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城,在最初僅是從屬於羅馬帝國的一個蠻荒濱海小區域,叢林、河流、沼澤與瀉湖密佈。
從公元五世紀開始,由於歐洲大動亂,猶太商業資本和金融資本在這裡避難而得到積聚,到了八世紀左右,威尼斯形成了城邦。
而同時成立的威尼斯共和國成了意大利北部威尼斯人的城邦,以威尼斯城爲中心。這座城市有時亦被稱爲Serenissima,拉丁語意指“最尊貴的城”。
而這稱謂的最主要由來,在於一一七一年成立的威尼斯銀行,這是世界上最早的銀行,代表了最古老、最傳統的金融資本聚集。
看到威尼斯銀行的成功之後,意大利的佛羅倫薩、熱那亞,葡萄牙里斯本,西班牙馬德里,德國漢堡、法蘭克福,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安特衛普,英國倫敦等一些城市也先後成立了銀行。
而威尼斯城邦由於控制了歐洲通向遠東的貿易路線而變得非常富裕,並開始向亞得里亞海方向擴張,曾統治希臘半島以及愛琴海內的很多島嶼,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所以,當我登臨這座古老而富有的城市,我知道,這裡現在正是這個世界的中心,儘管隨着英國和荷蘭的崛起,世界的中心會向西北方向移動,但依然遮擋不了這座城市的偉大。
我們的戰艦全部停在外阜的碼頭上,進不了這狹窄的水道。所以我們換上了小船——船身細長、全靠槳動的那種——隨着碧波搖曳來到了城市渡口。
莎士比亞筆下的鉅著《威尼斯商人》成爲傳世經典,這個圍繞着三千金幣和一磅肉的故事固然有藝術誇張的成分,但是出處卻是依託於現實。
來到這座城市,從碼頭的工人、工頭到銀行的僱員,再到路上的行人、飯店的小二,處處體現着一種效率和速度。
這裡的人對待金錢的態度就像精密儀器,嚴格而認真。他們是用做生意的態度在生活,一絲不苟,十分專業。
比如我們點的美食——海鮮和墨魚面,每一份端上來之後都精確統一的宛如樣品,從外觀到重量。
我對這樣的生意態度很讚賞,但對這樣的生活方式卻不敢苟同。我一直覺得,人之所以是人,就還有三迷六倒七十二迷糊。精確至此的便不是人,而是機器了。
商業協會等地我們自然是已經去過,著名的威尼斯銀行卻還沒來得及去拜訪。找到一家出名的飯店吃了飯——這是老塔克的推薦——隨即我們便來到酒吧喝酒。
這倒不是因爲我們酗酒,而是酒吧是這個社會中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四面八方的水手和航海士聚集在這裡,他們掌握着各種各樣、或真或假的消息,用來出售、交換或者討好妓*女。
這次的我沒有選擇坐在酒桌,而是坐在吧檯上。因爲我經過這麼久的航海後發現,最瞭解情報的是水手,但最清楚哪個水手瞭解情報的卻是酒吧老闆。
因此我從進來開始,就跟這個叫做克拉克的酒吧老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而他也很願意與我談話,當然我也知道這並非因爲我魅力高,而是因爲我們正端着的、此酒吧出售的最貴的葡萄酒。
我們聊了很多,當然主題還是圍繞着生意、金錢、美酒和女人。當然等我們喝到第三瓶時,這位酒吧老闆克拉克終於認清,眼前喝酒的這位不是一個土豪,而是一個一擲千金的大金主!
所以他表現的更加積極主動,開始主動找起了話題,比如最近的集市上在流行香辛料胡椒,比如執政官的蕩*婦老婆死於難產,只留下一個父親不知道是誰的孩子。
當我們聊到海盜,他更是談性勃勃,從維京人的鬼船說起,講到了最近在地中海風頭極盛的黑鬍子。
“上帝!那是個連西班牙無敵艦隊都敢挑釁的傢伙,唯一能約束他的,大概只有他那位智慧與勇武並存的夫人吧!”
克拉克如是說道。
我笑着把這些有選擇的記在心裡,隨即抿着酒,說起了一段憂傷的往事。
大概意思就是我來自東方,除了貿易之外,還想找一個人——因爲遭遇暴風雨而失蹤的祖母。這真是一件令人黯然神傷的事情。
雖然在我出生前她就已經離開了,或許還帶着一個孩子,當然我說明了是當年,如今祖母橫豎也有六十歲,那孩子——也就是我的表叔或表姑,怎麼的也有三十來歲了吧!
而我之所以現在出來找他們,完全是因爲家中傷心的父親,以及我那日日憂思的祖父——我這麼做,也是盡晚輩的心意啊!
克拉克似乎被我的誠意和孝心打動了!在他開口說話前,我又追加了一記重擊——同樣的酒,我再次買了四瓶!
“哦!是的!慷慨的先生!您真是我的福星!”克拉克已經有些語無倫次,這樣規格的酒,一般情況下有些酒客會一杯一杯的買來過癮,像我這樣一次半桶的從未見過。
僅僅這幾瓶酒,已經抵得上其他散酒客半年的酒資,這樣克拉克興奮極了!再次給我添了一杯酒之後低聲道:“對於您這樣的客人我們向來有求必應!”
“我不知道您要找的人在哪,但是,老巴里也許知道!”克拉克盯着我解釋道:“他在這裡已經喝了四十年的酒,如果他都不知道那就肯定沒有旁人了!”
我輕輕的鼓了幾下掌,這就是我要的結果,而我花費比平常貴一倍的價格買下這些酒也就值得了!
“嘿!老巴里!你這該死的傢伙,你還活着嗎?”克拉克對着後面一個黑洞洞的角落大喊道。
過了片刻,那個角落傳來一個鼻音粗重的含糊聲音:“是的!老闆,因爲你的慷慨,我還活着!”
克拉克嘴裡不知道嘀咕一句什麼,向着那邊再次高叫道:“能喘氣兒就給我過來!憑本事喝酒的機會來了!”
喝酒兩個字,就像電擊器打在了危重病人的胸口一般,讓癱作一團的老巴里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然後在我的注視之下,一步三晃的走到吧檯前,靠在了我旁邊的座位上。
“哦!海神在上!我看到了什麼?”老巴里迷迷糊糊的眼睛突然睜到最大,盯着我手中的酒嚷道:“黑珍珠!是黑珍珠”
克拉克偏了偏頭,給了我一個眼色。我立即向他要了一個空酒杯,倒了滿滿一杯黑珍珠,輕輕往前一推道:“只要你好好的回答我的問題,這就是你的!”
老巴里很明顯的嚥了一下口水,雙眼死死的盯着那個酒杯,嘟囔着道:“我……我可以把這杯酒換成一個月分量的普通朗姆酒嗎?”
我哈哈一笑道:“只要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兩個月的朗姆酒,加上這杯黑珍珠,怎麼樣?”
老巴里就像被注射了強心劑似的,睜開了他已經渾濁的眼睛,這時一縷光線從被推開的門口照射進來,我才得以看清他的臉。
這是一張足夠滄桑的臉,可以看出克拉克選人還是十分靠譜的。如果這個老傢伙不知道,那麼這個酒吧裡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呃……我尊敬的先生。問您的問題吧!老巴里知無不言!”他熱切的說道,因爲激動甚至用上了成語,臉上的深刻皺紋都像是要透出光澤一般。
“我在找一個人!”我盯着他的雙眼,一字一頓的緩緩道:“大概三十五年前,我的祖母——我是說一個東方女人,流落到這附近,她和她的朋友應該在從事貿易,你有見過這樣一個人嗎?”
老巴里聽了我的話,用力的搖了搖腦袋,用鼻音嘟囔着道:“三十五年前……哦,那時候我才十歲……”
他似乎盡力在思考,含糊的說着:“這該死的可愛的酒精,讓我的這裡記不住太多的事情。”他指了指自己的頭,看了那杯酒一眼,彷彿失神般問道:“我可以先喝一杯嗎?先生!”
我默默地將那杯黑珍珠再次向前一推,老巴里就像飢渴了半生的餓狼見了鮮嫩的裡脊肉,二話不說就端了起來,放在鼻子前面深深一嗅,而後閉着眼睛,揚起頭一飲而盡!
彷彿癮君子得到了摯愛之物,老巴里陶醉的搖晃着腦袋,這應該是他此生的最高享受,沒有之一。
良久,他緩過神來,感嘆道:“哦!海神在上,我保證,如果再讓我喝這樣一杯,我能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空手抓住一頭抹香鯨!”
在克拉克的嗤笑聲中,我給老巴里的杯子裡再次倒滿一杯黑珍珠,這讓老傢伙幾乎把眼睛瞪了出來,趕緊把那杯酒搶了過去,卻沒有着急喝掉,而是緊緊的抓在手裡,輕輕顫抖着。
“現在你想起什麼了嗎?”我循循善誘的聲音在他耳旁想起:“東方女人,應該是長的極美的!”
這聲音傳進了老巴里的耳鼓,他頓時一個激靈,扭頭望着我緩緩的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我十來歲的時候,曾經見過這樣的人!”
說着,他喃喃自語道:“克里森夫人!你說的是克里森夫人!”
我再次急切的追問道:“你說的這個人在哪裡?”
老巴里卻答非所問的道:“她有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兒,哦!她才七八歲,不,六七歲吧!但是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兒!”
我不由得有些着急,一手抓上了老巴里的肩膀,用力一捏道:“說!她們在哪裡?你知道嗎?”
老巴里突然清醒過來一般,向着我齜牙笑道:“先生!克里森夫人這樣的女人,我只能遠遠的看看,包括她的女兒也是。哦!她小麥色的皮膚簡直像是太陽神!”
說完,他頓了頓,看着我繼續道:“他們的確是做買賣來着,瓷器、絲綢,我還去幫忙搬過貨物。她們很慷慨!是的,僱傭我們給的報酬很多!至於後來……”
他用力的錘了錘自己的腦袋,艱難的回憶道:“她應該是嫁給了當時威尼斯銀行的老闆,克里森先生!所以我們見她克里森夫人!”
威尼斯銀行?克里森夫人?我不由的有些躊躇,忽然死死的抓住了老巴里的肩膀,再次用力一捏道:“如果你敢騙我……”
老巴里吃痛,想要甩開我的手,卻不料那隻手彷彿鐵鉗!他只能哀嚎道:“不!我句句屬實!先生!請不要這樣!”
我緩緩的送開右手,盯了他半晌方道:“我會去證實的!如果你所言無誤,你會得到未來一年的朗姆酒!”
老巴里立即兩眼放光,卻聽我繼續道:“但若是你信口雌黃的話,哼哼……”
我的眼裡,瞬間閃過一縷攝人心魄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