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七十年。
景泰帝駕崩於養心殿。
轉眼到了成化元年,周王派船來接談皇后。
先帝遺命,讓談皇后去周國養老。
周王在宮中,仿照永和宮的樣式,建了一模一樣的宮殿,就是爲了讓母親生活得更加舒適。
可談允賢到周國皇宮裡,心情憂鬱。
周王就派皇孫,伺候着老太太周遊周國,這是景泰帝遺命,讓她代自己去看一看藩國。
談允賢出行三年,成化四年,便回到宮中。
接下來幾年,她彙編醫書,於成化七年薨逝,年僅八十八歲。
談允賢靈魂離開身體,在周國皇宮裡飄蕩,她想回家,大明纔是她的家啊。
她在紫禁城裡生活了六十四年,完全習慣了。
之所以來周國,是老皇帝擔心成化帝對她不好,讓她親兒子來養老。
可是,她不習慣周國的生活。
兒子是好,可這裡她不習慣啊,死後棺槨要運回國,和皇帝同葬。
這是她死前的遺命。
因爲她不想變成孤魂野鬼地葬在周國,哪怕兒子在這裡,她也想回去,朱祁鈺那裡,纔是她的家。
說實話,她已經四十年沒和兒子一起生活了,甚至,她記憶中的兒子,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
可她來了周國之後,兒子已經老了。
是關心她。
但關係終究是疏離的。
在紫禁城就不一樣了,她和老皇帝有着說不完的話,在那裡她住着安心。
所以,死後她要求把屍體火化後,骨灰帶回國,陪葬進入景陵。
她的靈魂卻無處安放。
飄蕩飄蕩着,她跌入一片深淵。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隨處可見的高樓大廈,汽車擁塞,人流衆多。
穿着似乎和景泰六十年時差不多,短頭髮、襯衫、西褲。
唯一不同的是,很少有人穿馬面裙了。
“這是哪裡?”
她看了眼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穿着校服,照照鏡子,好年輕啊,像是十八九歲的年紀。
只是面容並沒有自己那般精緻,缺了幾分驚豔,但也算個小家碧玉的美。
“本宮是誰?這裡是哪?陛下呢?”談允賢發現自己站在公交站牌之下。
公交車的概念,景泰朝就已經提出來了,只是當時用火車代替公交車。
“咦?這是簡體字?”
談允賢從站牌上看到的文字,區別於景泰朝用的繁體字,但是符合漢字簡化的程序,她能認識很多的。
“這裡也是京師?”
“可這一切,和本宮知道的京師不一樣啊!”
“這裡到底是哪?”
她離開公交站,隨着人流走,漫無目的。
她沒有原主的記憶。
她路過一家店鋪,電視裡寫着2023年!
“2023?是大明哪一年?當朝皇帝是誰?”談允賢喃喃自語,忽然包裡的手機響了,她手忙腳亂的接聽。
“楠楠,你怎麼還沒到家呀?是路上出什麼事了嗎?我叫你爸爸去接你呀!”
“您是?”談允賢有點傻眼。
“我是媽媽呀,楠楠伱怎麼了?”
媽媽是什麼?
大明還是叫爹孃,爸爸媽媽這個詞彙,有,但很小衆。
談允賢並不知道,因爲她早就爲人母了,她的母親在景泰十六年的時候就病逝了。
“哦,本……我、我有點迷路了。”
“楠楠,你站在那裡別動,我這就和你爸爸來接你,你千萬不要動呀,媽媽這就來。”
聽見談允賢的話,可把她媽媽嚇壞了。
晚上吃了晚飯。
談允賢在房間裡躊躇,她好不容易糊弄過去這具身體的父母,這時候有點弄明白了。
自己很有可能是所謂的穿越!
現在是2023年,很有可能是未來,而且,這個世界好像和自己的世界不一樣。
她試着學習網絡,用網絡查詢一些東西。
“不知道大明有沒有這種網絡?”
談允賢笨拙的搜索“大明”兩個字,頓時如遭重擊,大明已經滅亡四百年了!
“怎麼會這樣?”
“2023年是四百年後?”
“不對,以陛下之能,起碼延續大明國祚二百年,怎麼可能沒了?”
她搜索景泰。
看見詞條裡的內容,她目瞪口呆:“景泰八年,朱祁鈺死於奪門之變?”
“怎麼可能?”
“景泰八年,景泰八年我們過得好好的,怎麼會死呢?”
“他活到了景泰七十年啊!”
“怎麼回事!”
“錯的,錯的,都是錯的!”
“這是誰記載的歷史,怎麼能胡亂記載呢?”
“天順?朱祁鎮復辟登基?”
“不可能!”
“我親眼看見奪門之變,朱祁鎮敗了的!”
“難道我看錯了嗎?”
談允賢凌亂了。
這個世界不對勁,這是一個假世界,不,是假歷史!
記載的都是假的!
不是現實!
過了好久,她顫抖着指尖撥動鼠標,再看景泰八年的詞條。
奪門之變?
談允賢看到了另一個版本的奪門之變,朱祁鎮勝利了,奪走了景泰帝的果實,他復辟登基。
天順?
“怎麼會這樣?”
“天順之後,是成化?”
“成化?朱見深?”談允賢整夜都沒睡,第二天渾渾噩噩地上學,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自然不會認真聽講。
而且,她言行舉止都和別人不一樣。
最可悲的是,她連擦屁股都不會……
她似乎感受到同學的異樣眼光,第二天她就找藉口不去上學了,而是去書店買了大部頭的明史,一頁頁地看。
景泰八年之前,和她知道的歷史都差不多。
但之後,完全不一樣了。
明史記載裡的大明,一點都不光輝,甚至可以說有點可恥,最終被滿清篡權,得了江山。
談允賢足足看了一個月,茶飯不思地把整部明史看完了。
之後就陷入無盡沉默之中。
聰明的她,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
她開始仔細回憶,自己在宮中的點點滴滴。
她忽然發現很多不對的地方。
尤其是朱祁鈺,她越想越不對勁。
她嫁給朱祁鈺七十年,她太瞭解這個男人了。
他總有別人沒察覺到的擔心,他的眉間總籠罩着難以言表的擔憂。
他對滿清恨之入骨。
他對倭國看似恩寵,實則痛恨。
他的很多國策極爲新穎,他總有超出整個時代的戰略眼光。
他總有……
太多太多了。
他像是未卜先知一樣,他說自己會做夢。
可他們住在一起,很少聽到他說夢話。
以前她深信不疑。
她不會懷疑自己的男人。
可來到這個時空,看完明史,她忽然就懂了。
原來,他是從這個時空去的人!
那他在哪?
談允賢心中生出迫切的情感,她想把自己的男人找回來!他一定在這個時空,找出來,嫁給他!
這一刻,她興奮到了極致。
老天讓她重活一世,不是去挑歷史毛病的,也不是解釋朱祁鈺爲什麼會穿越的,而是讓她今生和一個男人永遠廝守,而不和任何人共享他!
可是!
唐皇后會不會也在?
還有胡皇后?
談允賢眼中升騰起一絲戒備,必須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這個世界只允許一夫一妻制,她要成爲他的妻子!名正言順、唯一的妻子!
可是,宋楠的父母卻認爲自家孩子病了。
小心翼翼去聯繫醫院,別讓孩子知道,再想個辦法把孩子帶去醫院檢查檢查,這孩子腦子壞了。
尤其在談允賢提出要出去旅遊的時候,她家就知道這孩子病了,絕對病了。
一個高三學生,不好好上學,整天把大明掛在嘴邊,尤其看完明史之後,人直接不好了,這不是有病了嗎?
家長擔憂啊,宋母幾天都沒睡覺。
而談允賢尚且在激動之中。
她根據朱祁鈺的蛛絲馬跡,猜測朱祁鈺穿越前是做什麼的,會在哪個城市,她一定要搶在所有女人之前,得到他,不惜一切代價!
她相信,不管那個男人變成什麼模樣,只要讓她見到,她一定能把他認出來!一定!
可是。
宋楠的家人認爲談允賢得了病,哪裡肯讓她出去呀。
在養病期間。
她心裡都是朱祁鈺,從她認識朱祁鈺開始想,那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的朱祁鈺,彷彿就知道會發生什麼。
再對照奪門之變的史實。
這一刻就基本能確定,朱祁鈺是對照着這段歷史改變的奪門之變的歷史。
之後朱祁鈺有太多不符合那個時代的想法。
原來都來自於這個時代。
那麼,明史是平行時空,還是她現在所在的世界是平行時空?
她想不通。
她嘗試着返回原來的世界,應該是回不去了。
莫名的,她開始畏懼於找到這個時空的朱祁鈺了,找到他,他還會記得自己嗎?他還是他嗎?
如果憑藉一股衝勁兒,她恨不得翻遍整個世界,也要把朱祁鈺找出來。
可當人理智下來的時候,反而會思考一些更加現實的事情。
她已經過了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年紀了,即便現在是一副小身體,靈魂確實八十八歲的老太太。
“他還是他嗎?”
“如果他是從這個時空穿越過去的,也跟我一樣,是靈魂穿越。”
“他的肉身,應該在本時空腐爛了吧?”
“人死了,我去哪找到他呢?”
“就算找到他,他還活着,他還知道我嗎?他還是那個睥睨天下的景泰大帝嗎?”
談允賢胡思亂想,渾渾噩噩。
中間有宋楠的小姐妹聯繫,她都置之不理。
她的心思都在朱祁鈺身上。
看完了明史,看清史,幾乎把所有歷史都看完了,她得出一個結論,兩個時空,是互相平行的,如果存在平行時空,那麼平行時空就是無限的。
至於哪個是原始時空,哪個是平行時空,她也無法確定。
被關在家裡這段時間,她學會使用互聯網,天天上網挖掘,試圖尋找朱祁鈺的蹤跡。
根據她的推測,能夠對奪門之變極爲了解的人,要麼是史學生,就算不是專業學習的,也是歷史愛好者。
嗯,歷史愛好者。
她在歷史論壇上游弋,尋找關於奪門之變的帖子。
她認爲,朱祁鈺那麼瞭解奪門之變,如果不是從書本上學來的,就一定是從歷史論壇上學到的。
她清晰記得,朱祁鈺對古文很牴觸,說明他看不懂古文,肯定不是從史書上看到的。
一定在歷史論壇上。
如果這個時空的朱祁鈺還活着,他的本性不會改變,一定會在論壇上存活。
搜索發現,朱祁鎮被罵得太慘了,可以說是全網黑。
反而朱祁鈺得到很大的同情分。
她在某個歷史私域裡,發現了一個對噴帖,有一個人處處站在朱祁鈺的角度上,分析整個奪門之變,狂噴對面少有的朱祁鎮支持者,順帶還黑了朱見深一頓。
“是他!”
談允賢立刻鎖定了這個人,他的語氣,和朱祁鈺好像好像!
帖子日期,是2023年,2月27日!
再看農曆,正月十六!
最關鍵的是,這條帖子的末尾,對面那個人天天噴他,結果可這個人再沒有了回信。
“是他!就是他!”
談允賢興奮的剎那,又產生了極致地恐懼。
萬一……他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可該怎麼辦?
不然他爲什麼不回信了?
談允賢迅速查找這個人的資料,可私域不允許查對方的資料,只顯示了IP地址,地址就在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