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錦衣衛雖也是訓練有素,個頂個兒的都是精壯漢子,可攻城拔寨這種事,卻根本比不上正規軍。
蔣𤩽當真是用了全力了,摸排情況,確定目標,提前部署,以炮爲號全面進攻。
數百錦衣衛黑壓壓的壓上去,這城寨雖修的險峻,可也頂不住他們這麼攻。
那時蔣𤩽就想,拿下城寨,也就需要大約一刻鐘,屆時悄無聲息的將內部的人全都帶回京師,他的差事就算完美的了結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進攻到一半的時候,城寨內部忽然傳來震天的喊殺聲,似乎有人正在另一個方向進攻。
蔣𤩽立刻就急了,當即下令全員猛攻。
麾下的錦衣衛衆人也是拼了命,幾乎不要命的往上衝,提前拿下了城寨的正門。
可一打開大門,包括蔣𤩽在內的所有錦衣衛都傻了。
城寨內的戰鬥已經結束,數百全副武裝的大明將士已將城寨完全佔領,寨子內四處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屍首,手裡還都拿着刀劍。
蔣𤩽覺得有些不可置信,他早已探明,這城寨只有一個入口,其餘方向都是峭壁懸崖,根本就沒有路。
這些大明的將士是怎麼上來的?
直至看到有些將士在一旁收攏繩索之後,蔣𤩽才明白,這些將士居然是用攀巖鎖直接跨越了峭壁,先一步拿下了城寨。
城寨被人搶先一步攻破,蔣𤩽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魯王朱檀的麾下。
他當然能猜出魯王的意思是要給麾下的將士賺軍功,可這件事非同小可,這城寨內的人,他蔣𤩽必須親自押去京師。
故此,即便面對魯王麾下的將士,他也只能硬着頭皮上前,掏出懷中的令牌,沉聲開口道。
“哪位是管事?”
“在下錦衣衛都指揮使蔣𤩽!”
“山東都司鎮山營,王衝。”
蔣𤩽的話音剛落,一個粗獷的聲音忽的傳來,他立刻轉頭看去,只見一個面容剛毅,一臉絡腮鬍須的漢子正邁步過來。
此人鱗甲上還帶着淡淡的血跡,一邊上前一邊往自己腰裡插銅錘,那不大的銅錘上還帶着點點紅白之物,不知是哪個倒黴鬼的腦漿。
“王將軍。”
蔣𤩽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即便面對虎狼之師的將領也是絲毫不怵,沉聲開口道:“多謝將軍和麾下的兄弟們幫忙。”
“錦衣衛辦差,還請王將軍將山寨的人都交給本官吧。”
“額?”
王衝聞言一愣,好似有些詫異的看向蔣𤩽,隨即咧嘴笑道:“蔣指揮是吧?”
“蔣𤩽。”
“蔣指揮,天下沒這樣的道理。”
王衝拍了拍自己的鱗甲,道:“本將是奉王爺軍令,搜捕樸家餘黨,在這就發現了他們藏匿的山寨了。”
“樸家人敢刺殺王爺,這裡的人必須交給王爺處理。”
“王將軍,本官是奉皇命!”
聽到王衝的話,蔣𤩽微微皺眉,沉聲道:“若耽誤了正事,你……”
“耽誤什麼正事了?”
蔣𤩽不客氣,王衝也不慣着,直接瞪眼道:“你們錦衣衛辦差,跟本將有個屁的關係?”
“本將是魯王殿下麾下,就聽魯王殿下的,可沒接到過什麼聖旨!”
“王將軍,你可要爲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蔣𤩽眉頭緊皺,又道:“這些人是陛下點名要的!”
“你忽悠誰呢。”
王衝笑了,咧嘴道:“皇上日理萬機,能知道這些小毛賊的名字?”
“蔣指揮,別在這忽悠本將了,本將奉的是軍令,軍令如山懂不懂?”
“你要想要這樣的人,那就等本將把他們交給王爺,你問王爺要去。”
說着,也不管蔣𤩽面色如何,直接轉頭朝身後的副將道:“傳令下去,這兒的東西都給老子看好了,除非是王爺命令,不然任何人都不能動!”
“若是有人搶……”
說話間,王衝有意無意的看了蔣𤩽一眼,又笑道:“就他孃的當同黨論處,直接剁了。”
“王衝!”
一聽這話,蔣𤩽立刻怒髮衝冠,眉頭緊皺,沉聲道:“你是要抗旨嗎?”
“我抗你姥姥的旨了?”
王衝直接一瞪眼,殺氣瞬間就在臉上蔓延,擰眉看着蔣𤩽道:“別人怕伱們錦衣衛,老子可不怕!”
“你現在拿出皇上的聖旨來,老子立刻跪下磕頭,你有嗎?”
“我……”
蔣𤩽居然被懟的沒話了,只是憤憤的看着王衝,心中盤算着要怎麼做。
皇帝給錦衣衛下令什麼時候需要聖旨了?都是口諭!
再說,就算皇上老爺子有聖旨,蔣𤩽也不可能一直都帶在身上啊。
“怎的?”王衝見蔣𤩽面露殺氣,眯眼笑道:“你想對大明邊軍動手?”
王衝咄咄逼人,甚至有點蠻不講理的意思。
蔣𤩽絲毫不懷疑,如果他再開口說硬話,事情越弄越僵,眼前這憨貨怕真的會直接下令動刀子了。
錦衣衛的惡名可止小兒夜哭,可對這些軍中的將領卻沒有一點辦法,他們的手畢竟伸不了這麼長。
況且皇帝之前有旨意,讓魯王調用山東都司將士平定倭寇,東征東瀛,有這個大明第一尊貴的皇子在後面撐着,蔣𤩽自也是畏首畏尾。
他不明白,錦衣衛明明已經快人一步,情報領先,怎麼還會被這些軍中的殺才搶了先。
見蔣𤩽面色陰晴不定,也不說話,王衝咧嘴一笑,道:“蔣指揮,本將勸你還是等等,等這邊兒給王爺交了差,你去好好跟王爺說說,這人沒準兒就給你了。”
“我這奉了軍令,人你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帶走的。”
“除非我們都死光了。”
王衝的語氣緩和了幾分,蔣𤩽也輕嘆口氣,剛要說話,後面卻傳來一個聲音。
“魯王殿下到!”
蔣𤩽心中一動,立刻轉身,卻見魯王朱檀正被十幾個親兵簇擁着快步進來,面色如常。
“臣,錦衣衛都指揮使蔣𤩽,見過魯王殿下!”
蔣𤩽立刻躬身行禮,而他身後所有山東都司的將士都單膝跪地,沉聲喝道。
“見過千歲!”
“行了行了,都是有功之將,別那麼大規矩。”
朱檀笑着上前,卻根本看都沒看蔣𤩽一眼,而是直接越過他走向王衝,親手將他扶起,開口笑道。
“王將軍,大功一件啊。”
“嘿。”王衝朝魯王咧嘴一笑,道:“幸不辱命。”
“我大明疆域內居然還有人敢豢養私兵,營建城寨,所圖必然極大。”
“可這城寨卻被王將軍發現了,還一舉攻破,抓獲賊首,本王定要稟明父皇,給將軍和各位將士重重封賞。”
聽到朱檀這麼說,從王衝往下的所有將士都咧嘴笑,笑的那叫一個開心。
他們爲啥願意跟着朱檀?就是因爲朱檀賞罰分明,體恤下屬,把他們這些大頭兵都當人,身上也從來沒有王爺的架子,更不欺壓他們。
在魯王麾下征戰,他們根本就不用擔心自己的軍功被人搶了,更不用擔心任何人會給他們穿小鞋。
有魯王殿下在上面,誰敢動他們。
蔣𤩽此時正考慮怎麼和朱檀要人,倒沒因爲朱檀不理他便心中生怨。
可他正想着,卻聽魯王忽然開口道。
“不但有人豢養私兵,還敢刺殺本王,你們錦衣衛是幹什麼吃的?”
蔣𤩽心中一顫,愕然擡頭,卻見魯王一雙清冷的眸子正直勾勾的看着他,那眼神,竟和當今陛下如出一轍。
蔣𤩽心底一寒,立刻道:“此事是臣失職,還請魯王殿下莫怪。”
“臣奉皇命秘密調查樸家,萬萬沒想到他們如此膽大包天,會……”
“你讓本王莫怪?”
朱檀微微皺眉,沉聲喝道:“若不是本王隨身帶了火銃,現在就昇天了!”
“這樣的事,你讓本王莫怪?”
蔣𤩽心中發顫,此時只是默默低頭,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錦衣衛雖然是皇權直屬,只聽皇帝的,可眼前這位魯王也是身份尊貴,根本不是他蔣𤩽能得罪的起的。
“你們錦衣衛能摸到這,證明你們早就把樸家摸透了!”
朱檀眯着眼,聲音冰冷的道:“既已摸透了,卻不和本王知會一聲,就眼睜睜的看着本王被刺,你們錦衣衛安的什麼心?”
“本王死了,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朱檀這帽子扣的可太大了,蔣𤩽心中已不是顫,而是抖了。
蔣𤩽只覺一股寒氣在脊背上盤旋,想開口辯解,但有皇命在身,他卻不能明說,只能愣愣的聽着。
“現在還想和本王麾下的兒郎搶軍功?做夢!”
“本王告訴你,這兒的人你一個也帶不走,山寨是本王麾下的兒郎打下來的,本王不可能讓他們白流血。”
“滾出去!”
朱檀說話一點兒都不客氣,說的諸多錦衣衛都垂頭喪氣,但山東都司的所有將士都咧嘴輕笑,趾高氣昂的。
有王爺給他們出頭,他們的底氣更足了。
“魯王殿下,下官是奉皇命……”
“皇命?聖旨呢?拿來給本王看看。”
朱檀直接朝蔣𤩽伸手,蔣𤩽都有點兒傻了。
魯王的話怎麼和王衝剛纔說的一模一樣?
怪不得這些山東都司的兵敢先前一步搶山寨的功勞,鬧了半天全是魯王在背後撐腰啊!
蔣𤩽思緒快速運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就這一個聖旨,能把他捏的死死的。
“沒有?”朱檀見蔣𤩽不說話,冷笑道:“那你就是假傳聖旨了?”
“下官不敢!”
蔣𤩽立刻道:“是皇爺親口吩咐下官纔敢帶人出京的,殿下……”
“你不用跟本王解釋。”朱檀直接擺手,道:“等你回去好好和父皇解釋吧。”
“弟兄們,山寨的東西都給本王歸攏好了,全都帶船上去!”
“尊令!”
左右將士立刻齊聲高喊,士氣高昂,再看錦衣衛一邊,一個個都沒了方纔的火氣,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都低着頭,垂頭喪氣。
“老十,你就別爲難他們了。”
正此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傳來,朱檀猛的一愣。
他擡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修長,面如冠玉,面容和自己有六分相似的貴公子正邁步過來,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意。
“大哥?”
朱檀愣了,連邊兒上的蔣𤩽和後面的所有將士都愣了。
空氣瞬間凝固,太子朱標帶着淡淡的笑意,又向前走了兩步,蔣𤩽才猛的反應過來,直接跪地叩首,沉聲和道:“臣蔣𤩽,叩見太子殿下!”
“叩見太子殿下!”
所有錦衣衛齊齊叩首,邊上山東都司的衆人也趕忙下跪,一邊磕頭一邊高喊。
“叩見太子殿下。”
朱檀此時上前兩步,恭敬的朝朱標行禮,擡頭笑道。
“大哥您怎麼來了?”
“孤要不來,你不是翻天了。”
朱標笑着看向朱檀,伸手掃了掃他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塵,又道:“蔣𤩽來這是奉了父皇的令,十弟就別爲難他了,人都給他吧。”
“真是父皇下的令?”
“你小子,大哥的話都不信了?”
“信,怎麼能不信呢。”
朱檀笑着迴應,隨即對身後的諸將道:“把人都交給錦衣衛。”
喊了一聲,他又看向朱標,沉聲道:“大哥,雖然是父皇下的令,可這山寨可是這些將士們打下來的,這軍功……”
“放心。”
朱標拍了拍朱檀的手臂,隨即擡頭對眼前山東都司的將士們沉聲道:“諸位的軍功孤都記得,一個都少不了。”
“屆時讓魯王把諸位的名字都提上來,陛下自有決斷。”
“謝陛下!謝太子殿下!”
王沖和一衆山東都司將士身上的煞氣此時全都沒了。
別看他們在朱檀麾下什麼都敢說,可真要碰上太子和皇帝,屁都不敢放一個。
這就是皇權的魔力。
“行了,這兒的事也了了,十弟若沒事,咱們喝點兒?”
“成。”
朱檀咧嘴笑道:“那就去咱大明的軍艦上喝吧。”
“正有此意。”
言罷,朱標直接拉住朱檀的手腕,兄弟二人大步離開了這滿是血腥的山寨。
左右這般地獄場景在他們二人眼中,似乎根本就不算什麼。
太子出面,蔣𤩽才重重的鬆了口氣,這關他算是過了。
但同時他心中也有幾分驚懼。
此番他辦事不力,皇爺還不知會怎麼懲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