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千里之外

按照慣例,在春闈大比結束後,每位新科進士可以寫泥金帖給家裡報喜,朝廷負責遞送到家。

與此同時,朝廷還會把大比結果以公文形式,向天下各地公佈。

在交通幹線周邊,一般都是公文信息先傳到;而在偏遠地方,則有可能是進士本人的泥金報喜帖先到。

到了四月份的時候,交通幹線沿途府縣基本上都已經收到了這科京城大比的消息。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作爲當今世人最重要的階層躍升途徑,大比結果牽動着很多人的心。

大部分地區的進士還是稀缺資源,一個縣出了個能在朝廷說上話的進士,也許這個縣以後就會受益。

春闈結果沿着運河晃晃悠悠南下,抵達了淮安府,淮水東南第一州,山圍雉堞月當樓。

大明當今頭號水利專家、四任河道總督潘季馴看到狀元名字後,很是錯愕。

去年那個路過淮安、甚爲誇誇其談的蘇州年輕人,居然能勇奪狀元,甚至號稱連中九元,難道首輔老申的權力的又有長進了?

潘總督回憶起那個林姓年輕人,當時此人十分熱情的拉着自己討論水利問題。

但是潘總督當時就可以判斷,此人對水利實操一竅不通,但卻很敢給自己提建議,也不知道是誰給他的勇氣!

比如此人說,水性有順逆,河情有分合,地勢有險夷,只有久任才能熟悉情況。

所以此人認爲,自己這個河道總督當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應當找人當嘴替,向朝廷上疏說河道總督不能輕易換人。

當時潘總督只覺得,這位年輕人不懂技術,卻擅長人事.

看來當初判斷沒錯,此子確實挺擅長人事工作。

春闈結果繼續南下,又從淮安府送到了揚州城,綠楊城郭是揚州的揚州。

在巡鹽察院,正發生着激烈的爭吵,新上任的巡鹽崔御史兩面爲難,一籌莫展。

自從萬曆十五年的鹽業大動盪以來,兩淮鹽業體制進行了一些改革。

比如將鹽商進行登記造冊,並且固定下來,今後一般不新增。

以後只許在冊鹽商持有引窩,並且參與新窩認購,引窩交易也只許在在冊鹽商之間進行。

換句話說,就是有資格直接從官府領取鹽引的窩商,名額從此固定了。

以後外人只能給現有窩商當附屬,做一些各環節分包的事情,或者從窩商手裡花錢租窩本。

這對大部分現有鹽商來說是好事,限制了外人進入鹽業,從此手裡引窩更值錢,成爲了既得利益者。

但最大的問題是,這次官府註冊了一百八十個窩商,大部分情況都是一家一個名額,但林氏鹽業卻有十多個名額!

這踏馬的如果要成立半官方的鹽業行會,林氏鹽業一家就佔了近十分之一的“投票權”,誰能忍?

以鄭之彥爲代表的傳統鹽商,對林氏鹽業極爲不滿,於是雙方在崔御史面前吵了起來。

崔御史居中而坐,右手邊是鄭之彥鄭朝奉,鄭朝奉的背後則是七八個徽派鹽商。

而左手邊則是林運來林二哥,林二哥的背後則是林氏鹽業大掌櫃陸君弼、身份不明的吳田氏、蘇州濟農倉代表、林汪氏代表等等。

反正林氏鹽業這邊每人名下都有鹽引引窩,都符合官府註冊的要求。

徽派鹽商領袖鄭朝奉指着林二哥,對崔御史沉聲道:“林氏鹽業一定是提前得到了風聲,故意將引窩分散,詐取在冊窩商名額!”

爲了增強自己的說服力,鄭朝奉還給崔御史遞上了一張二尺寬的紙條!

“朝中的許閣老也很關注這件事情!”鄭朝奉明牌說。

次輔許閣老就是徽商的靠山,這是公開的秘密。

鄭朝奉知道,自己這樣使用許閣老名號其實很低級。但沒辦法,對方實在太不要臉了,自己不低級不行。

林氏鹽業大掌櫃陸君弼忍不住譏諷道:“你們自己捨不得分散窩本,將全部窩本都集中在一個人名下,這時候按人頭登記又能怪誰?”

崔御史心裡有點動搖,林氏鹽業這次確實有點太不講理了。

名額一共才一百八,你們林家一家就佔了十幾個,這樣的行業能健康嗎?

“可否主動減去一半?”崔御史對林氏鹽業名義上的大東家林二哥問道。

不善與人打交道的林二哥面無表情,雙眼空洞無神,直勾勾的望着房樑。

該怎麼和官老爺溝通,他林運來也不知道啊!

當初阿四就是覺得自己性格最弱雞,纔會讓自己來揚州當名義大東家!

崔御史卻感受到了林家人的傲慢和不滿,又問道:“那減去三分之一?”

鄭之彥不滿的說:“只減去幾個,和之前有本質區別嗎?

許閣老肯定不滿意這個結果,林氏鹽業必須要拿出整改的誠意!”

就在這時候,崔御史的師爺忽然走了進來,對崔御史耳語幾句。

然後他又遞給崔御史一份寫了三百多個名字的名單,還是剛抄下來的。

崔御史低頭看了幾眼後,毫不客氣的對鄭之彥拍案喝道:“奸商膽敢戲弄本官?滾!”

鄭之彥:“?”

那師爺冷笑着說:“許閣老點了林家四爺爲會試第一,成了林家四爺的座師,這是何等親近關係?

還送林家四爺連奪狀元,促成史無前例的九元及第。

而你這奸商竟敢在此擡出許閣老,騙巡鹽老爺打壓林家,其心可誅!”

鄭之彥:“.”

林氏鹽業的大掌櫃陸君弼在後面捅了捅林二哥,讓林二哥從發呆中回過神來。

“完事了?”林二哥對崔御史行了個禮,起身就走。

剛走到位於東關街的揚州林府,就見揚州衛的萬指揮站在大門口。

“老萬所來何事?”林二哥隨口問道。

萬指揮急忙說:“我認爲,應當及早把犬子與令愛的訂親儀式辦了,昭告世人。”

林二哥撓頭說:“這兩小兒女才幾歲,有點太早了吧?”

“不早不早!犬子只差一百幾十個月就滿十六歲成年了,該把訂親確定了!”萬指揮連聲說。

林二哥咂巴了幾下嘴,點頭道:“行吧,你去辦吧。”

反正女兒這門親事是四弟定下的,他這當爹的說了也不算。

春闈消息過了揚州,渡過江後,往下游走就到了太倉州。

往年並不算文化中心的太倉州近二十年成了文壇重地,因爲文壇盟主王世貞就在這裡。

王老盟主老了,真的老了,他常年躺臥,基本不離開心愛的弇園。

陪伴在王老盟主身邊的,則是最喜歡的小兒子王士驌。

四月暖春中,衰弱之極的王老盟主靠在花叢中,享受着春日的芬芳。

王士驌向父親稟報說:“雲間馮時可馮老爺和錫山鄒迪光鄒老爺來信,他們準備登門拜訪父親,並詢問今年是否召開文壇大會。”王老盟主淡淡的問道:“只有他們二人麼?”

王士驌沉默了一下,然後有點難過的如實答道:“就這二人。”

往年這個數目,至少二十以上,如今卻只剩下了馮時可和鄒迪光。

年紀輕輕的王士驌就已經體會到了,什麼叫盛衰無常。

“胡應麟呢?”王老盟主又問,此人算是復古派後起之秀、王老盟主忘年交、文藝評論方面的傳人。

王士驌答道:“聽說胡應麟趕考途中大病一場,痊癒後去了徽州投奔汪道昆,還加入了新安派的白榆社。”

數十年來見慣了風浪的王老盟主淡定的說:“也沒什麼,天數常變,道有輪迴。”

這時候,有個門客匆匆走了過來,遞給王士驌一張三百多人的名單。

“那是春闈金榜的名單?”王世貞很敏感的問道。

王士驌匆匆看了幾眼,假裝興高采烈的說:“我王家的大喜事,大哥中了!我王家後續有人!”

王老盟主完全不爲所動,長子金榜題名本就在預料之中,完全不值得驚喜。

他關心的是另一個人,冷靜的繼續問道:“林泰來呢?”

王士驌沉默了,並不想告訴父親。

王老盟主直接搶過名單,只看了一眼,名單就飄落在地。

因爲那個名字就在第一位,不需要再看第二眼。

已經不能再蒼老的老盟主失神落魄,先前的淡定已經無影無蹤,反覆唸叨着:

“赫赫復古,九元滅之赫赫復古,九元滅之.”

“父親?”王士驌忍不住呼喚了一聲,該死的心魔又來了!

但這聲呼喚,彷彿又刺激到了王老盟主,他高舉雙臂望蒼天,嘶啞的叫道:

“縱橫百年之復古派完了!在我王世貞手裡完了!

是非成敗轉頭空,文壇霸業一場夢!我王世貞在人間一甲子的存在意義到底是什麼!”

王士驌淚流滿面,“父親!你還有《新金蘋梅》沒有修完!

正所謂,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從揚州過江後往上游走,就到了南京城。

南京城裡的最大吉祥物海青天,早已經無法去都察院理事了,近兩年一直在家裡臥病不起。

自從恩人黃光升去世後,海青天悲傷過度,身體就垮了,如今看着是病入膏肓,一日不一日了。

這日副都御史王用汲代表組織去探望海瑞,只見海青天纏綿病榻,氣若游絲,宛如風中之燭,隨時都有可能會被吹滅。

旁邊僕役稟報說:“海公已經病得一連三天不能說話了,醫士也不敢下藥了。”

王用汲向來最欽佩海瑞爲人,如今親眼看着一代青天似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只能默默的暗自垂淚。

先走到門外,王用汲對隨從吩咐了幾句,先爲海青天準備後事,免得事到臨頭時措手不及。

而後王用汲又走進了屋內,守在海青天的榻前。

忽然海青天把手從被單裡拿了出來,還伸出了兩根手指頭。

王用汲連忙湊近了,詢問道:“可是還想見兩個親人?老家的三女兒與三女婿?”

海青天瞪了瞪眼睛,搖了搖頭。

王用汲又問道:“可是還有兩件事要吩咐?”

海青天又瞪了瞪眼睛,搖了搖頭,然後從喉嚨裡硬擠出了幾聲:“木木.木.”

王用汲疑惑的說:“墓?二墓?海公想與哪位夫人合葬?”

旁邊年過半百的海青天小妾抹着眼淚說:“王大人你說的都不相干,我家老爺所說的木,應當是木頭的木,二木就是林。

先前似乎有個姓林的人,寫信給我家老爺,說讓我家老爺這個舉人睜大眼睛看着,他是怎麼金榜題名的。”

林?王用汲頓時恍然大悟,南京官都知道,海青天和某位姓林的結過一段孽緣,據說險些一失足成千古恨,至今還沒事就收到書信被挑釁。

王用汲又道:“好教海公得知,那林泰來進京趕考後,會元狀元連魁,聽說是古往今來唯一的文武九元祥瑞。”

這意思就是,你還是安息吧,別和林泰來較勁了,他現在已經是功名完全體了,誰也跟他較勁不動了。

突然海青天直挺挺的坐了起來,把王用汲嚇了一跳。

說實話,這一下總感覺像是“詐屍”。

林九元對海青天的刺激這麼大嗎?竟然把再死亡邊緣徘徊的海青天刺激到疑似“迴光返照”。

在一氣之下,海青天那已經凝滯的嗓門居然重新被衝開了。

只聽到他嘴裡不停唸叨說:“什麼祥瑞,這是妖孽,妖孽,國之將亡”

王用汲連忙阻止說:“海公慎言!九元祥瑞這種事,皇上也默認了。”

海瑞怒道:“如果林泰來不舞弊,那他就不是林泰來了!”

王用汲很客觀的說:“殿試加試了制藝,天子親自現場臨時出題,結果林泰來還是第一。”

海瑞老眼都直了,他的三觀受到了巨大挑戰,林泰來渾身上下哪點氣質像是會寫八股文的?

雖然還沒力氣下牀,但海青天在氣息亂衝之下居然重新感到了飢餓,對小妾說:“拿碗粥來!我要活着,看他塌房!”

王用汲:“.”

看起來剛纔自己那些悲傷的眼淚,全都白流了?或者說,流的太早了。

春闈名單從揚州過江後,抵達對岸京口,沿着運河繼續南下,就進入了天下最爲繁庶的江南腹地。

在無錫縣,直接引爆全城,一縣同榜九進士的榮光,自古罕有!顧大腿不愧是顧大腿,真給力!

至於第一位那個名字,被本縣士子強行無視了。

春闈名單沿着運河進入蘇州府境內,第一位這個名字就開始閃閃發光!

此後林狀元的赫赫功業又越過滸墅關,抵達了最忠實的蘇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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