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兒到用時方恨少!

馮孝領着一個青年從偏殿出來。

青年皮膚黝黑,手指甲裡全是泥土,看着像五十多歲,其實今年還不到三十。

他畏首畏尾的,突然看到這麼多貴人,連行禮都忘了。

馮孝提醒他,該向皇帝行叩拜禮。

“小的見過皇帝爺爺!”

青年傻傻地磕頭。

馮孝想糾正錯誤,都沒法糾正,這個青年快被嚇慘了,渾身哆嗦成個蛋。

王誠看着這青年,竟覺得有幾分熟悉。

“皇爺,他是?”王誠問。

“你跟朕說過,你年幼時趕上大饑荒,父母把姐姐賣了,換了五斤小米。”

“然後你爹孃也餓死了。”

“伱靠着小米,走到了京師,但京師也是饑荒,賑濟不多。”

“迫於無奈下,賣了自己,進宮伺候。”

“你入郕王府當大伴時,就開始尋找那個被賣的姐姐,一直沒有音訊。”

“你回老家,家中一個親戚都沒了。”

聽皇帝說這些,王誠淚如雨下。

他年過五旬,卻孤零零一個人,一個親人都沒了。

“你的事,朕一直放在心上。”

“上天保佑啊。”

“去年,舒良在山西找到了一個叫楊孃的老嫗。”

“詳細覈對後,發現此人和你描述過的姐姐,有幾分相像。”

“朕就讓舒良詳細調查。”

“方纔舒良上密奏,說,那個楊娘,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

“並將這個人,送來京師。”

“他,是楊孃的孫子。”

王誠傻傻看着這青年,關於姐姐的稀薄記憶又浮現在腦海裡。

其實,他都已經忘記了姐姐的具體模樣。

那時候他才九歲,姐姐十一歲。

“你、你祖母叫什麼?”

姐姐賣了自己,換了五斤小米!

爹孃捨不得吃那五斤小米,活生生把自己餓死了!

而那五斤小米,換來了他的活!

從西安府,沿街乞討,走到了北直隸,才勉強活下來。

“小、小的祖母叫楊娘。”

王誠本姓王,王誠是先帝賜的名字。

他不記得,姐姐是賣給誰了,想來收女子的,要麼是大戶人家,要麼是青.樓。

他也不敢細想,姐姐的下場……

“擡起頭來,讓咱家看看。”王誠難以抑制激動。

可是,畢竟是孫子,看不出來具體模樣了。

“你祖母可還好?”

“她說沒說過,家裡有兩個弟弟?”

“大弟弟叫王亨,小弟弟叫王遼。”

“家裡是西安府韓城人,她還記得嗎?”

王誠抓住他的肩膀,淚涕橫流:“爹是秀才公,娘也是書香門第。”

“她不叫楊娘,她有名字的,她叫王蘭。”

“是父親給起的,昭意她如蘭花般高潔盛放,她是家中長女啊!”

哪怕過去了四十多年!

但家中的慘狀,他歷歷在目。

家裡的過去,他記憶猶新。

他永遠忘不掉姐姐被賣掉的那一刻,更忘不掉父母爲了給他留着小米,活生生餓死的一幕。

一家五口,弟弟是最先餓死的。

他餓得不行的時候,姐姐被賣了,換來他的活。

“小人不敢欺騙大人,祖母很少說話,並不說起從前,所以小人不知道!”

他很樸實,沒有和王誠攀親。

王誠跪在地上,淚如雨下:“皇爺,奴婢想去山西,看看她!”

朱祁鈺揮揮手,讓這青年退下。

“王誠,莫要着急。”

朱祁鈺拍拍他的肩膀:“朕已經接她入京了,只是她身體不好,坐船慢行,要再等一等。”

王誠眸中激射出驚喜之色。

感激涕零地磕頭:“皇爺日理萬機,卻把奴婢家中這點小事記在心上,奴婢不知道該如何回報皇爺!”

“這份禮物,如何?”朱祁鈺扶他起來。

但王誠堅持磕頭叩拜:“奴婢這輩子值了!”

能把命賣給這樣的君主,王誠覺得上天之幸。

其實,朱祁鈺一直陷入一個誤區。

用現代人的思維,代入古人思維。

他處處邀買人心,用利益壟斷人心,其實作爲大明皇帝,大可不必這樣。

因爲這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時代,三觀以儒家思想架構。

忠君報國,是大明人思想中的第一位。

朱祁鎮當皇帝時候,難道真就收買多少人心了嗎?

朱祁鈺本鈺,真就故意收買王誠等人人心了嗎?

沒有的!

主辱臣死,臣爲主死,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

對皇帝來說,這些都是理所應得的,你不忠於朕,纔是有罪呢!哪怕有不忠的想法,都會遭到唾棄!

所以,當朱祁鈺適應了古人思維,就開始改變了現代三觀,改用儒家三觀行事。

他是皇帝,大明所有一切,乃至天下所有的一切,理應屬於他一個人。

天下人都必須忠君報國,而非一句虛話。

所以,無論朱祁鈺對王誠怎麼樣,王誠永遠是朱祁鈺的奴婢,不敢有任何僭越之心。

皇帝對王誠好,所以王誠覺得這輩子值了,而不是跟對了主子。

後者是不能自己選擇的。

奴婢是天生的奴婢,不具有選擇權,只能逆來順受的選擇忠誠,永永遠遠的忠誠下去。

“王誠,朕欲用你統南直隸之兵,你可否擔當重任?”朱祁鈺說出目的。

王誠面露苦色,本想在京師等着見姐姐的。

“楊娘也就這幾天就會抵達京師,你們姐弟見面之後,再出京去南直隸。”

南直隸之事,還可以緩緩。

“皇爺,天下大事,豈能因奴婢的兒女私情而耽誤?”

王誠鄭重道:“既然找到了她,晚見幾天又如何?”

“奴婢願意去南直隸,爲皇爺統兵!”

他很清楚,皇帝派個太監去的原因。

因爲把兵權放在其他人手裡,皇帝不放心。

“王誠,朕很清楚,你有報國之心。”

“但只要是人,便有私情。”

“見你姐姐是你心心念念四十幾年的事情了,朕不能讓此事成爲你終生憾事。”

“你在京師等三天,用這三天時間,在京師整兵。”

“朕能給你三千人,去京營裡挑人,組建皖軍,兵額三萬人。”

“其餘人,從廣西狼兵裡面補全。”

“朕會下旨給方瑛,方瑛會派兵給朱儀,你去江西鄱陽接人,然後乘船去南直隸即可。”

“既然是皖軍,你就駐紮在安慶府,安慶府內衛所,全部充入皖軍。”

朱祁鈺又覺得不妥:“不,皖軍兵額太多。”

他否決了方纔說的話。

來回踱步,反覆斟酌。

“這樣吧。”

“組建三軍,一軍爲鳳陽軍、一軍爲廬州軍、一軍爲安慶軍,兵額各一萬五千人,合計四萬五千人。”

“分別駐紮在鳳陽府的潁州、廬州府的合肥、安慶府的安慶。”

“三地衛所併入三軍,中都留守司不變、護陵軍不變。”

朱祁鈺忽然問:“宋偉和李震,募兵多少了?”

“回皇爺,募兵近六萬人,但以水師爲主。”馮孝回稟。

“在池州府、徽州府,再建兩軍。”

“一軍叫池州軍、一軍叫徽州軍,兵額各一萬五千人。”

“五軍合計七萬五千人。”

“從京營調五千人隨你去,其餘七萬人,皆從廣西狼兵、本地衛所中調任。”

一口氣徵召這麼多兵。

內帑的錢糧又要吃緊了。

但是,這是計劃之中的,去年就說了,將廣西百萬狼兵,全都移到南浙去。

以府建軍,也是開了先例。

而且,皇帝沒和朝臣商量,直接建軍。

“皇爺,都是蠻兵,目不識丁,如何會聽從奴婢之命啊?”王誠苦笑。

調廣西兵去南直隸,需要時間,他可以在京師等着姐姐了。

想到能見到姐姐,他心馳神往。

“安心,朕會調歐信隨你入南直隸的!”

兩廣基本沒有大仗可打了。

歐信留在兩廣,屬實浪費。

由他統兵,狼兵可不敢造次。

一聽歐信輔佐,王誠放心下來。

“皇爺,派這些蠻兵去南直隸,所爲何事?”

朱祁鈺揮揮手,讓養心殿伺候的人都出去。

“王誠,你去南直隸,主要做兩件事。”

“朕會很尹家做交易,弄回些船支來,你負責將這些船支,送去山東,交給朱英和項忠。”

“這是第一件事,如何交易,王竑和範青會聯繫你的。”

“第二件事,把鳳陽、廬州、安慶、池州、徽州五府,給朕牢牢控制住了!”

這五個府,是南直隸靠西面的五個府,毗鄰湖北、江西、浙江。

日後會成爲皇帝巡幸南直隸,倚仗的基石。

“皇爺,奴婢有多少時間?”

朱祁鈺伸出一根手指頭:“一年時間,朕會讓廣西繼續給你增兵。”

“兵權放權給歐信即可。”

“歐信在南直隸沒有根基,他在中樞依靠的只有朕。”

“你可放心用他。”

“在這五府之地,你們要剿匪練兵,日日不輟。”

“裝備、物資,朕會給你們供足了。”

“一年時間,控制整個五個府。”

“同時,廣西狼兵必須漢化,你們在當地給他們找媳婦,讓他們紮根在南直隸。”

“新科狀元王一夔,跟隨你入軍。”

“朕在軍機處再給你挑幾個文臣,輔佐你掌軍。”

“記住了,雖可以放權,但軍權一定要牢牢掌握在你手裡,任何人不可染指。”

南直隸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

朱祁鈺一直想拆分成各省,而不是統稱爲南直隸。

就是擔心南直隸尾大不掉。

萬一某個野心家,僞裝的好,騙過了他的眼睛,騙得了軍權,在南直隸做大,大明可就完了。

所以,他精挑細選,挑個太監掌兵。

又拿捏住王誠失散多年的姐姐,讓王誠乖乖給他賣命。

“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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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誠很清楚,兵危戰兇,執掌兵權可不是件好事。

“皇爺,那中都留守司……”

鳳陽是大明的祖地,太祖設鳳陽爲中都,設留守司管控中都。

朱祁鈺擺擺手:“朕會派任禮,執掌中都留守司的。”

這叫制衡。

用王誠率領廣西狼兵,制衡宋偉、李震手裡的南京守備府,再用中都留守司,制衡二者。

形成穩固的三角形。

“皇爺所慮周全,奴婢就放心了。”

太祖皇帝設鳳陽爲中都,還復刻了中都紫禁城,但並沒有建完。

洪武朝,中都留守司的兵力,比南直隸還雄厚。

但現在已經徹底墮落了,幾乎無法大用。

“王誠,朕命你爲五府總兵,授你王命旗牌。”

“你雖掌軍權,但必要的時候,南直隸督撫張鳳之命,你必須聽之。”

南直隸實在是難搞。

不能將兵權、財權、吏權放在一個人手裡,還要適當的集權。

張鳳不掌兵,必要的時候,還能調兵。

這就是在挾制王誠。

萬一王誠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張鳳可調中都留守司和南直隸守備的兵平定他。

所謂的制衡,就是讓更多人扯皮。

互相扯皮,互相指責,互相踢皮球,皇帝才能穩如泰山。

“奴婢遵旨!”

又交代幾句,才把王誠打發走。

“皇爺,用王誠、任禮、宋偉三人領兵,共治南直隸,這回應該把心放回肚子裡了。”

馮孝永遠站在皇帝這邊。

“南直隸難辦啊!”

“地方勢力錯綜複雜,南京朝堂上互相傾軋,中樞派人犁平南直隸,還得互相防備。”

“真是不痛快啊。”

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去把任禮宣來。”

看了會奏章,心裡已經亂了,看不下去了。

真想迫不急的飛去南直隸。

他親自坐鎮,殺他個人頭滾滾,然後大力開海,何必坐在北京,和千里之外的南京鬥智鬥勇呢?

時機還不成熟啊。

胡濙還病了。

朝堂震盪,中樞動搖。

征伐兀良哈還討論個沒完呢。

所有事趕一起去了。

朱祁鈺也覺得累。

“皇爺,後宮傳來喜訊,白選侍有喜了!”

“賞,大賞!”

後宮七個妃嬪,全都懷孕了。

“正好和宋妃的冊封禮一起辦了,封宋妃爲德妃,白選侍爲順妃。”

朱祁鈺沒有多少開心。

現在說後宮婦人不受孕,他纔會略微詫異呢。

“皇爺,祖制裡沒有德妃,只有德嬪。”馮孝提點。

“祖制只有七個妃,如何夠封?”

朱祁鈺道:“順妃不好聽,封熹妃吧。”

因爲白氏之前住在碎玉軒,所以他就想到了熹妃。

“這……”

“無妨,內閣和都察院追問下來,朕去解釋。”

反正朱祁鈺不是第一次違背祖制了。

正說話間。

任禮意氣風發的進殿。

他一直榮養在京中,前一段時間,特殊情況,被調去擔任九門提督府的提督。

等於康回來,他就卸任了。

他的身體一直不好,皇帝安排了太醫住在他家中,他每日除了遛彎,就是去講武堂授課。

“你孫子任弘,在運動會上表現不錯。”

朱祁鈺賜座奉茶。

任禮得意洋洋,本以爲家門無望,結果出來個騎射俱佳的任弘,算是後繼有人了。

“近來身體如何?”

“回陛下,微臣身體大好了,隨時能爲陛下征戰沙場!”

朱祁鈺點點頭:“身體是本錢啊,你身體健康,方能爲國征戰。”

“朕欲派你去中都,擔任中都留守司都指揮使!”

任禮一愣,這可不是個好差事啊。

中都留守司早就爛透了。

而且都指揮使,可不如南直隸守備官兒大。

“朕不瞞你,方纔已經派王誠去鳳陽、廬州、安慶、池州、徽州五府,擔任總兵了!”

“派你出京,就是要整頓中都留守司。”

“朕需要強兵,你是知道的,軍中的廢物,沒必要留下了。”

“軍戶也放出來一批,分房分地,讓他們變成民籍……”

話沒說完。

任禮就跪在地上:“陛下,萬萬不可!”

“軍戶制雖然爛了,卻苟延殘喘地爲大明提供兵卒。”

“一旦中都開始裁撤軍戶,必然人心慼慼,裁撤軍戶容易,再收軍戶可就難了。”

朱祁鈺皺眉。

“微臣有個折中的辦法。”

任禮道:“微臣去中都,可給軍戶酌情分地,再挑些祖上有戰功的,酌情賜恩旨,令其子參加科舉,皆以恩旨的名義行事。”

中都是太祖皇帝起家之地。

這些軍戶,祖上都是有功之臣,自然都能賜恩科了。

這個辦法好。

掩耳盜鈴的保護軍戶制,起碼沒有破壞軍戶制平衡。

“依你所言。”

朱祁鈺道:“將鳳陽府分爲兩半,以鳳陽爲中心,西面歸王誠,東面歸你。”

“朕再將淮安府、揚州府交給你。”

“組建中都留守司,兵額五萬,三萬水師,兩萬陸兵。”

“衛所兵全部交給你統率。”

“優中選優,要選能戰、敢戰之兵。”

“朕會令方瑛,給你調兩萬廣西狼兵,給你用着。”

“以後不夠的,再從廣西調兵。”

任禮這一聽。

立刻知道,皇帝在爲巡幸南直隸做準備。

同時,心中欣喜,這中都留守司是能獨當一面的。

“微臣必不負陛下厚望!”

任禮磕頭:“敢問陛下,微臣有多久的時間。”

“一年!”

朱祁鈺認真道:“一年之後,你手中的五萬大軍,必須派上用場!”

可真是時間緊任務重,只能苦一苦鳳陽、淮安、揚州三府的土匪了。用土匪練兵,是基本操作。

“陛下,可否允准微臣從京師調派幾員將領去呀?”

任禮很聰明,知道皇帝不會放心,讓他大權獨攬的。

乾脆給皇帝遞個臺階。

朱祁鈺卻苦笑:“朕着實沒有人選啊,這樣吧,朕調宣鎮的軒𫐐隨你入南直隸。”

宣鎮基本上沒有打仗的可能性了。

堆積那麼多名臣名將,全然沒必要。

一個軒𫐐,滿足不了任禮的胃口。

“微臣倒是有一個人選,還請陛下允准。”

“說吧!”

任禮笑道:“講武堂的陶魯,是個好苗子,微臣想帶他去歷練一番。”

“任禮,你倒是會選人啊。”

“陶魯可有名將之資啊,若培養得好,必能獨當一面,當朕的陸遜!”

朱祁鈺道:“不放,他必須在講武堂學夠三年。”

“這樣吧,都察院李敏,乃景泰五年進士,也是朕的心腹愛臣,借給你用用。”

李敏可是個厲害人物。

這個人是御史,卻在內閣裡得到閣臣的讚賞,在軍機處裡,讓軍機大臣覺得此人是個將才。

去年貴州蠻叛變,朱祁鈺想從中樞派兵,卻被李敏上書阻止,說項文曜能力超羣,足矣應對。

果然,貴州蠻沒有動亂起來,就被項文曜給平定了。

任禮自然知道李敏的厲害:“謝陛下厚恩!”

“陛下,您允李敏出京,乾脆也把葉淇給微臣唄。”任禮憨笑。

葉淇不擅長打仗,但懂經濟。

張鳳說,未來接替他做戶部尚書的,是李敏和葉淇。

“朕身邊就不留幾個有能之士?”朱祁鈺生氣了。

“陛下英明神武,您隨便點撥幾個人,就能成爲珠玉之才,不像微臣,人老眼拙,不懂慧眼識珠呀。”

任禮還真不是吹捧皇帝。

朱祁鈺在內閣、軍機處提拔的人,像夏壎、高明、李敏、葉淇,都是一時龍鳳。

還有在翰林院的尹直、丘濬、劉吉、劉珝等等。

還有從地方慧眼識珠的,如王越、朱英、項忠、馬文升、餘子俊、李秉、李侃等等。

還有一大堆將才,李瑾、楊信、歐信、神英、張善、房能、陶瑾、於康等等。

實在太多了!

都是皇帝發掘的。

“行了,別吹捧朕了,葉淇也給你,這回夠用了吧?”

並非朱祁鈺慧眼識英才。

而是他願意給人才一個施展才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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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有真才實學,一看便知。

所以,人才井噴。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任禮,辦好了這件事,朕晉你侯爵之位!”

一聽能晉爵,任禮滿臉激動:“微臣必然辦好差事,讓陛下滿意!”

打發走任禮。

朱祁鈺道:“李敏走了,調何喬新接替李敏的職位。”

何喬新,是何文淵的第三個兒子。

景泰五年的進士。

又是一個人才,爲人剛直,篤志好學。

他巡案地方,地方官員噤若寒蟬。

“奴婢遵旨!”

朱祁鈺喜歡把人才放在中樞用一段時間,再外放出去。

胡濙卻認爲,應該讓人才在地方歷練十年後,再酌情啓用。

“給廣西傳旨,令方瑛徵集十萬廣西狼兵,由歐信統領,前往南直隸!”

朱祁鈺下旨。

而在江西。

金忠來到了鉛山。

鉛山遍地都是造紙作坊。

鉛山費家,費家老家主,費鎮資歷十分嚇人。

費鎮是洪武初吉水知州,洪武十一年以老致仕,累贈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兼太子太師、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這老頭現在還活着呢!

今年九十九歲!

雖然不當家做主了,但這塊活化石在,任誰都得給幾分薄面。

如今費家當家做主的,是費鎮的六兒子,費璠。

費璠是個閒不住的性子,說喜歡養魚,就恨不得把天南海北的魚全都搬到自家池塘來;

說喜歡養花,就恨不得把天下名花,聚集在自家園子之中。

最近迷上了煉丹,日日和道人形影不離。

把家都拆了,改成了道觀,每日在裡面煉丹尋道。

年過三十了,卻不成親不納妾,他什麼都好,唯獨不好女瑟。

金忠造訪費家。

卻沒看到費璠,費璠的九弟費瑜說,自家六哥在丹室煉丹。

“帶本督去瞧瞧。”

費瑜想不通,金忠一個太監,也想長生不老?

帶着金忠去丹室。

丹室裡一隻丹爐正在燃燒,幾個道士忙來忙去,往裡面放着各種各樣的東西。

“哪個是費璠?”金忠發現裡面有七個道士,沒看到費璠。

“提督大人,那個戴道士冠帽的就是家兄!”費瑜苦笑。

原來費璠也穿着一襲道袍,帶着人忙來忙去,他是最認真的一個。

“費璠?”金忠唸叨這名字。

“誰叫我?”

費璠後知後覺。

彷彿纔看到金忠這不速之客。

他快步走過來,滿臉不爽:“老九,都說了,現在是煉丹的關鍵時刻,容不得打擾。”

“你又來幹什麼?”

“家中瑣事不必煩我,你做主即可。”

“你眼睛有問題了?跟我眨什麼眼睛?”

費璠指着金忠問:“他們是誰啊?”

費瑜嚇了一跳,趕緊躬身請罪:“家兄腦子出問題了,大人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大人?”

費璠腦子迴歸本體,認出了金忠官袍,嚇得連連告罪。

“你很擅長煉丹嗎?”金忠問他。

費瑜一個勁兒給他使眼色,這太監勒索了陳家和餘家,言多必失,你千萬少說話。

“回大人,一時興趣罷了,過幾天可能就沒意趣了,不想煉了。”

金忠微微頷首:“本督聽說你興趣頗多,可做出來什麼實事?”

“不曾。”費璠言不由衷。

他養魚時,知道如何給魚兒營造出適合生存的環境;他養花時,能培育出本地特色的花朵。

做什麼看似徒勞無功,但都悟到了道理。

這是朱聖的學說,格物致知。

“罷了。”

金忠本以爲費璠是個人才,皇爺說了,要蒐羅天下怪才,入中樞爲宮中所用。

他以爲費璠是個怪才。

結果他自己都承認了,就是個浪費錢財的庸才罷了。

費璠都懵了,這什麼套路啊?

“認罪銀之事,本督就不贅述了。”

金忠冷冷道:“你鉛山費氏,拆分一半,填充廣西。”

費瑜一下子就懵了。

“大人,我家願多拿出一百萬兩認罪銀,能否允准我家留在江西祖地啊?”

金忠瞥了他一眼:“怎麼?你費家比陳家、餘家臉大嗎?”

費瑜登時啞然。

他本來就不是家主,只是老六太不正經,前面五個哥哥,都去世了,老七和老八又不在家中,只能讓他來代理家主。

他也不善言辭,只能搬出老爹。

“能不能等家父百年之後,再拆分家族啊?”

金忠卻笑道:“本督聽說,費老太公,今年已經九十九歲了,過了年就百歲了,今年和明年搬,又有多大區別呢?”

百年之後,不是具體百歲!

而是老頭死了再說。

“要不本督做一把惡人,請老太公去侍奉太祖皇帝?”

金忠怪笑:“這樣,你費氏就全了孝道了。”

費瑜登時大怒。

費璠卻行一禮:“提督大人切莫和家弟玩笑了,費家願意拆分一半,去廣西。”

費瑜想勸,卻被費璠瞪了一眼。

他雖然糊塗,但不是傻子。

陳家和餘家都允准了的事,費家就能躲過了?

金忠喝了口茶,並不言語。

“提督大人見諒,在下格物悟道,一時正常,一時神遊天外,和朱聖人交流格物之事,還請大人莫怪。”

格物致知,是朱熹提出來的。

朱熹是上饒人。

整個廣信府,都以是朱聖的鄉人自居,可謂是與有榮焉。

但這些金忠不感興趣:“除此之外,留在鉛山的費氏,再拆出一房,移去湖南。”

費璠只能答應下來。

此行甚是容易,金忠也懶得逗留,在鉛山待一日,讓諸多小家族繳納認罪銀,然後拆分人口移民去廣西。

然後去弋陽。

登船之時,卻遇上了費璠。

費璠帶着族人,主動移民去廣西。

金忠訝異:“你是主宗,又是費氏家主,爲何非要自己走呢?”

“學生自幼頑劣,不事詩書,丟盡了家父的顏面。”

“年幼時,尚有兄長庇佑。”

“但人過中年,兄長俱亡,卻一事無成。”

“如今家道離散,學生願挺身而出,羔羊跪乳,還家族養育之恩。”

費璠說得實在。

跟着他走的,除了他這一支,多是偏房。

臨走之前,他老父派人向餘家求親,求娶了餘氏嬌女,匆匆成婚,便踏上去廣西之路。

他是第一個主動移民廣西的人。

金忠邀請他同乘一條船。

費璠卻說,自己亂七八糟的東西很多,怕是要把金忠的船支裝滿。

金忠說沒關係,還派番子幫他搬運。

結果,費璠的東西,足足裝了三條船。

沒有一兩銀子!

全是亂七八糟的物件,什麼都有,就是一個有用的都沒有。

“你可真是個怪才。”

金忠忍俊不禁,費璠對自己亂七八糟的物件,視若珍寶,對幾十條船的財貨,置若罔聞。

“承蒙大人誇讚。”

費璠不以爲忤:“家父罵學生不務正業,家弟罵學生是敗家子,還第一次有人誇讚學生是個怪才,倒也不錯。”

談到興處,他灑脫的站在船上,尿了一泡。

然後喝着酒,肆意畫了一幅畫,竟然是撒尿圖。

金忠瞠目結舌。

“提督,這人是不是有病啊?咱們把他趕下船吧。”

閆方見過文人放蕩不羈,但沒見過放蕩不羈完了,還畫下來的。

“到了弋陽再看看。”

船支一路到了弋陽。

費璠這個神經病,到了弋陽,也不走了,拜訪朋友,在朋友家開始煉製琉璃。

金忠有點摸不準,費璠到底是怪才啊,還是神經病。

而聖旨傳到了廣西。

歐信的腿已經養好了,但留下點殘疾,走路有些跛,但不細看看不出來。

方瑛把他叫去,千叮嚀萬囑咐:“到了南直隸,你一定要事事聽從王公公安排,絕不能像在兩廣一樣,爲所欲爲,知道了嗎?”

“下官謹遵總督之命!”

歐信正色道。

方瑛拍拍他的肩膀:“陛下下聖旨調你去,說明簡在帝心,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務必要報答皇恩!”

“吃水不忘挖井人,陛下對下官的好,下官銘記在心。”

南直隸腐化力度太大了。

方瑛擔心歐信,去了南直隸就會變質,所以叮囑他。

“永遠記住一點,你是將,做好爲將的本分便好,其餘的事,不要摻和。”

文武分治,是皇帝的底線。

他不希望歐信效仿岳飛,更希望歐信成爲韓世忠。

“聽說段思娥有了身孕?”

方瑛笑道:“你小子動作夠快的呀。”

“嘿嘿。”

歐信撓頭傻笑:“總督大人,休息的幾個月,下官有兩個孩子了。”

方瑛羨慕啊,要是年輕幾歲,他也多生幾個。

女到用時方恨少啊。

“歐信,你兒歐鏜先不要訂婚,等本督家中有了孫女,本督便與你結親。”

方瑛的大孫女,決定許配給陶魯。

等有了小孫女,就嫁給歐信的兒子。

完美。

“怎麼?不願意?”方瑛虎着臉問。

“大人,我兒今年多大了呀?如何等十幾年再成親呀?不如和我家小兒子定親如何?”

歐鏜今年十幾歲了,再等幾年,豈不三十歲才結婚?

人過三十天過午。

方瑛臉色發苦,真是兒到用時方恨少。

他就兩個兒子,長子到現在才一兒一女,女兒已經打算許給陶魯了。

他還不知道,常德公主也惦記他家女兒呢。

次子方毅定了親,還沒到成親時候呢。

他方瑛就吃了成親晚的虧。

“好吧。”

方瑛實在看好歐信的未來:“段思娥肚子裡的,若是男孩,我方家的二孫女許配給他,若是女孩,就許配給我方家的次孫,如何?”

他家長孫年齡也不合適。

再說了,段思娥是妾,長孫要繼承家業的,不能娶一個庶女做嫡妻。

“那就說定了。”

歐信也想攀附方瑛這棵大樹。

雙方一拍即合。

從家事,說到了軍事。

“本督陳兵十萬,安南王被嚇慘了,乖乖運送糧船給大明。”

方瑛沾沾自喜道:“夏壎上奏報說,安南又運了一百多艘船的糧食。”

“那安南國就是欺軟怕硬罷了。”

歐信覺得安南終究是小患。

等大明開市場後,安南必然會老實的。

大明與安南互市,撿便宜的是安南人,在利益面前,安南王不會在意國民死多少的。

糧食船走近海,朱永率領海軍,全程護送。

歐信點兵,乘坐船支開赴南直隸。

江西。

弋陽楊氏,願意繳納認罪銀,也願意遷一半人口去廣西。

錦衣衛負責析產。

四大家族,所有財產,都要公開,在祖祠裡面,由錦衣衛主持析產。

在陳家,沙鉉負責主持析產。

沙鉉是金忠心腹。

既然是析產,分家,就得把家族裡所有的東西,全都算上,然後重新統一分配。

陳家就遇到麻煩了。

陳應不敢報出陳家全部家產,遭到了支脈的強烈反對,紛紛指責家主不公平。

反正都要分家了,誰怕你個主宗家主啊!

陳應不敢承認。

因爲錦衣衛負責析產,等析產完畢,陳家有幾根釘子,錦衣衛都一清二楚。

若金忠知道,陳家有現銀上千萬兩呢?

會做什麼?

“諸位,大家冷靜冷靜!”

站在祖祠的臺階上,陳應示意安靜:“今天是請族內所有族老求個公正的,本家主拿出來的東西,都是陳氏宗族的共同財產,至於非共同財產,不予分割。”

陳應想個絕招。

錦衣衛也說了,分割族產,那有些東西不屬於族產啊,是我陳應的私產,爲什麼分割呀?

陳氏家族裡直接就罵開了,憑什麼不分割啊?

沙鉉是個大老粗,做事沒有分寸。

他撥開羣情激奮的人羣,走到臺階前,擡起鉢盂大的拳頭,狠狠一拳,轟在陳應的臉上。

當場喋血!

“誰說什麼私產、什麼共同財產才予以分割的啊?”

沙鉉用拳頭教他做人:“你陳家所有資產,包括在場的所有人的私產,都要分割!”

“放心,錦衣衛說到做到,不會垂涎爾等財產的!”

“平分成兩半,一半留在上饒,一半送去廣西,由另一宗繼承。”

“這是提督的意思,也是皇爺的意思!”

沙鉉扭了扭拳頭:“誰再聽不懂話,老子就再給他一拳!”

陳應被打蒙了,半天才爬起來:“沙大人,我家有些錢,是我夫人的嫁妝……”

“那你姓不姓陳?”沙鉉問他。

陳應點了點頭。

“你夫人姓不姓陳?”沙鉉又問。

下面也跟着起鬨。

什麼嫁妝啊,只要是陳家的,就得分割!

以前旁支別脈,都懼怕主宗。

現在有錦衣衛撐腰,又馬上就分割了,誰怕誰啊!

“雖然姓陳,但畢竟是她帶過來的嫁妝……”

沙鉉卻冷笑道:“既然分得這麼清,她也就別入陳氏宗祠了,陳家主,你意下如何啊?”

“這怎麼行啊?”

陳應急了。

若是夫人不入祖祠,他的嫡長子可就失去法統了。

“那不就結了,只要姓陳,就得分割!”沙鉉就知道陳應要耍花樣。

“分!分!分!”

下面的人羣情激奮。

都知道陳家有錢,但誰也不知道,陳家到底有多少錢!

沙鉉也想看看,這鉛山陳家,到底有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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