有,爲此她在信裡跟柳鵬埋怨了好幾回。
她說文官集團連萬曆皇帝都不放在眼裡,跟萬曆皇帝爭了幾十年的國本,逼得皇帝步步退讓,凡是萬曆皇帝親近的臣子,幾乎都在文官的題本攻勢變成了千古罪人,結果她姚廠公明明在京城闖出了名號,卻是一封攻擊她的題本都沒收到過,爲這件事姚玉蘭在信裡經常說感受被人看輕了,但也不止慶幸了一回。
只有柳鵬才明白怎麼一回事,那些給事中可以不把尚書、內閣、首輔甚至是皇帝放在眼裡,在題本里毫無顧忌地大事攻擊,就在於攻擊這些大人物有百利無一害,純粹是打紙老虎打死老虎而已,若是紙老虎變成了活老虎來上一場對罵,那更有萬倍之利,不管什麼樣的處置都能名動天下,最好是騙一個庭杖再貶到三千里外,那就是天下第一等的清流名士了。
但是一位東廠太監,哪怕他不掌廠事,只是東廠的普通提督太監,能用上的合法手段與非法手段照樣是不計其數,隨時都能挖一個大坑出來讓自己跳進去生不如死,而且東廠耳目衆多,收拾一般的小官員根本不費多少手腳。
因此他們寧可追着萬曆皇帝與鄭貴妃痛打,也不願意跟這位傳說中的姚廠公多作糾纏,當然公開的理由就是姚廠公“惡跡未顯”,只是多虧了他們的這種心理,姚玉蘭才能在北京城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只是這樣的軟禁歲月什麼時候能到頭,姚玉蘭自己也不知道,在信裡她甚至把柳鵬埋怨了一通,可是到了最後,她又心疼起柳鵬來,生怕柳鵬在山東過得不好。
而柳鵬也不知道鄭貴妃軟禁姚玉蘭到底是什麼用意,越是臨近春天,他越是牽掛姚玉蘭與她的嫵媚與美麗,因此也想盡辦法想幫姚玉蘭度過這道難關。
只是武星辰一行人在京師雖然得力,但終究是杯水車薪,他們只打聽到對姚玉蘭一件非常有用的消息,那就是鄭貴妃對姚玉蘭的所作所爲還算滿意:“那個題本寫得很好很有力!”
別人的文官一開口都主張福王莊田的例子絕不可開,絕對不能給福王整整四百萬畝的田地,只有姚玉蘭敢於擔起責任,以田立義的名義宣佈光是山東就能拔出至少三萬頃也就是三百萬畝的良田,這讓萬曆皇帝和鄭貴妃一度在朝堂上佔據了上風。
但光靠這一點,柳鵬覺得姚玉蘭還是難以過關,他覺得自己應當在福王莊田問題上再搞點名堂出來,讓鄭貴妃不得不再次啓用姚玉蘭:“姚姐姐沒這麼快回來,我若是拿到這個倉副使的話,應當可以在登州折騰點大事出來,好讓姚姐姐早點回來,等姚姐姐回來,我們誰也不怕了!”
有了東廠提督太監撐腰自然可以橫行郡縣,而谷夢雨當即問道:“是不是福王莊田的事情?咱們登州聽說也被圈了一萬畝。”
雖然姚玉蘭以山東財政專家的名義表示山東能爲福王拔出三萬頃也就是三百萬畝的莊田,但是明白人也知道這只是大宦官大太監替萬曆皇帝與鄭貴妃撐場面胡說八道而已,整個文官集團在這個問題與萬曆皇帝堅決對着幹。
因此去年十一月萬曆皇帝終於做出了第一次妥協,福王莊田的規模不再是四萬頃,而是三萬頃,而在接下去的十二月裡,他再次作出妥協,福田莊田的規模變成了兩萬頃,但這已經是萬曆皇帝能做出的最後讓步,在自行管業的問題,萬曆皇帝寸步不讓。
最終福王終於拿到兩萬頃自行管業的莊田,而正如柳鵬預估的那樣,河南不可能向福王提供兩萬頃的莊田,最後河南被強行攤派了一萬一千兩百一十頃莊田,神宗又下旨不足的八千九百七十一頃土地由臨近的湖廣、山東兩省補足,湖廣、山東各被強行攤派了四千四百八十五頃莊田。
整個山東除了涇王遺地一千二百八十一頃之外,還得搜刮出三千二百頃良田作爲福王莊田,而登州郡就被攤派一百零五頃莊田的任務。
無論是三千二百頃或是一百零五頃看起來是個不大顯眼的小數字,但即使是登州府攤派到的一百零五頃都代表着一萬五百畝的天文數字,也就是整個七平方公里的良田,到時候不知道會鬧出多少糾紛來。
福王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但是他的人馬如果殺到登州府或是山東來,那柳鵬肯定會好好敲打他們,最後鄭貴妃肯定不得不考慮起用一位山東問題上的專家。
柳鵬打了一手如意算盤,而谷夢語倒是很直接地說道:“要對付福王府的人,那這個署理倉副使的位置一定得拿到手?”
如果柳鵬光是一個吏員,對付衡王府或許有些辦法,但是正面對抗福王府這樣的強大存在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所以他必須弄一個官職才行,哪怕這只是一個不入流的署職而已。
“當然要拿到手,而且還要快刀斬亂麻,把事情辦漂亮了!”柳鵬說道:“和豐倉可是一塊大肥肉啊!”
柳鵬又補充了一句:“一塊大大的肥肉啊!”
和豐倉位於登州府署的東面,可以說是整個登州府最重要的一座倉庫,不管是起運米麥還是存留米麥,收儲以後便長期保存在和豐倉內等待起運和支取。
事實上說“一座倉庫”是有些錯誤的,和豐倉並不是一座倉庫這麼簡單,整個和豐倉有整整一百九十七間倉房,或者說,整個和豐倉由一百九十七座小倉庫組成,這一百九十七間倉房儲備着不同類型不同數量的米豆糧食與物資,遠遠望去浩浩蕩蕩,實際就是一座蓬萊城內的小城市。
蓬萊雖然是州城,卻是一座不大的城市,發展的餘地很小,即使是另一個時空的**十年代,整個城市仍然侷限在明代蓬萊城的框架之內,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也只是明代蓬萊城的基礎略略有所擴張而已,而在這麼沒有發展餘地的城市之內能佔據了這麼一個黃金寶地,和豐倉的地位可想而知。
整個登州府凡是吃官家飯的人都着靠這座和豐倉維持着自己的生活,而作爲倉大使的趙顯兵自然是一個要角中的要角。
府倉大使管着的糧草米豆數量極多,因此出身自然不一樣,趙顯兵雖然只是一個從九品的雜職而已,卻是正正經經的國子監生,只是揀職的時候中了對頭的暗算,被扔到這登州府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當倉大使。
但是登州府再苦再窮,他管的也是府倉,即使閉着眼睛什麼事情都不管,手指縫裡也不知道漏過多少石米豆,而今天趙顯兵的興致不錯,他吟着走調的秦腔,一邊問道:“今天有誰過來支糧?”
“好些在人拿着勘合等着!”下面的鬥級是他從陝西帶過來的老人,機靈得很:“春節還沒過,是不是讓他們再等一等!”
“等一等,先等一等,等個一兩個天,又不會餓死人!”趙顯兵心情不錯,雖然已經是早春二月,但是他的心情似乎還停留在令人愉悅的春節期間:“春節都還沒過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