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遠處的海面上,已隱隱可以看見島嶼的邊緣了。
朱檀下令放慢船速,並遣人與信國公會合,並請他本人來戰艦上一敘。
朱檀並未着急靠岸,就目前的情況看,老四朱棣好像還未完全拿下城池。
巨大的鐵甲戰船就停在海面上,隨着波浪上下起伏。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幾近黎明,湯和坐着小船靠了過來,登上了朱檀的戰艦。
“殿下。”
進入房間之後,湯和立刻行禮,朱檀起身,將湯和扶住,臉上帶着濃濃的笑意。
“老泰山,你辛苦了。”
湯和輕輕一笑,沒說話,翁婿二人分賓主落座,坐下之後,湯和纔開口道。
“殿下既已到了此處,爲何不靠岸?”
“老泰山來的邸報不是說,不希望本王靠岸嗎?”
朱檀眯着眼,輕聲笑道:“現在四哥正在攻城,我如果靠岸,他怕是會多想的。”
湯和聞言,點了點頭,道:“四王爺英武,只是這些倭寇太不經打了。”
“老臣已將澎湖附近的倭寇據點大部分讓給了四王爺,但以四王爺的性子,估計還沒過癮。”
“我四哥他……”
朱檀腦中忽的浮起老四朱棣那張剛毅的臉,搖頭笑道:“這點功勳,真的不算什麼。”
“本想着和父皇請旨,讓四哥跟着去東瀛征戰,可現在看,此事辦不成了。”
湯和沒有順着朱檀的話說,而是話鋒一轉,直接問道:“殿下,此去泉州,可有收穫?”
“收穫是有。”朱檀喝了一口濃茶,輕聲道:“不過還是發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
湯和聞言一驚,問道:“何事?”
“我大哥來了。”朱檀看向湯和,道:“這次着急叫老泰山來,也是想問問你的意見。”
“老爺子應該早就知道樸家的事了,他一直放任不管,就是想讓我來捅破這層窗戶紙。”
“他老人家肯定是要動刀子了,只是這刀子衝的是誰,我還有點拿不準。”
按照正常的歷史進程,洪武二十年,胡惟庸案早已塵埃落定,李善長也早就退居幕後了。
但現在,李善長卻還在朝廷中活動,老爺子也沒有了下一步動作。
這根本不符合老爺子的性子。
就算是要幫大哥朱標鋪路,那也應該動手了。
朱檀的話說完,湯和陷入沉思之中,眉頭微微皺着。
他乃開國功勳,對老爺子朱元璋的性子最是瞭解,也是最知進退的。
現在朱檀和他說了這些,的確值得深思。
左右思量片刻,湯和搖頭,輕聲道:“老臣想不出有誰。”
“胡惟庸案牽了多少人出來,很多人都被嚇破膽了,也不敢亂蹦。”
“軍中宿將大多都十分老實,莫說尋常將領,就連老臣也……”
湯和的話並未說完,但朱檀卻知道他的全部意思了。
現在朝政漸穩,老一輩軍侯大多數都被震懾,不敢亂來。
至於文臣,有胡惟庸在前,他們想做什麼,心裡也要掂量掂量。
且現在太子朱標權勢漸隆,軍政都能抓的牢,也幾乎不用老爺子操什麼心,幫他掃清前路。
故此,光憑一個樸家的蛛絲馬跡,還真看不出老爺子的具體用意來。
朱檀也想了想,隨即嘆氣道:“我這老爹,事情想的太深,連兒子都坑。”
“先前見到太子大哥的時候,連我都嚇了一跳。”
“但有一件事我還是想不通。”
“太子大哥爲什麼會親自過來,只是爲了泉州這單事是絕不可能的。”
朱檀此時看向湯和,幽幽道:“如果單純是老爺子再用手段,也完全不用大哥出面,幫大哥揚威,拉攏人心,最後出來收尾就行了啊。”
朱檀這話聽的湯和心驚肉跳的,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周圍,什麼話都沒說。
“岳丈您不用心驚,這隻有咱們爺倆,說什麼別人也不知道。”
朱檀見湯和如此謹慎,抿嘴一笑,又道:“咱只是閒聊罷了。”
“殿下還是慎言。”
湯和此刻硬着頭皮開口,道:“此事您還是少想,少說,也少問吧。”
“皇爺要做什麼,太子爺想做什麼,不是咱們做臣子的該揣測的。”
“皇爺下旨讓殿下肅清倭寇,那就肅清倭寇,下旨讓殿下征伐東瀛,那就征伐東瀛。”
“其他的事,您最好少想。”
聽到這話,朱檀啞然一笑,沒再說話了。
他其實並不太關心大哥朱標要怎麼做,只是這件事有些蹊蹺,他又身在局中,不弄清楚心裡難受。
不過他也知道,老爺子和太子並不是針對他,只是拿他當槍而已,且這封口費給的也不少。
“岳丈您說,四哥要多長時間能拿下城池?”
湯和不敢和朱檀討論這些,朱檀也就不再問了,話鋒一轉道:“大哥今天說了,這兒的事結束之後,讓四哥返京。”
“天亮之前肯定拿下。”
湯和輕聲道:“澎湖主島上那城池根本就算不得什麼堅城。”
“四王爺現在都沒收兵,可能是在……收攏戰利品吧。”
湯和說的很是含蓄,朱檀卻知道他的意思。
收攏戰利品是肯定的,但朱棣必然也要做另外一件事。
肅清倭寇。
另一邊,澎湖主島,城池。
朱棣還是擰着眉,此時卻坐在城內的一片小廣場上,目光不善的看向遠處。
戰鬥實際上已經結束了,在他率領大軍登陸之時就結束了。
城內剩下的倭寇數量雖多,但大多都沒了戰意,已被大明的兵峰嚇破了膽。
面對毫無戰意的敵人,面對一座幾乎毫無防備的城池,在北平都司虎狼之兵的衝擊下,戰事自是摧枯拉朽的。
城池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被攻破了,大量的將士衝入城內,尋找倭寇,可城內幾乎沒有了穿着那種奇怪盔甲的倭人,乍一看去,竟全是百姓。
這麼明顯的障眼法怎麼可能逃過朱棣的眼睛。
他要的是破城之功,是肅清倭寇之功,可不是隨隨便便拿下一座破城。
就這點功勳,讓他怎麼在老爺子面前說話?
故此,朱棣直接下令,全城搜捕,將所有倭人全都抓到,一個都不準逃了。
另外,朱棣也知道大明有人暗中通敵,也同時發佈命令搜捕,力圖將所有宵小一併肅清。
如是,朱棣大軍破城之後,整座城池雞飛狗跳。
這城裡的倭人還是不少的,男女老幼都有。
看這架式,他們已經是打算在這定居了。
知道這消息之後,朱棣更是恨得咬牙切齒,直接下令將所有倭人都擒了,管他是男是女。
此刻,就在不遠的城牆邊上,已經蹲了不少倭人,男女老幼不下千人。
朱棣麾下的將士也從這些人中發現了不少倭寇,拉到邊上直接砍了。
當然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說他們是倭寇他們就是倭寇,砍了也就砍了。
他們滋擾大明沿海,殺害大明無辜百姓的時候,根本沒有一絲憐憫之心,那對他們也就不需要客氣。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人朱棣也沒打算留作俘虜,但還是交代下去,讓麾下的兒郎儘可能弄清楚他們的來歷,把管事的倭人都留下。
這倒不是朱棣心軟了,而是他要留着這些人給老爺子看。
破城已有幾個時辰了,朱棣也大概弄清了城池的情況。
這座城內,倭人佔據大多數,但其中的大明之人也不在少數,統計下來,足有數百之數。
“殿下。”
此時,朱棣麾下第一猛將朱能快步上前,到了朱棣身邊,沉聲道:“差不多摸清楚了。”
“那些倭人都是近十幾年陸續從東瀛過來的,有的已經在這繁衍了兩代了。”
“至於城內的漢人,幾乎都是福建沿海來的,末將問了,有些人提到了一個姓氏。”
“姓樸的,是吧。”
朱棣目光看着遠處,並未去看朱能,此時卻輕輕一笑,道:“老十去福建,就是爲了這個樸家。”
“抓了多少人?”
“還沒完全肅清,粗略統計,四百二十三人。”
朱能開口道:“其中很多青壯並不姓樸,說是僱傭的佃戶,在這給他們樸家種三年地,就能換幾畝土地。”
“呵。”
一聽這話,朱棣都氣笑了,轉頭看向朱能,道:“這樸家真是狗膽。”
“用我大明的土地做交易,他們以爲自己是誰?”
“把自己當皇帝了?”
這話朱棣敢說,朱能卻有點不敢聽了。
普天之下唯有一個帝王,那就是大明洪武皇帝,剩下的番邦若有一個敢稱皇帝,那就是大逆不道,直接滅了他國家都是輕的。
“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朱棣雙目微眯,再次看向天邊。
此時天邊已有了朦朧的光線,天快亮了。
“城內的財貨,金銀,物資等物,都清點集中。”
朱棣又道:“等老十來了,定要跟老子打官司的。”
朱能聞言,立刻拱手抱拳,恭敬道:“是!”
說完,他轉身而去,大步流星,朱棣卻依舊坐在原地,微微眯着雙眼。
有些事,他也隱隱察覺不對了。
……
又過了幾個時辰,天光大亮。
朱棣麾下的將士已完全拿下了城池,該做的都做完了。
朱檀和湯和的三艘戰艦這才緩緩靠岸,朱檀本人在親兵的護衛下下了戰艦,朝不遠處的城池走去。
這城池比朱檀想象的還要破爛,還比不上昌國縣城。
此時城池之外,橫七豎八地堆着大量屍首,但那些屍體一看就是倭人的,一個大明將士的屍首都沒有。
低矮的城門口,正有兩隊軍士值守,朱檀直接率隊進去,他們也並未阻攔,想必早就得了朱棣的命令了。
朱棣很好找,他根本就沒進任何一座房屋,始終都坐在小廣場上的太師椅上。
朱棣面前還有另外一把椅子,那應該是給朱檀準備的。
看到這一幕,朱檀心中就咯噔一下。
想必現在朱棣已經有點反應過來了,這是打算和自己打官司了。
朱檀懷着有些忐忑的心情,緩步上前,刻意不讓親兵跟着。
這次他下來根本就沒帶馬和,他擔心朱棣忽然想起這件事來,再問自己要馬和,他也不好辦。
“四哥,您怎麼坐這兒了?”
到了近前,朱檀輕聲開口,先給朱棣行了一禮。
朱棣聞言,橫了朱檀一眼,道:“坐下說吧,魯王殿下。”
“四哥您這是罵我。”
朱檀心中一緊,趕忙道:“弟弟哪敢在四哥面前稱王。”
“可你卻敢挖空心思的算計你四哥,是吧。”
朱棣眯着雙眼,眸中帶着一絲冷意,只看了朱檀一眼,便讓朱檀心底一突。
老四這眼神太像老爺子了,眸子中都帶着殺氣。
他立刻回到:“四哥您這說的是哪裡話,弟弟聽不懂啊。”
“肅清倭寇的事,不都是四哥您辦的,弟弟以後也……”
“再跟我說這些,別怪我當着你下人的面踹你!”
朱棣橫了朱檀一眼,道:“坐下說!”
朱檀聞言立刻坐下,表現的十分乖巧。
前日見朱標的時候,朱標就說老四反應過來可能會踹他,這點朱檀絲毫都不懷疑。
老四朱棣有和老爺子差不多的閻王脾氣,氣一上來,他纔不管那些有的沒的,肯定當場就動手。
“你小子拉我去肅清倭寇,是打算讓我跟你一起背鍋。”
朱棣看向朱檀,眯着雙眼開口,朱檀立刻想說話,卻被他瞪了一眼。
“你在狡辯?”
朱檀見狀,啥也不說了,就是點了點頭。
“這點我早就看出來了。”朱棣看着朱檀,冷哼道:“不過因爲老爺子看着,我不來也得來,不打贏,不打好還不行!”
“老爺子要給你臉上貼金,讓我給你做打手,這我都忍了。”
“可你小子有事瞞着我,還想讓我和你一起背鍋,又是什麼意思?”
“真當我是三歲孩子,想怎麼糊弄就怎麼糊弄?”
一聽這話,朱檀大概知道朱棣是爲什麼生氣了。
肯定是因爲樸家之事,朱棣應該隱隱猜到這後面的事不一般了,現在和他說這些,就是要確定一下。
故此,朱檀開口道:“四哥,不是弟弟要瞞着您。”
“實在是……身不由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