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謄真時並沒有改動多少,所以呈卷之後林大春只是掃了一眼,便放下了卷子。
張元忭身份較低,自然先開口道:“此文格局大,立意高,行文流暢,筆法老道,不可以等閒少年筆墨目之。”
wWW●тt kǎn●C ○
林大春見張元忭對此評價極高,自然也不能往下拉太多,只是道:“行文尚且不論,少年人有這般胸襟抱負實屬難得。”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這是儒學綱領。朱熹認爲“親民”既是“新民”,意爲帶領生民圖新從善。
從文義而言,新民是屬於治國範疇,是君子出仕之後的階段。
尋常生員仍舊還在“明明德”的自我革新,學習修業上,這也是進士們覺得生員格局普遍太小,需要多讀史書、諸子古文的緣故。
徐元佐能夠跳出這個框,直接從治國入手,闡述國家當如少年一般,“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從而達到千秋萬世,止於至善的大同世界。可以說是發前人之所未發,令人耳目一新。
“一切古文皆不離今世,以此文觀國朝史事,的確是日新如少年。”林大春作爲提學官,一要立足學術,二要立足爲國儲才,所以政治必須正確。
明朝在這點上的確如徐元佐闡述的,是個一直在“革新”的朝代。朱元璋時候就經常改變國策。建文削藩。成祖奉天靖難,其後安南的建省與廢棄。下西洋的堅持和終止,鹽法由開中到以銀代米繼而又要回復開中……重要國策始終是在變化之中。
有人譏爲朝令夕改,如今徐元佐卻用“少年日新”來解釋這種現象,正是站在了國家朝廷的正確立場上。而且這文章也符合如今的大勢——如今大勢正是張居正要恢復祖制,強調考成法,約束官吏。
林大春說罷。收了卷子。道:“以此文與《幼學》,誰也阻不得你入學。只是我卻不忍看大明多個庸碌之官,少個鴻儒種子。我且問你,你可想參加明年的鄉試?”
又是一個早已經泄題的問題。
徐元佐早就準備好了答案,斬釘截鐵道:“小子有心在經世濟民的學問上走得更深更遠,生員足矣,弱冠之前並不想再鑽研時文。待弱冠之後,學問有了根腳,上可佐君王。下可安黎庶,如此才願下場考試,謀個身前身後名。”
林大春大喜,道:“我既擔心你過於執着功名。枉費了天資,最終碌碌無爲。又怕你天資過高,一心於學,以至於顛倒本末,落入隱逸之路。既然你已經想得如此周到,我便點你個道試案首,只盼你不要忘了今日對我所言。”
張元忭一旁笑道:“徐案首。我卻是個證人呢。”
徐元佐當即拜謝道:“承蒙大宗師錯愛,小子何以爲報?唯有奮發讀書,有益道德文章!”
一時皆大歡喜。
回到了張宅,張氏父子特意設宴爲徐元佐慶祝,反倒是徐階只是簡單叮嚀幾句,要他好生讀書云云。
徐元佐完成了自己人生中頭一樁真正的大事,總算是放下心來。現在好歹是統治階級中的一員了,就算此生無緣舉人,問題也不大了。
當然,如果日後機緣巧合,還能摸個舉人噹噹,那就更完美了。
至於進士,徐元佐真心是覺得太過遙遠。
就好像一個成績在二流學校排名二流的學生,考慮清華北大如果搶着要他,該選擇誰……實在是想多了。
徐元佐現在更希望能夠儘快趕回松江自己的辦公室,仔細檢查一下自己掌管的商業情況。任何有效管理的關鍵都在於監督,從未聽說過有人在創業之初就脫離監督,而企業還能順利運行的。
當然,園管行的壓力不大,客棧也屬於傳統成熟行業,即便缺乏監督和管理,充其量就是發展速度慢些,不會有太多的危機。然而《曲苑雜譚》可是新興產業,掌握不好就會出現偏差。
徐元佐出來這麼多天,第三期報紙一直沒有出來,正是因爲沒他把關,沒人能控制走向。作爲徐元佐內定的殺手鐗,他自然對《曲苑雜譚》也更爲上心。
——王世貞現在應該在浙江了吧。聽說他正月裡就出來了。
徐元佐想想自己剛考完試,得了道試案首就要走人,略顯得有些太過功利。正好也將《曲苑雜譚》的大旗打造出來,紹興與杭州還算近鄰,若是有必要跑一趟也無妨。
不過現在這個時代文人與官員,文章與政治,藝術與立場,都是混淆在一起分不清的。頗有些人因爲藝術審美立場不同,繼而成了政敵,聽着可笑,卻真實存在。所以是否能夠掀起這股浪潮,以及是否要請王世貞執筆,這要先徵詢徐階的意見。
徐階聽聞之後,撫須道:“聖人禮樂並重,非樂無以和民。鼓吹尚樂符合聖人之意,並無違礙。王世貞也的確有這個才力,寫你要的這篇文章。不過你可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三綱’吧。”
徐氏三綱:正是名聲、利益、良知。
都是極有正面意義的,徐元佐將這三者闡述一番,徐階也微微頜首,又問道:“那你覺得,請王世貞寫這些,上算麼?”
徐元佐微微一愣:老先生大人這是什麼意思?莫非還有隱性成本藏在其中?
“你今日借王氏之名,以之爲旗幟。他日王氏若與你反目,你如何自處?”徐階問道。
徐元佐一直在考慮人情方面的成本,聽了徐階之言,卻是大大鬆了口氣,笑道:“王鳳洲即便與我交惡,也不能反我。”
“何也?”
“因爲我本非我。”徐元佐笑道。
任何報刊雜誌都有自己的基本立場,就如《花花公子》不可能宣揚清心寡慾,存天理滅人慾。
《曲苑雜譚》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立場,更直白地說,還會成爲徐元佐的喉舌和輿論戰線上的先鋒。
然而《曲苑雜譚》在名義上卻是個開放平臺,作者的觀點只能代表作者本人,不能代表報刊。所以任何要攻擊《曲苑雜譚》的人,只能找到一個具體的作者進行駁斥。好比你能說某某人的小說三觀不正,但不能說爲他提供平臺發表小說的網站就是三觀不正。
《曲苑雜譚》更並不介意文士們在它的版面上開戰,正好能夠表明自己的公平、公正、公允、公開……大公無私,還能夠省了稿費,充了版面,水了字數。(未完待續。(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