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指揮沒有想到,居然還要自己參加勞動,才能獲得果實。
如果是別人說出“幫我擺平巡鹽御史”這種屁話,萬指揮早就“呸”過去了。
但說出這話的是林大官人,那就表示真的存在可能性。
要不要爲了可能性,再去賭一次?萬指揮感覺自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處境。
考慮了片刻後,萬指揮又問道:“你有什麼具體辦法麼?”
林大官人胸有成竹的說:“你放心,我早就制定好詳細計劃了!第一步,我先對鹽務衙門挑事!
第二步,逼得他們忍無可忍,然後一定會反擊我!
第三步,你們揚州衛負責鬧事!”
萬指揮:“.”
這就是詳細計劃?詳細到只有三句話幾十個字?
林大官人又道:“前兩步跟伱沒什麼關係,你等着第三步就行了!”
萬指揮忍不住問道:“我並不懷疑你挑事的能力,但是還是想多嘴問一句,你打算怎麼挑事?”
林大官人還是胸有成竹:“鹽運司不是要發行五千新引窩嗎?我上門去索要!”
萬指揮無話可說,雖然他不參與鹽業,但還是知道,五千引窩的產值等同於萬畝良田。
你林大官人張口就去索要五千引窩,這哪叫挑事,這簡直就是直接掀桌子啊。
相當於魯提轄去找鎮關西挑事,張嘴就要一千斤肉。
又問道:“姑且算挑事成功,你知道他們會如何反擊?”
林大官人答道:“他們是鹽務衙門,想要打擊報復我,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
肯定只能查我走私啊,難不成還能是派百八十個鹽丁來抓捕我?
等他們報復完,然後就輪到你們鬧事了。”
萬指揮沒問第三步怎麼鬧事,只嘆道:“那我先拭目以待。”
這意思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實萬指揮心裡很懷疑,林大官人到底有沒有誠意幫揚州衛官軍取代鹽丁。
現在林大官人的心思很明顯,大部分都在那五千引窩上面。
難道林大官人只是想利用揚州衛當個工具,去弄那五千引窩?
臨走前,萬指揮又說:“對了,近日北邊黃淮春汛氾濫,水災很嚴重,運河也爲之阻塞。
朝廷抽調揚州衛官軍北上支援,對你鬧事計劃有影響麼?”
林大官人想了想說:“能有個幾百人就夠了。”
送走萬指揮,天色也不早了,林大官人就停止工作,回屋幹秘書去了。
等到次日,林大官人剛剛晨練完畢,林氏鹽業大掌櫃陸君弼又跑了過來。
並且稟報道:“鹽運司衙門今早張貼出了公告,預備發行五千新引窩!有意認窩者從今日開始,可以去衙門報名!”
林泰來有點不爽的說:“二哥也太磨蹭了,報名都開始了,竟然還沒到揚州!”
本來按照計劃,是要讓二哥林運來出面,去拿到引窩所有權。
陸君弼就建議說:“於今之計,只能請坐館去鹽運司替二爺報名了。”
別人與林二哥無親無故的,沒法去代替報名,只能勞動林坐館了。
林大官人拍案道:“甚好!”
陸君弼莫名其妙,怎麼就好了?
結果又聽到林大官人說:“本來就打算找個理由去鹽運司尋釁滋事,這不機會就來了嗎!”
陸君弼:“.”
坐館你這句話,是在清醒狀態下認真說的?
事不宜遲,林大官人便對左護法張文說:“讓夥計們集合!留二十人看家,其餘八十人跟我去鹽運司!”
陸君弼目送林坐館帶着八十名手持棍棒的夥計,一時間恍恍惚惚,這到底是去報名,還是火併?
兩淮鹽運司衙門位於揚州新城北部,旁邊就是董仲舒的祠。
到了鹽運司大門,林大官人就把名帖遞上,要求見鹽運使費儀。
八十個夥計就站在運司的大門口,守門的運司鹽丁想出來驅逐。
林大官人斜着眼,像個反派一樣挑釁說:“我這些夥計站這裡休息,有什麼問題?”
只要運司鹽丁動手驅逐,就直接開打!毆打衙門壯丁禁卒這種事,他可太熟了!
等打完了後,再站在道德高地,倒打一耙說:“這裡是皇宮還是大內?外面就不許大明百姓站着了?”
可是運司鹽丁們看了看林大官人,又慫回去了。
而門子拿着名帖只感到牙疼,就是個小小千戶名帖而已,哪來的大臉求見鹽運使老爺?
按正常規矩,這種名帖往裡面送,純粹浪費時間。
林大官人盯着門子,躍躍欲試的吼道:“怎麼?看不起本官?”
只要門子狗眼看人低,就直接砸大門,這種事也很熟!
可是門子最後還是答道:“林千戶稍待,我這便送進去!”
林大官人嘀咕說:“真讓我失望。”
在等待的時候,林大官人便又看到,鹽運司大門內的前院站着十多個人,站在一起說話。
大概都是鹽商,裡面還有好幾個認識的,比如被自己抓過的那幾個,連汪員外竟然也在。
不用想就知道,這幫人估計都是來報名的。
之所以只出現了這十幾個人,並非是揚州鹽商只有十幾個,而是大部分中小鹽商資本不足,沒資格參與這次認窩。
五千引窩就是五千引許可證,僅是底價就要一萬兩,還得是現銀。一般商人根本拿不出來,所以說鹽業也是資本密集型行業。
林大官人走到院中,對着大鹽商們招呼說:“這五千引窩我們林氏鹽業包了,你們別白費力氣了,都回去吧!”
然後對汪員外說:“等我們林氏鹽業拿到這五千引窩,我就上門迎親。
你再把先前租給我的那五千窩本當嫁妝,我們林氏鹽業就算是把字號立起來了。”
一干鹽商齊齊瞪着林大官人,但是敢怒不敢言。
他們所依仗的,一是錢多,二是人多能打,可是對林大官人都不管用。
最後還是以“仗義敢言”聞名的汪員外冷笑道:“你懂什麼鹽業裡的門道?別以爲有幾分勢力,就能在鹽業事務上爲所欲爲。想吃下這五千引窩,你有銀子嗎?你知道怎麼在鹽場支鹽嗎,你知道怎麼往引區運鹽嗎?你知道怎麼在引區銷鹽和回款嗎?”
林大官人狐疑的看了汪員外幾眼,這廝入戲還挺深,真把自己當成揚州商界反林同盟的首領了?
這時候,忽然從衙門裡面傳了話出來,道是費運使請林千戶進去說話。
林大官人嘆口氣,看來在大門這裡鬧不起來了,且進去看看。
一直來到後面大堂,賓主在側廳落了座,林泰來主動開門見山說:“今日前來,爲的就是那五千引窩,望運使行個方便。”
可以說,林大官人這話是極其無禮的。
就好比在大街上看到陌生美女就強行要交往,如果對方不願意就堵着不讓走。一般只有小說裡的腦殘反派纔會這麼說話,然後都被主角收拾了。
費運使卻沒生氣,答道:“不止林千戶你,前院那些人都想要引窩。”
“今日先報名吧。”林大官人又道。
費運使打量着林泰來,詫異的說:“林千戶你身份不合適吧?”
林大官人解釋說:“我替我那二哥報名!”
費運使仔細詢問了一番林二哥的情況,搖頭道:“怕是不行,不能報名。”
林大官人不滿的說:“爲何不能?”
費運使答道:“鹽業是有門檻的,所以報名認窩也有硬性條件限制。
第一,在揚州從事鹽業經營買賣三年以上;第二,要有三名兩千引窩本以上的同業作保。”
林大官人愣了愣,還有這種規定?什麼時候有的?去年他兩次來揚州,都沒聽說啊。
費運使繼續說:“這是去年年底新出臺的規定,奏報朝廷後批准施行了。
這個規定的主要目的,是爲了防止那些沒有能力的人認領窩引,浪費鹽業資源。”
雖然林大官人沒有證據,但總感覺這新規是針對自己。如果嚴格按照規定,自家二哥完全不夠條件啊。
回過神來後,林大官人連忙道:“還望運使通融則個!”
費運使搖頭說:“這不是本官的規定,而是朝廷的規定,本官也不能不遵守。”
要是連名都報不上,那可就搞笑了!林大官人又說:“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總有例外。”
費運使正色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如果規定可以任意違反,那規定還有什麼用處?
我們這些朝廷命官,自當以身作則,焉能隨便違規?
再說上上下下這麼多眼睛看着,公然違規完全無法遮掩,林千戶又何必自找麻煩?”
這些話從道理上說都沒問題,但就是讓林大官人感覺被頂得難受。
細想了一下後,他又問道:“那麼找一個符合條件的人出面認領引窩,然後再轉讓出去,如何?”
費運使很嚴肅的答道:“新認領的引窩五年內不許私人交易轉讓,這也是去年年底的新規,爲的是防止非法倒賣獲利。”
臥槽尼瑪!林大官人心裡大罵,去年自己離開揚州後,到底出了多少新規定!
左一個規定,右一個規定,每個規定都不讓自己爽,這讓林大官人想到了上輩子跑政府部門辦事的遭遇,體驗感急劇下降。
也許對方是想要好處?林大官人便試探道:“他們那些鹽商能給多少常例,我林泰來也一樣!”
費運使臉色變了,喝道:“林千戶把本官看成什麼人了?此話休要再講!”
收錢也不是誰的錢都能收,林泰來的錢更不能收!
林大官人對此表示理解,可是誰來理解他啊!
不知不覺又代入了上輩子的辦事經歷,林大官人的心情莫名煩躁起來,這費運使簡直油鹽不進!
既然按規定什麼也辦不了,那就直接以勢壓人吧!
林大官人收拾了心情,想到自己的靠山,囂張的說:
“幾個月以後,在下就要迎娶戶部王司徒的妹妹了,怎奈囊中羞澀,欲認窩來補貼一下!”
直接搬出戶部尚書,閣下又當如何應對?
費運使微微一笑,淡淡的說:“我這裡有許潁陽和王對南兩位閣老的書信,都是外面那些人捎帶進來的。”
林泰來:“.”
次輔許國,徽州人,大學士王家屏(丁憂中),山西人,與外面的徽商和西商非常適配。
哪個都比戶部尚書大,而且都是混內閣的,就是搬出首輔也不好強壓。
果然只要是銀子多的地方,水都很深。
費運使端起了茶盅,又問道:“林千戶還有事情麼?只要是符合規定的,一定給你辦!”
林大官人冷哼道:“這樣讓在下很難辦啊。”
費運使親切的說:“既然難辦,那就別辦了。”
林大官人站了起來,邊走邊說:“過一段時間再來辦,也許到時就特事特辦了。”
堂堂一代江左豪強,豈能受困於規定!
從尋釁滋事角度來說,今天是失敗的。但不要緊,等過幾天,再讓你費運使知道什麼叫尋釁滋事!
當林大官人走到前院時,那十幾個鹽商忽然傳出了鬨笑聲,彷彿在嘲笑外行人的不自量力。
林大官人指着鹽商們說:“別以爲你們勾結了鹽運司,就覺得五千引窩是你們的囊中之物!”
回到宅邸,陸君弼還坐在前廳等結果。
聽到林大官人講了鹽運司裡的事情,陸君弼也怒道:“這什麼新規定,一直就沒公佈過!不然我早就知道了!”
林大官人說:“當務之急,是找出個有資格報名認窩的人來。”
陸君弼想了想說:“若按這個條件,連我也沒有資格,我從事鹽業經營也沒滿三年。
在我們林氏鹽業這些人裡,只有二掌櫃吳登符合條件。
但是這個人私心太重,未必靠譜,走私問題也很大,對坐館也不親近。
只是我們沒人可用,纔將就着一直用他,畢竟他熟悉鹽場情況。”
林大官人卻幽幽的說:“那吳田氏呢,夠不夠報名認窩的條件?”
陸君弼答道:“吳田氏過去和吳登一起從事鹽業,他們夫妻手裡還有三百鹽引,論條件當然是符合規定的。
但吳田氏和吳登畢竟是夫妻一體啊,吳登不靠譜,那吳田氏也沒法完全信任,除非她擺脫吳登”
說到這裡,陸君弼突然停住了,愕然的看着坐館,難道坐館終於不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