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如此,怎麼鬧得如此,大將軍不是說沒多大的事情嘛,昨日走的時候,還跟我等說,去長孫殿下那裡呢。”
“也沒聽到什麼風聲,怎得到了今日,就成了這般模樣。”
先前和藍玉一起去詹徽府邸鬧事的武官,驚慌的對着旁邊的人小聲說道。
語氣都是止不住的顫抖。
涼國公的這般行徑,讓他的魂都給嚇飛了。
涼國公藍玉,可謂是目前整個大明,最爲炙手可熱的大將軍。
捕魚兒海戰役後,威名可謂是如日中天,一躍成爲整個淮西武將勳貴集團中,最爲耀眼的人物。
即便是前面的伯候,也願意聽其差遣,更別說藍玉繼承了開平王的麾下,多的是精兵勐將。
哪怕是在陛下面前,都沒有絲毫的懼怕。
這等人物,只因爲打了一個吏部尚書,就負荊請罪。
如此場面,讓人簡直難以相信。
有冷靜的武官道:“昨日大將軍未去長孫殿下前,還極爲自信,並沒與表示沒有任何問題。”
“這一切的發生,大約是在長孫殿下那裡,我等暫時不用驚慌,或許這是長孫殿下的安排也很有可能。”
“且仔細看,大將軍的面色比較平靜,沒有太大的憤怒或者其他的感覺,反而給我一種胸有成竹的意味。”
聽到這名武官的分析,周遭的武官們紛紛仔細看去。
果然,在大將軍藍玉的臉上,還真的沒有什麼頹廢的感覺。
反而感覺很是精神,似乎背後的荊條,也就那麼回事一般。
文官們雖然不清楚涼國公藍玉到底是犯了什麼事情,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們幸災樂禍。
文武官員的對立,在朝堂上還是很明顯的,看到作爲武官之首的涼國公吃癟,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麼。
不過在文官們的前排,也有一個位置的空缺。
“詹尚書今日怎得沒來早朝。”
“估摸着是陛下另有交代吧。”
“應是如此。”
短短交流一下,就沒人關注詹徽了。
畢竟朝堂裡的尚書,跟陛下的關係極爲密切,竟然會出現私下的安排,導致無法上早朝,這都是司空見慣事情。
其中最喜歡缺席早朝的,便就是工部尚書沉溍了,前些日子,連續好幾日都沒上早朝,顯然是幹陛下另行交代的事情去了。
很快,奉天門開。
藍玉就這麼揹負着荊條,朝着奉天殿的方向,如同往常一般過去。
這般行徑,着實吸引了大多數人的目光。
官宦侍衛們,都有些懵逼。
不過在早朝這樣的情況下,尤其還是涼國公,他們也沒什麼能說的,只能按照以往的流程來。
奉天門打開後,殿內朱元章和朱英,已經在金鑾殿上了。
一番流程走後,朱元章這才問道:“涼國公,你這是弄什麼,還揹負荊條,是要拿咱尋開心嘛。”
顯然在進殿的那一刻,朱元章就已經注意到藍玉了。
說話之前,還深深的看了大孫了一眼。
好傢伙,這麼個囂張跋扈的,竟是被大孫給治服了?
要知道藍玉這廝,脾氣暴躁得很,一口酒下去,連自己都敢頂撞。
這般行徑,是連朱元章都沒想到的。
藍玉聞言,出班行禮後,跪倒在地,大聲道:“臣有罪!”
朱元章問道:“涼國公這是犯了咱大明的哪條律法呢,須得如此興師動衆。”
藍玉微微擡頭,看了站在陛下身邊的長孫殿下,深深吸一口氣,而後道:“臣昨日吃酒吃得多了,一時衝動,犯下了彌天大禍。”
“因平日裡對吏部尚書詹尚書多有不滿,被酒勁一激,就上了頭。”
“而後便衝到詹尚書的府邸,發生了些許衝突,衝動之下,便就將詹尚書給打了。”
朱元章聽到這話,驚怒道:“什麼!你竟是將詹尚書給打了,你可知道,他可是咱大明正二品的官員,汝膽敢如此!”
說話間,朱元章直接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到後面幾乎是已經在咆孝了。
朱英眼角的餘光掃過。
心裡頭不由感嘆,好個老爺子,果然開國皇帝,就沒一個簡單的,這番表演,若不是朱英早就知曉,且還是老爺子叫過去告訴的。
否則他還真的以爲,老爺子是剛剛纔知道這件事。
而這段對話一出,整個奉天殿內,頓時就變得如同菜市場一般熱鬧起來。
尤其是文官這邊,簡直是羣情激動。
當朝的吏部尚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幾乎相當於文官之首了,竟是被武將給打了。
哪怕打人的,是涼國公藍玉,也是不可以接受的。
武人打文人,這是被所有文人都極爲忌諱的事情。
這概是因爲,現在的文人自宋之後,大部分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像更早之前般文武雙全。
所以對於武將,尤其是個人武力很強的武將,就越發的忌憚。
頭頂的烏紗帽,就是他們最大的依仗。
然而這個依仗,今日卻被藍玉給打破了,這還了得?
今日藍玉能打吏部尚書,明日就會有其他跟自己同級別的武將,敢於動手打自己。
如此往後,該當如何。
文人們頓時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九成的文官,都變得極爲憤怒起來。
此時,文官羣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這倒不是因爲感染風害什麼。
只是朝堂官員們的默契,咳嗽的意思,就是提醒同僚我要上奏了,避免出現同時多人出班上奏的情況。
“咳咳!”
“咳咳咳!”
“咳咳咳咳!”
一下子,激動的文官誰也不肯想讓,發出劇烈的咳嗽聲,強烈的表達自己要上奏的想法。
品級不夠的,自然就不敢咳了。
品級差不多的,尤其是六部的侍郎們,對着咳個沒完沒了。
大家品級差不多,憑什麼讓你先上。
尤其是彈劾涼國公藍玉,這等大出風頭的事情,自然都是想第一個上的。
“你們這些傢伙,還真是沒完沒了是吧,都給咱忍回去,今日這事,爾等無須多言,由咱來親自詢問。”
朱元章見下面場景,直接大聲訓斥道。
看到陛下發怒,羣臣自然就停了下來,不敢再大聲喧譁。
平靜之後,朱元章對藍玉問道:“涼國公,咱看你左手裡拿着大明律,且還負荊請罪,想必也是知曉了自己的罪過。”
“咱便是想問問你,自己是準備如何打算。”
其實就大明律而言,這種毆打他人的行爲,不過是幾十廷杖,一般人二十廷杖基本上就去了半條命。
不過像藍玉這等人,動手的錦衣衛一般都會很大程度的留手,走了形式。
這中間最大的影響,不是大明律裡的刑罰,而是武將和文官的整體影響。
朱元章雖然沒事就處死幾個貪官助助興,但也不是濫殺無辜,怎麼都顧忌個名義,即便是洪武四大桉,至少流程上面,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所以即便是官員對於朱元章極爲畏懼,但也是按照律法行事,不是喜怒無常的殺人。
而朱元章對於文人的影響,也是要考慮到的地方。
藍玉聞言,先是磕首,而後恭聲道:“臣自知罪行,今日負荊請罪,便就是要向陛下和詹尚書表達心中的誠意。”
說完後,他高舉右手的地契,繼續道:“這是臣名下所有的田地,臣願意全部奉獻給朝廷。於此同時,臣自覺無力擔任中軍都督府左都督一職。”
“還請陛下諭旨,革去我左都督的職位。”
此話一出,不僅僅是朱元章,整個朝廷的所有文武官員們,全都動盪了起來。
“瘋了吧!”
這是所有人的心中,下意識的第一個反應。
這涼國公,莫不是吃酒給吃瘋掉了,不僅讓自身的官職讓出來,還交出名下所有的田地。
這等行爲,真就是瘋癲了。
衆多大臣們,都忍不住擦拭一番耳朵,感覺自己是不是昨夜沒有睡好,所以方纔是不是出現幻聽了。
然而眼尖的官員,已經看到藍玉手中舉着的,正是地契。
這,是真的。
現在朝堂上,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官,心思已經不在於詹尚書被打的事情了,而是全都集中在了藍玉手中的地契上。
當官是爲了什麼?
若是現在有人去問那些寒窗十年的學子,那麼他會很肯定的告訴你,爲了做官。
做官是爲了什麼?
什麼一展心中抱負,爲國爲民,爲江山社稷,等等這些,不過是一些頂尖的勳貴子弟纔會有的。
對於現在,大多數的學子來說,當官,就是爲了錢,權。
其中還有尤爲重要的,田地。
農耕文明下的大明,所有人對於良田的依賴,是與生俱來的。
而獲得更多的田地,且還無須繳納賦稅,這是文人才能有的特權。
秀才,舉人,進士。
哪怕是不能做官,也有非常大的特權。
尤其是現在的宗親鄉族爲主,田地更是尤爲的重要。
藍玉這樣的做法,沒有任何人可以理解。
就現在來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經被這厚厚一沓地契給吸引住了。
隨便目測一番,估摸最少都是上千畝,甚至更多的良田。
便是朱元章早就知曉了大孫的安排,真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有些震撼的。
之前大孫跟他說的時候,朱元章還覺得可能性不大。
現在就這麼擺在眼前,由不得朱元章不信了。
朝堂上下,很快就變得寂靜無聲。
許多官員的眼神複雜,看着藍玉手中的地契,忽然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一切,似乎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朱英安靜的站在金鑾殿上,面色平靜,似乎下面發生的這一切,跟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不過在眼底深處,對於藍玉還是流露出了一絲讚賞。
把官職讓出來,甚至於自主交出所有的田地,這是需要極大的魄力。
像是藍玉這等已經站在武將官職巔峰,身上如此多的功勞傍身,在普遍的認知中,即便是皇帝想要動他,都需要有很充足的理由才行。
像是胡惟庸桉,便就是定下謀反罪,只有這樣的罪行對於這些開國功臣,才能壓得下來。
胡惟庸這等文臣還稍微好一點,像是藍玉這樣的武將,在軍中的影響力覆蓋非常的廣泛,還有着曾經常遇春留下來的遺澤。
加上本身立下的汗馬功勞,便就是強行不認,朱英其實暫時也沒啥辦法可言。
不可能因爲他打了吏部尚書,就下很重的刑罰。
所以,就現在來說,朱英算是真正的認同了藍玉,在心中也是接納了這個舅爺。
往前,不過是客套話罷了。
現在藍玉的行爲,算是真正的體現了他的忠誠。
便像是曾經,對太子朱標一般。
跪在地上的藍玉,其實就昨夜來說,也是思索了大半夜才下定了決心。
藍玉是個聰明人,這是毫無疑問的。
他很清楚,往後的大明,定然就是長孫殿下當家做主,現在陛下在很多方面,已經開始了權力的更替。
這些他都是能夠直接感受到的,陛下對於長孫殿下,沒有任何的猜忌可言,比對曾經的太子殿下,還要來得更爲寵溺。
錢財對於藍玉而言,其實已經沒有了太大的意義。
藍玉本身就是個武人,性格豪爽大氣,也是有這樣的性格,纔會有如此多的軍中將領願意追隨。
而且他也非常的清楚,長孫殿下對於他的信任程度,是非常低的。
這些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從認識長孫殿下到如今,這纔多久的時間,他必須要想辦法,表達出自己的忠誠。
只有牢牢的跟在長孫殿下的身邊,他涼國公纔是真正的涼國公,至於中軍左都督的官職,手中數千畝良田。
哪裡比得上長孫殿下的認可重要。
“涼國公,咱且問你,你真的想好了嗎。”
良久,朱元章沉聲問道。
藍玉高舉手中地契,朗聲道:“回稟陛下,臣已經想好了。”
朱元章點點頭,道:“即是如此,咱就允了你的願吧。”
話音剛落,朱英便開口道:“爺爺,孫兒倒是有些想法。”
“哦,說來聽聽。”朱元章似乎有些詫異的說道。
朱英道:“涼國公是有些過錯,但這般懲罰,雖是涼國公自己提出,也位面過於嚴重了些。”
“地契這邊是涼國公的誠意,孫兒就不多提了。但直接辭去官職,解甲歸田,對於現在正值壯年的涼國公來說,着實有些可惜。”
“對於大明來說,也是損失了一員大將。”
“如今治安司建立,多是由軍中老卒擔任,這些老卒們打了一輩子的仗,多數桀驁不馴,難以壓制。”
“如今總治安司的都督人選一直沒有着落,孫兒便想着可以讓涼國公來擔任。”
“有涼國公在,想必這些軍中老卒們,當會變得老實許多,不敢肆意妄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