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過了正月十五,磨磨蹭蹭的林大官人才不得不開始考慮北上。
然後就是更加磨磨蹭蹭的各項準備工作,首先是錢財問題,這次要多帶些銀子。
絕對不允許再出現需要用錢時卻手頭緊,不得不找人借錢的窘境。
然後要考慮的就是人員問題,白秘書肯定要帶上,林大官人不想讓大量的書信和各種帖子浪費自己的精力。
另一個要帶上的人就去年新招的門客之一、“白鬚兒首輔”顧秉謙,經過半年的磨合和考驗,顧秉謙的綜合能力得到了林大官人的認可。
以後在京師林府,可以將大量的無效社交活動扔給顧秉謙。
或者當林大官人出門作案的時候,家裡也能有一個出來撐住場面的人物。
但最重要的準備工作並不是錢財、秘書、門客,而是家丁,這纔是林府的核心競爭力。
上次赴京,只帶了五十個家丁,後期越來越感到不敷使用,所以林泰來這次肯定要增加人數。
上次帶的五十個家丁,都堪稱久經考驗了,從見識到戰鬥力都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五十人裡有二十多人這次仍然跟隨林坐館北上,但都升爲了小隊長或者大隊長。
十人爲一小隊,五小隊爲一大隊,一共四個大隊就是二百人。
再加上左右護法張家兄弟直屬的二十人,這次林泰來北上共計率領家丁二百二十人。
擔心隊伍太過於招搖,林泰來決定只讓左右護法和第一大隊直接跟隨自己上路。
而其他三個大隊分頭趕路上京,也算是鍛鍊一下各大隊的能力。
一切籌備完畢後,在家人們的依依不捨中,林大官人又一次離開了蘇州城。
下次回來,可能就是疏通吳淞江工程完工的時候了,如果能成功請假的話。
行至揚州,又磨蹭了十來天,才繼續沿着運河北上。
這段水路已經比較熟悉,林泰來也沒什麼沿途遊玩的興致了。
一路無話,三月份春暖花開的時候,林泰來望見了京師外城東便門。
自然而然的,他的身份角色也從豪強惡霸變成了翰苑天仙。
東郊接官亭,有十幾個在京的萬曆十七年己丑科同年友人今天相約到此,迎接領軍人物林泰來結束休假回京。
本來同年裡能稱得上林泰來友人的,並沒有這麼多。
但是去年林泰來榮登文壇第一副盟主之後,他的同年裡友人數目就莫名多了一倍。
林泰來翻身下馬,與董其昌、周應秋、陳允堅、沈珫、王禹聲等十多個同年一一見過,然後又來回掃視了幾圈。
董其昌好奇的問道:“你到底在找誰?”
林泰來答道:“我並不是找誰,我只是想記住有誰沒來。”
衆人:“.”
是不是應該慶幸一下,幸虧今天來了?
一路風塵僕僕,所以林泰來今天從崇文門進城後,就沒有安排活動,直接回京師林府休息。
林泰來的外形辨識度太高,根本無法做到“偷偷進城”,回京師的當天就被各種有心人知道了。
大家都很想知道,林泰來明天會幹點什麼?
對林泰來這種熱衷於在政治上積極有所作爲的人來說,怎麼亮相往往就是一種政治態度上的表達。
及到次日,天色剛亮,位於京師西城的都察院大門外面,突然出現了五六十名不速之客。
個個都是健壯的漢子,人人手持大棒或者木棍,讓都察院大門外的氣氛瞬間就緊張了起來。
但守衛都察院大門的官軍就站着看,沒有輕舉妄動,因爲他們認出了這羣大漢的領頭人。
隨即這些大漢就在都察院大門外面,以五人爲一個戰鬥小組,舞棍弄棒的操練起來。
陸陸續續的有言官御史到都察院上班,但都能隔在了外面,靠近不了大門。
於是又有二三十名御史站在不遠處,默默的看着這些大漢手持器械做早操,場面一度非常和諧。
終於還是有人站了出來,左僉都御史趙煥大喝道:“林九元!你在這裡抽什麼風?”
大早晨帶着幾十條大漢來都察院門口晨練,莫不是腦子有大病?
作爲一名山東人兼戶部王司徒的同鄉朋友,趙僉憲面對林泰來時,口頭上還是很勇敢的。
正指揮家丁練習打羣架的林泰來聽到聲音,轉頭答道:
“雖然近些年封貢和議,邊警比數十年前少了很多,但我們必須要居安思危,武備不能廢弛啊!
我林泰來身爲大明第一武狀元,應當以身作則時刻準備着!一旦國家有需要,便能立即上陣殺敵!”
趙煥又質問道:“你就不能換個地方?”
林泰來耐心解釋說:“從我們朝臣居住區往東邊去,就是皇城宮城了,我總不能震動宮掖吧?
所以只能往西邊找地方了,看來看去,只有都察院大門外的空地比較大。
大門外面就是公用街道,行人可以通行,亦沒有規定說不許晨練吧?
以後我們會經常過來晨練的,如有打擾,請多包涵。”
衆御史:“.”
你林泰來實在太過分了啊,變本加厲的過分了啊。
林泰來解釋完了後,忽然又記起了什麼,對着御史們大聲問道:“哪兩位是雲南道御史萬策、江西道御史林可成?可否賜見一面?”
雖然這兩人此時並不想主動暴露身份,但架不住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所以林泰來很快就找到了目標人物,走近了幾步說:
“聽說去年我不在京師的時候,你們二人極爲厲害,將我那同鄉老前輩禮部侍郎徐顯卿彈劾到罷官啊。”
二人答道:“徐顯卿罪有應得,咎由自取,非因被彈劾也!”
林泰來鼓掌道:“說的好!兩位侍御不畏權貴的風骨,非常值得我學習!”
字面意義上很好的話,從林泰來嘴裡說出來,似乎自帶驚悚特效。
學習不畏權貴?怎麼學習?拿誰學習?
在都察院大門外晨練完畢後,林泰來回了家,洗漱過後再次出門,向皇城東南的官衙區域而去。
翰林院公堂中,禮部右侍郎兼詹事府詹事兼掌翰林院事陳於陛正翻閱着《累朝訓錄》的樣稿。
自從前年皇帝下詔修《累朝訓錄》以來,只要沒死皇帝,這就是翰林院最重要的修書工作。
按照工作計劃,差不多有兩千卷左右的《累朝訓錄》將在今年下半年修完。
一年之計在於春,所以現在是一個很重要的節點,陳掌院必須對項目進度進行檢查以及根據情況做出調整。
但是檢查着檢查着就發現了一個很神奇的現象,新人林泰來居然完成了抄錄五十卷的工作!雖然抄錄五十卷並不是一個出衆的成績,正常情況下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參與修書的翰林誰沒有抄錄幾十卷的工作業績?
可是去年的大部分時間,林泰來人根本就不在翰林院!
他呈交的五十卷是從哪來的?在兩千多裡外的蘇州隔空抄錄嗎?
這時候,常務副掌院、新人庶吉士教習田一俊走了進來。
陳學士忍不住就問起“林泰來怎麼抄錄五十卷”的問題。
田學士無奈道:“林泰來今天應該會過來銷假,你直接問他自己吧。”
陳學士有點猜疑的說:“你怎麼知道他回來了?他只向你彙報?”
田學士趕緊解釋:“今天早課時,偶然聽到董其昌說的!”
陳學士便又向門官傳令,“如果看到林泰來到翰林院,就速速先來稟報!”
旁邊的田一俊莫名其妙,也不知道陳學士急着見林泰來幹什麼?
當初林泰來請假離開時,伱陳學士不是還慶祝了一番嗎?
那翰林院門官在登瀛門外面張望,不知過了多久,果然看到大批打手啊不,家丁出現在了御街上。
消失了八九個月的御街最強戰力,再次出現!
門官正想進去稟報掌院陳學士,但卻又看到那幾十個打手並沒有朝着翰林院過來,反而進了大門同開在御街的吏部。
“什麼?林泰來竟然先去了吏部?”陳學士有點不爽。
你一個翰林回了京師後,不先來翰林院報道,反而先去別的衙門,是何道理?
在吏部裡,林泰來親切會見了吏部左侍郎趙志皋。
回京後,林泰來第一個正式會見的就是趙志皋,這大概就是一種給別人看的姿態。
趙志皋對林泰來說:“當初你給我列出了一份名單,上面有于慎行、趙用賢、羅萬化,黃鳳翔、朱賡、陳於陛、張位、鄧以讃”
林泰來反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這份名單就是趙志皋未來道路的競爭對手名單,都屬於優先打壓或者清除的對象。
用林泰來的原話說,把名單上的人都幹掉,那趙志皋就肯定能入閣了。
趙志皋又繼續說:“這份名單裡,趙用賢排第二,我當初心裡不以爲然。
去年看到徐顯卿突然被罷官,而趙用賢與清流勢力合流,殺回京師取代徐顯卿擔任禮部左侍郎,纔信了你先見之明啊。
我感覺,這趙用賢現在比于慎行的威脅還大。”
林泰來聞絃歌而知雅意:“知道了知道了!”
離開了吏部,林泰來轉身就去了隔壁的戶部。
翰林院的門官在遠處窺探到後,打聽了一番消息,又飛也似的回翰林院稟報。
陳掌院心情從不爽升級到了有點生氣:“又去了戶部?也太不把翰林院放在眼裡了吧?”
門官又稟報說:“小的去打聽了,聽說少冢宰趙侍郎送林修撰出來時,林修撰公開叫囂說,十日之內,必會廢了禮部左侍郎趙用賢!”
陳學士:“.”
就算心裡真這麼想的,也不能公開說出來啊,你林泰來想把陰謀變成陽謀嗎?
與此同時,在戶部裡,林泰來又親切會見了戶部尚書王司徒。
王司徒預警說:“去年年底清流勢力發力,廷推了原大理寺卿孫鑨爲戶部左侍郎兼太倉總督,主管的就是國庫。
你那疏浚吳淞江工程向國庫借款,還有十萬兩沒有撥付下去,只怕在他手裡要有點障礙了。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如果國庫在孫鑨手裡掌管,如果以後你想賴賬不還款,只怕會被孫鑨抓住不放。”
林泰來嘆口氣道:“想辦點實事,怎麼就如此艱難?”
離開了戶部後,林泰來又一頭扎進了兵部。
翰林院門官窺探到動向後,再次飛也似地回到翰林院去稟報。
陳學士有點懷疑,林泰來是不是忘了自己到底是哪個衙門的官員?
“實在太不像話了!第三個都輪不到翰林院?先去兵部都不肯來翰林院?”
那門官又稟報:“聽說王司徒送林修撰出來時,林修撰公開叫囂,十日之內,必定廢了戶部左侍郎兼太倉總督孫鑨!”
陳學士:“.”
這是誰的部將,如此勇猛?翰林院配有這樣的猛將嗎?
與此同時在兵部,林泰來親切會見了兵部車駕司員外郎申用懋。
過了年就進入而立之年的申大爺非常誠懇的說:“我們兵部的武選司出缺了,我想調去武選司。”
武選司就是負責武官人事工作的,乃是兵部第一司,權力極大。
林泰來下意識的說:“我又不是你爹!”
申大爺的臉色頓時就黑了,你林泰來就算不想幫忙,怎麼能罵人呢?
林泰來只能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去找令尊啊!我哪能比得上令尊!”
申用懋搖了搖頭說:“家父大概不想讓我去太敏感、容易出事故的部司,我只需要在車駕司這樣沒什麼責任的地方混日子就行了。
車駕司管的不過是驛站、急遞鋪、傳乘而已,無非增擴或者裁減,又能出什麼事呢?”
林泰來:“.”
臥槽啊!申大爺你可別亂立flag了!另一個時空你們車駕司把大明都裁沒了!
“我又不管人事任命,又能有什麼辦法?”林泰來無奈的說。
申大爺充滿期望的說:“雖然你不管任命,但你可以看到誰被提名武選司,就去做掉誰啊!”
林泰來:“?”
爲什麼所見到的人,說話明裡暗裡的,都想讓自己去做掉對手?
你們對一個翰林院修撰兼主客司郎中的職權,有什麼誤解嗎?
離開了兵部,林泰來順道就去了隔壁的工部,說說工程的事情。
聽到這個稟報後,陳學士已經開始懷疑人生了。
難道翰林院踏馬的連六部之末的工部都不如了嗎?
但門官卻又稟報說:“掌院老爺您注意到沒有?除了遠在西城的刑部,這邊五個部裡,林修撰直接跳過了禮部,根本沒去禮部啊!”
陳學士這才記起,林泰來還兼着禮部主客司郎中的官職,結果同樣也沒去禮部。
所有大衙門都晃悠了一圈,唯獨不去自己所任職的兩個衙門,莫不是腦子有大病?
但不知怎得,陳學士這心裡突然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