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妖書

三楊一道回了楊士奇的宅邸,走到偏廳坐下後,立刻有僕人給他們斟茶倒水。

楊溥呷了一口香茗,說道:“諸位,剛纔胡若思(胡儼)的話不無道理。”

楊榮嘆了口氣,道:“可解縉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啊,要是光看現在朝廷施政的風向,確實不矛盾只是這變法的弊端,不僅體現在教育方面,另外還有一個隱憂,那就是人情趨利,世風日下。”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楊士奇脫了外面的披肩,站在原地說道:“太史公說的從來就沒錯,可這局勢如此,我等又該如何呢?”

兩人皆是默然。

時代的浪潮推着這些青年俊傑在不斷前行,從本心的、樸素的政治道德觀上,三楊對於整頓吏治是沒有牴觸的,但隨着愈發捲入廟堂這渾濁的染缸,三楊卻開始逐漸意識到,這種大刀闊斧的改革舉動,必將會傷害到士紳文官階層的根本利益,而人一旦屁股坐在了不一樣的位置上,腦袋裡想的東西,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三楊未嘗沒有想象過,如果是他們來持國秉政,會是怎樣一番姿態?

可無論如何叩問本心,恐怕他們所選擇的,都會是那條宿命的道路,保守地治理國家,對士紳文官階層的膨脹採取無限制的縱容和容忍。

至於這些裁汰衙門冗員、打擊盜竊國倉、限制採購權限的事情,恐怕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

姜星火敢爲天下先,但他們不敢,而正是因爲意識到了自身與姜星火的這種在行政魄力和作風上的巨大差距,再摻雜立場等因素,纔會讓三楊的心態變得這般擰巴。

他們想成爲姜星火,但不管是政治立場還是階層本身,都讓他們做不出背叛的舉動。

而偏偏眼下的大明,又不由他們所主導。

所以自詡治世之才的三楊,只能在一浪接一浪席捲而來的變法浪潮中隨波逐流,一邊感慨局勢變遷身不由己,一邊棲身於舟中,始終不敢跳下水來搏擊風浪。

於是,就形成了眼下這種既想成爲又成爲不了,既想做點什麼又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相聚嗟嘆的場景。

兩個字,擰巴。

“大勢已成。”

楊榮苦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恐怕明天朝野上下,馬上就能吵起來。”

楊溥悶了好久,方纔皺眉憋出來一句道:“整頓吏治,勢必觸及根本,今天金幼孜和呂震的舉動都很可疑,未必不是故意的你們要知道,關於裁汰衙門冗員這些條例,可是剛遞到審法寺。”

楊士奇淡淡道:“呂震確實動機不純,但胡儼的擔憂也不是沒有道理,就看怎麼去理解現在廟堂上的風向和士林、市井間的風氣,重商逐利的弊端從宋代就開始了,到現在依舊如此,如果應對不好,早晚這大明的世風,就會跟胡儼說的一樣。”

“我們要做些什麼嗎?”楊溥猶疑片刻,問道。

“我們能做些什麼嗎?”

楊士奇的反問讓楊溥啞口無言。

是啊,他們三個雖然身處內閣,從信息上處於極度接近帝國決策圈的位置,先天俱備着優勢,可從實權和品級上,三楊說白了還真就是小卡拉米。

現在朱高熾閉門思過,整個廟堂上姜星火不說爲所欲爲,也可以說意志完全可以上行下達,他們怎麼辦呢?

爲了胡儼出頭?

別開玩笑了,朋友歸朋友,可誰也不會爲了朋友浪擲自己的仕途。

片刻沉思後,楊榮說道:“有機會說話的話,還是要爭取一下,否則風向一變,這樣一來,以後怕是真的失去了國子監那邊的支持。”

楊士奇點點頭道:“盡力而爲吧。”

不久之後,另外兩人也各自歸家,楊士奇坐在書房裡,愁悶不已。

國子監內部的風氣,從去年開始,變化就已經非常激烈了。

而明初的國子監,在廟堂中的地位是很特別的,因爲老朱非常喜歡從國子監選拔人才,所以國子監出身的官員很多,這就導致了哪怕是現在,國子監從數量上,都是壓倒科舉的。

而國子監的監生們支持什麼?

當然是支持能讓他們得利的政策。

這些預備役官員,跟現在在其位謀其政的官員,所關注的點是不一樣的。

而且他們有着少年人的熱血與正氣,像是整頓吏治這種事情,壓根就不損害他們的利益,還符合他們的觀點,又怎麼不會被支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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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發酵的速度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快。

以至於很難準確地定義,這到底是偶發性的事件,還是僅僅是歷史進程來到某一個關鍵節點後,不同的矛盾與衝突所累積的火藥桶,被一根導火索所引燃後的巨大爆炸。

翌日清晨,胡儼早早起牀吃完了早飯後,來到自家院落散步,他身穿長袍,腳踩黑色皁靴,頭頂四方巾,腰懸革帶,儼然一副大儒風範。

這個時候天空飄灑着小雨,淅瀝瀝地打溼了他的衣服。

胡儼深吸了一口氣,擡頭仰望天空,感受雨滴的冰涼。

春雨貴如油。

今天春天的雨水,似乎比建文時代來的要更早一些,雨勢也更大一些。

老母從院門內走了出來:“昨晚睡得好嗎?”

胡儼笑了笑,轉過身來,道:“睡得挺好,娘你怎麼起來了?”

“今日要去寺廟祈福,就早點起來準備一下。”

隨後,胡母又絮絮叨叨地說道:“讓佛祖保佑我的兒仕途能一切順利,咱們家就你這麼一個光宗耀祖的文曲星嘞。”

胡儼苦笑一聲,說道:“不被罷職就不錯了。”

胡母愣住了。

她拉着胡儼的手,焦急地說道:“可是做錯了什麼事?不行,我、我得.”

見母親慌亂起來,胡儼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輕聲道:“娘,您去寺廟祈禱吧,不用擔心我,您知道,兒性格耿直,有些事看不慣,隨口說了兩句,倒也未嘗見得會有什麼事情。”

“哦,好,好。”

胡母疑惑地看着他,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但當胡儼來到國子監上值的時候,卻發現不僅有事,而且事情鬧得很大。

王司業見他來了,馬上就迎了上來。

這位繼郇旃之後接任國子監司業的,也非是旁人,正是當年太平街上姜星火以矛盾解太極時,被國子監的生員們推舉出來辯經的王允繩王教授。

王允繩本是國子監誡心堂博士,在國子監繫統裡,最高管理者是祭酒和司業,相當於後世的大學校長和副校長;監丞是國子監掌管行政、教務的官員,相當於後世的教務處主任;博士則是國子監負責教學的級部主任,相當於後世的各學院院長;助教、學正、學錄則是具體負責教學事務的教職員工。

而因爲老朱定下的“科舉必由學校”的規矩,使明代官學兼具了官方教育機構與科舉考試預備機構的雙重性質,中央官學的核心機構自然是作爲最高學府的國子監,地方層級的官學則主要包括依照地方行政區劃所設立的各府、州、縣學,這裡面府設教授、州設學正、縣設教諭,也就是“內置國子監以教天下之英才,外設府州縣學以育民間之俊秀”.故此,資歷深厚熟通經義的王允繩作爲從國子監出來的博士,在學政體系內,直接就轉任了松江府的教授,任職了一年,如今郇旃在滾蛋後,順理成章地晉升調回國子監,晉升成了司業。

“祭酒,生員們已經吵的不可開交了。”

王允繩看着胡儼,苦笑道。

胡儼微怔,問道:“爲何爭執?”

王允繩解釋了一下。

胡儼一聽就知道,現在在國子監監內流傳的消息,屬於是把他昨晚的話斷章取義,然後刻意進行了輿論引導,把事實進行了誇張,現在流傳的消息,已經成了他反對整頓吏治,同時不同意國子監的生員在這時候頂替出仕了,跟他一開始對於學風和世風的擔憂,完全成了兩個意思。

斷章取義——摘自“不要斷章取義”。

隨後王允繩嘆了一口氣,無奈道:“今晨我聽聞消息後,連忙去查證,發現是因爲一封匿名信引起的。這封匿名信稱國朝最近要拔擢太學生入仕,而祭酒對此反對.我已經收繳了很多副本了,可其它廳、堂的生員還是將其分流至到處,並且在流傳的過程中,愈發添油加醋,引得羣情激奮不已。”

他停頓了片刻,又補充道:“另外,我剛收到了錦衣衛來函,詢問我們國子監監內近期的狀況,據說有人對此十分重視。”

有人,肯定是上頭的人。

而自己昨天晚上在中高級官員的私下宴會上說的話,今天早晨就能傳遍國子監,伱說這裡面沒有人在搞陰謀詭計,哪怕是胡儼這樣人,也是不會這麼幼稚地去相信的。

所以,一定是有人想利用這次事件,鼓動國子監這個士林中影響力最大的輿論陣地,達成某些目的。

那麼,到底是什麼人,哪些派系,想達成什麼目的呢?

這個問題就非常複雜了,在沒有掌握確切情報的情況下,一時半會兒,哪怕是打破腦袋,也是想不出來的,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是某一派系,而是所有人都在推波助瀾,所有人都在往國子監燃燒的輿論火堆上添柴,甚至是潑油。

因爲姜星火整頓吏治這件事情,影響太過全面,以前的變法,基本只是停留在制度的小修小補,以及思想的對抗,還有經濟的動作上,可現在隨着變法進程的深入,已經不可避免地來到了廟堂領域中最爲關鍵的吏治問題。

這種涉及到根本利益的事情,是任何派系、勢力、利益相關方都不可能退讓的。

最爲微妙的事情就在於,別看國子監只是一個級別不算高的部門,但在明初,作爲最大的讀書人聚集地,它同時承擔着輿論主要陣地的作用,也是很多廟堂上風向的測試場。

對於在整頓吏治和裁汰冗員中受損的保守派來說,他們希望能搞起事來,哪怕這樣搞事會把胡儼推到風口浪尖,甚至犧牲掉胡儼本人.這些都是不重要的,胡儼這位醇儒被以悲劇的形式獻祭掉,反倒有利於他們接下來的反攻。

對於變法派來說,他們當然也希望更進一步,將變法在深度和廣度上,推向新的層級。

對於朱高熾帶來的北平系和投入門牆的官員們來說,他們則希望推動變法的同時,藉機讓姜星火栽個跟頭,由朱高熾重新出山操刀整頓吏治,從而爲他們分得更大的蛋糕。

對於完全忠於朱棣的那些官員來說,搞出點事情,坐山觀虎鬥,看着不同的派系拼的兩敗俱傷,對於鞏固皇權纔是最有效果的。

如此種種,紛繁複雜,什麼都有可能。

而無論是立場傾向於哪派,對於國子監裡的這些生員們來說,此時此刻,他們的祭酒大人,都是背叛了他們這個集體立場的罪人。

只有背叛集體的個人,沒有背叛個人的集體。

更何況,斷人仕途,可是比斷人財路還要命的事情。

因此,胡儼要麼爲他在非正式場合的“不當言論”公開致歉,要麼堅持自己對於世風、學風的判斷,從而做好承受一切後果的準備。

胡儼沉默了一會,忽地展顏一笑,說道:“那便是有人在推波助瀾。”

“要不讓錦衣衛出面吧?”

錦衣衛對於國子監的重點監控,並不是什麼秘密,因爲上次太平街事件鬧得太大,雖然被姜星火阻止了叩闕,但影響終歸是不好的,爲了防止這種亂子,朝廷採取了雙管齊下的策略,一方面是加強錦衣衛對國子監的監控,另一方面就是不讓國子監的生員們隨意評論朝政。

但今天這件事情,你說跟評論朝政有關嗎?肯定有關係,但更多的是,是涉及到了國子監即將畢業的這批生員的切身利益,因此還不好完全就按照之前頒發的規定進行處理。

“國子監內部的事情,讓錦衣衛出面幹什麼?”

胡儼對於這種逃避性質的選擇,完全沒有半點興趣。

一人做事一人當,胡儼本來就不是怕說話的人。

而且,胡儼很清楚問題的結症在哪裡。

整頓吏治,並非是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壞事。

朝廷通過考成法和京察,調職、罷黜了一大批的官員,其中不乏基層官員,而這些空出來的位置,就需要有人補上。

建文朝時期,朱允炆只舉行了一次科舉,也就是建文二年那次,一共產生了三甲一百一十名進士,嗯,包括狀元、榜眼、探花在內的前六名中,有五名是江西人,只有二甲第二名不是。

而按照計劃,下一次科舉,就是今年,也就是永樂二年甲申科。

但遠水解不了近渴,現在空出的這些中低層官位,按照洪武朝時期的廟堂慣例來說,就是要從國子監裡大肆提拔人才使用的,之前那麼多被提拔起來的官員都是洪武朝中後期國子監生員出身,就很能說明這一點了。

因此,國子監臨近畢業的生員們,全都巴望着能出仕做官.在國子監裡苦熬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爲了這一刻嗎?

若是這個機會抓不住,那麼等接下來四年學制的大明行政學校的學員畢業,以及科舉又開始一茬一茬的考,那麼他們這些太學生的機會,隨着競爭對手的增多,就會被稀釋了。

說白了,就是因爲有條件不去擠科舉這個獨木橋,這些生員纔會進國子監的。

故此,整頓吏治對於國子監的生員們來說,只要不整頓到自己親爹叔伯頭上,那都是要道一聲“好死”的,空出來的位置越多,他們的機會才越大,前輩們已經用實際經歷證明了這一點。

而且,胡儼的言論之所以引來了國子監內巨大的反對,不僅僅是中低級官職的問題,那些是隻是對率性堂的佼佼者纔開放的機會,最重要的,其實是姜星火重點清理的這批冗員小吏。

要知道,絕大多數國子監的生員結業後進入六部六寺,都是從無品級的官員幹起的,這種介於官和吏之間的模糊地帶,纔是國子監生員們最關注的,不把這些冗員小吏清理乾淨,哪有他們大展拳腳的地方?

而胡儼從側面上反對整頓吏治,那就是真的絕了這些臨近結業的生員的前途。

這也是爲什麼胡儼認爲最近國子監內風氣,隨着政策的走向改變,而愈發不純的原因。

學生們之前還在實學、理學、新學的學術派別選擇中紛紛站隊,互相爭辯,內部鬥得很厲害,可一旦涉及到了如今要出仕做官,那就真是團結一致支持整頓吏治了。

正因如此,胡儼纔會在受到了國子監內爭相做官的風氣和市井間爭相逐利經商的風氣影響下,在宴席上說出那番話。

時也勢也,便是因緣際會到了這裡。

當初在內閣,胡儼是第一個挺身而出,反對變法的,他的理由就是變法難以培養出一個得利階層。

這話就彷彿是迴旋鏢一樣,在兩年後的今天正中他的眉心。

作爲國子監的祭酒,也就是校長,胡儼的態度和言論都沒有錯,教書育人,確實是要誠心正意。

可惜他站在了生員們的對立面上。

“能查出來誰寫的嗎?”

胡儼定了定神,問道。

解決問題很難,但解決有問題的人很容易。

面對上萬生員很難,但面對一個搞事的人很容易。

前者只有姜星火能做到靠着精湛絕倫的學術水平令其等懾服,而後者胡儼作爲祭酒,足以用手中的權力讓他知道什麼叫規矩。

王允繩搖了搖頭,說道:“目前還不能肯定是誰幹的,只是有跡象表示,這封信是從老生員裡傳過來的,可以查,但我覺得應該沒什麼用。”

胡儼皺眉,他思考了片刻,說道:“我先去見一見生員們。”

上午,國子監生員就在課室和廣場中集結了起來,情緒都很激動。

也有人陰陽怪氣道:“這次的事,是我們自討苦吃,怨不得別人,只怪當初自己不爭氣,沒能熬過科舉,不然現在不是進京趕考直接二甲點庶吉士了?”

“可是.咱們都臨近結業了,若是這事捅到朝廷,咱們豈不是要被責罰?”

“責罰?我看是法不責衆纔對吧。”

“話雖如此,只可恨的是有人兩面三刀,難不成我們這些做弟子的,還會礙了他的前途?”

“我贊同鬧起來,鬧到朝廷知道就管事了!”

衆人紛紛附和,一時間激昂澎湃,似乎忘了自己是怎樣進入國子監的。

年輕人就是這樣,只要關乎到自己的理想和利益,被人鼓動一番,很容易就陷入到這種盲動的狂躁狀態,聽風就是雨,還沒怎麼樣就開始應激反應,古往今來多少例子都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數都數不過來了。

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對於衆人來說,鬧大了或許有益處,但被壓制下去,也沒什麼害處,所以爲什麼不跟着鬧一鬧呢?會哭的孩子纔有奶吃嘛。

然而這種熱血沸騰的氛圍並沒有持續太久,便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

隨後,一個人快步跑了進來,他滿頭大汗地衝進來後,便對着衆人說道:“不好了!”

衆人連忙問道:“何事驚慌?慢慢說。”

那人喘息了兩口氣,接着指着門外,說道:“祭酒來了!讓各廳、堂博士通知集合在監內的生員。”

“國子監大門被堵了!很多要外出的生員都鬧騰着,還是不肯放行,甚至”

他擡眸掃了衆人一圈,嚥下唾沫,繼續道:“還有錦衣衛過來站崗。”

說話時,來報信的生員目光一直落在範惟興上,自從太平街事件後,他就隱約成了學生中支持新思想的代表人物,積極組建熱氣球研究小組,在科學廳中學習討論,甚至發表的一篇學術文章短篇,還上過《明報》。

見周圍人,似乎都在徵求他的意見。

範惟興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眼角狠狠跳動了幾下,他低垂着眼簾,嘴脣緊繃着,許久之後才吐出一句話:“我們去見見祭酒大人,看看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好!”

國子監西側。

胡儼站在國子監“率性堂”的牌坊底下,仰着頭望着率性堂前面高聳巍峨的門,喃喃說道:“這扇大門曾關閉過,這些國子監生從裡面出去,又有幾個能全身而退呢.”

追上來的王允繩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說道:“祭酒,怎麼不走了?”

胡儼搖了搖頭,道:“沒事,走吧。”

國子監是管理等級森嚴的學府,在這裡,胡儼作爲最高長官,雖然平日裡都是一副醇儒姿態,但關鍵時刻雷厲風行起來,他的意志還是馬上得到了貫徹。

監丞指揮各廳、堂的博士,召集下屬的助教、學正、學錄,按照三級六堂進行臨時管制。

國子監的學生,主要分爲三個級別,也就是初中高三級,初級班有三個堂,正義堂、崇志堂、廣業堂;中級班有兩個堂,修道堂、誠心堂;高級班只有一個堂,叫率性堂。 被召集控制的,主要是率性堂,也就是馬上要結業進入仕途的這批生員。

當然了,也有跟過來看熱鬧的生員,其中尤以外國人最爲不怕事大。

這裡面就有琉球國的幾位王公子弟,帶着剛剛來南京沒多久的呂宋留學生,在一旁的矮牆上探頭探腦。

琉球留學生,其實也剛來大明沒幾年。

琉球大明的留學生有“官生”與“勤學生”兩種類型,“官生”一般是琉球的貴族子弟,入學於南京國子監,“勤學生”則是在福州當地的府縣學習。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按琉球國自己的話說,就是“切緣本國僻在海中,既無學校之育才,安有經書之講習,雖蒙天朝屢遣廷臣俯臨遐國,終鮮識字人才,切詳夷人不學衣冠,恐風俗愈致乖訛,今遣本國貢船隻前來,願隨赴京入監讀書”。

琉球國很上道也很誠懇,對此老朱很開心,洪武二十四年三月大筆一揮,諭禮部“琉球國中山、山南二王皆向化者,可選寨官弟男子侄,以充國子監,待讀書知理,即遣歸國,行文使彼知之”。

琉球國是對外的統稱,內部是分裂的羣島國家,但跟大明交往方面,態度基本上是一致的,老朱此旨艾特轉發給了琉球國中山王、山南王以後,馬上就得到了積極響應。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琉球國中山王察度及其子武寧遣其使渥周結致等各進表箋,貢馬,察度又遣從子日孜每、闊八馬,寨官之子仁悅慈入國學讀書。同年十二月庚申,琉球國山南王承察度遣使南都妹等貢方物,並遣侄三五郎尾及寨官之子實他盧尾、賀段志等赴國子監讀書。

這些留學生,都是琉球國內三個王官派出來的,多爲王親國戚和首裡貴族子弟,如國王從子、王相之子、寨官之子等。

而除了回去繼承王位的,這幾年也陸續派來了一些新的留學生,比如朱棣即位後,琉球國山南王汪應祖就遣寨官子李傑等人赴國子監求學。

因此,在場看熱鬧的琉球留學生,便是琉球山南國的李傑、賀段志,他們帶着呂宋國的留學生,也就是大王子,呃現在他有了一個新名字,叫呂恭,因爲呂宋國本地土話翻譯過來的名字太長,朱棣就隨手給他賜了個信達雅的名字,呂宋國來的嘛,那你就姓呂,單名一個恭,就是讓你恭恭敬敬、老老實實在大明待着。

“祭酒大人來了!”

賀段志作爲留學時間長達十年的留學生,這時候操着一口流利的南京本地話,光從聲音,根本就聽不出這是個外國人。

“他們、介時、在做甚麼?”

呂宋國大王子呂恭磕磕絆絆地問道。

他的官話學的還不夠好,不過倒是算有語言天賦,雖然只來大明幾個月,但日常連說帶比劃,還是能交流明白的,嗯,之所以說是官話說的不好,而不是漢語說的不好,是因爲他之前學的散裝漢語是馬尼拉漢人的閩南話

身在異國他鄉的呂恭,在這段時間裡能獲得的最大精神激勵就是勾踐“臥薪嚐膽”的故事,爲此,呂恭還特意問賀段志和李傑,自己是否需要在大明皇帝身體抱恙的時候入宮去品嚐他的糞便。

李傑:“?”

賀段志:“???”

賀段志和李傑這次忙着吃瓜,只是簡單地給呂恭解釋了一下,也不管他能不能理解這裡面的前因後果,便開始聚精會神地盯着率性堂前面發生的事情。

率性堂的博士從門內走了出來,朝胡儼拱了拱手,道:“祭酒,生員已大部聚齊。”

國子監內共有近萬名生員,這裡面絕大多數都是其他中級和初級學堂的,作爲高級學堂的率性堂只有寥寥千人。

“嗯。”

胡儼點點頭,然後朝身前揮了揮手,示意讓生員們全部向牌坊的小廣場這裡聚攏。

片刻之後,率性堂的生員們就大部分都趕來了,密密麻麻擠滿了人,黑壓壓一大片,從前面看着的效果,跟後世的中小學升旗儀式時候那種感覺差不多。

“諸位生員,請大家肅靜。”

王允繩走上臺階,環視着四周的衆人,朗聲說道:“今天發生了一些流言,祭酒讓我和你們堂的博士、助教,把你們召集過來,就是爲了當面澄清一下。”

話未說完,人羣頓時亂做一團,有人憤怒,有人惶恐,也有人義憤填膺。

“還請祭酒大人說明,爲何會反對整頓吏治?”

“我等不同意!”

胡儼面容嚴肅,大喝一聲:“肅靜!”

頃刻之間,原本喧譁的小廣場上漸漸安靜了下來。

胡儼,是一個優秀的教師。

他常年在學政系統工作,當年在松江府華亭縣任教諭的時候,就以師道自任,勸勉諸生務實學習、勵行節約,以變華亭浮靡的學風,胡儼還每日親自給諸生講授,常常講到半夜,即使是嚴冬酷暑也不停止,當地的學生百姓對他都很推重。

正因如此,胡儼對學風的轉向痛心疾首,是真的出自內心,出自他作爲國子監祭酒的責任感,而非是跟那些在背地裡插手,試圖推波助瀾牟取更大利益的人一樣是出於什麼廟堂利益的考量。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種純粹的人,信奉他們所追求的道,併爲之甘願付出常人眼中完全不值得的代價。

見衆人閉上了嘴巴,只是仍舊用摻雜着各種神情的目光看向自己。

胡儼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國朝有法度,國子監有監規,規矩是什麼,有多嚴格,你們應該都清楚。”

此言一出,衆人臉上均露出遲疑之色。

胡儼見狀,心頭不禁鬆了口氣,繼續勸說道:“你們其中很大一部分,今年都是要出仕爲官的,對於你們急迫的心情,作爲祭酒,作爲你們的師長,我能理解,而今日之事,是否有人暗中推波助瀾上尚不可知,你們都是要步入仕途的人,心中也應該有所警覺,不要被人當做棋子。”

生員們對於師長,本來就有天生的敬畏,這種敬畏之心,並不會因爲馬上步入仕途而減弱,反而會在這種時期增強,再加上在這種集體嚴肅場合下,氣勢一旦被壓倒,其實很容易就會衰弱下來。

生員們之所以私下議論紛紛,究其根由,不過是得到了昨晚宴會上胡儼發言的消息,認爲祭酒反對整頓吏治的這種態度,會影響到他們出仕的機會,故而表達反對。

這是很正常的反應,而在國子監這種輿論陣地中,別看似乎吵得沸沸揚揚,但還真沒到無法控制的地步。

這些思想較爲開放,普遍追求進步的年輕生員,精力非常充沛,對於所有問題,包括學術上心學、理學、實學的爭論,包括對於科學實驗原理的爭論,都是這麼“厲害”的,國子監裡有一些看起來吵的快要天翻地覆的聚衆爭論,那都是常事。

因此,在這種常態化吵架下,今天的事情,被胡儼早發現、早制止,出面說清楚,警告生員們不要被人當棋子用,不要當槍使,也就完事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胡儼接下來只需要好好給生員們解釋一下,說現在流傳的消息,只是他在私人場合上的私人觀點被斷章取義了,讓他們不要相信流言,不要相信被刻意擴大後危言聳聽的“事實”,就可以平息此事了。

生員們需要的只是一個能令他們安心的解釋而已。

而事情就在此時,發生了戲劇性的轉折。

還沒等範惟興等人說些什麼,錦衣衛就上門了。

在上千人衆目睽睽之下,胡儼被錦衣衛客客氣氣地“請”走了。

原因是胡儼被都察院數名御史聯名彈劾,爲此,需要按規定走一趟被調查流程。

這活本來是不歸錦衣衛的,而之所以錦衣衛來,是因爲皇帝下旨要保護胡儼本人不出任何意外。

而且聯名彈劾胡儼的御史,身份也比較特殊,正是陳瑛麾下出身國子監的幾名御史。

正在當衆講話的祭酒大人,被當着上千人的面帶走了,造成的影響是非常惡劣的,這直接導致了像是要停止沸騰的輿論水面,直接大火燒開了鍋。

在幾位留學生一臉懵逼的情況下,國子監內頓時出現了一股詭異的氣氛。

所有人都意識到事情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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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姜星火,上午剛從城外回來辦公,中午就聽說了胡儼的事情。

“國朝沒有因言獲罪的說法,而且胡儼是國子監祭酒,怎麼處理國子監內部的事情是他的職責,御史是怎麼彈劾的?”

“酒後失儀、言辭狂悖。”

柴車顯然也有些難以置信,這事一聽就挺離譜。

“御史風聞奏事,也沒有這麼奏的.”

姜星火揉了揉眉心,真是沒有消停的日子。

“你先去辦事吧,我再等等消息。”

“是,國師。”

老和尚的消息渠道還是靠譜的,很快,更準確的消息就來了。

姚廣孝不急不緩地推門而入。

“有鬼。”

“降了他?”姜星火看他的樣子,也跟着開玩笑道。

對於姜星火來說,這件事情雖然很棘手,但並非是什麼火燒眉毛迫在眉睫的事情,不管是從容地因勢導利,還是順其自然,他都有足夠的底氣去應對,他現在所需要的只是全面地瞭解消息,然後再做出判斷和處置。

“小鬼難纏。”

姚廣孝的白眉跟着他的眼瞼一起低垂下來。

好在老和尚沒有當謎語人的習慣,很快就揭曉了謎底。

“應該是大理寺少卿呂震,授意大理寺丞吳中,勾連了御史進行的彈劾。”

姚廣孝把一張紙遞給姜星火,道:“看看吧。”

姜星火展開一瞧,便大略明白了過來。

“陳瑛呢?什麼態度,沒有他點頭,都察院沒法這麼快走彈劾程序吧?”

“陳瑛先是壓了壓,然後很快就通過了,而且走通政司繞過內閣,將此事上奏了陛下,陛下沒有猶豫,直接讓錦衣衛把人請去都察院先喝茶了。”

姜星火道:“這麼說,陛下是想把事情鬧大的。”

姚廣孝點頭道:“應該是。”

他隨後思忖片刻,又道:“對我們、對變法來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那倒是,可就是讓人覺得不太舒服,尤其是胡儼,明顯是被算計了。”

姜星火從個人道德上來講,還是有那麼一點道德潔癖的,廟堂上意見相悖、立場不同,那是一回事,但如今胡儼明顯被捲入了陰謀之中,成了風暴中心,他反而有些於心不忍。

或者說,姜星火行事比較磊落,很少用陰私手段,他一直覺得,想做大事,那就要行堂堂正正的大道,如非迫不得已,這種鬼蜮伎倆還是少用的好。

姚廣孝反而對此看的很透,只說道:“胡儼性格如此,心裡藏不住話,又信他的道,早晚都有被推到風口浪尖的一天。”

如果從性格決定命運的角度上來講的話,姚廣孝這話說的倒也沒毛病。

“是這個道理倒是沒錯。”

姜星火心中還是下了某些決定,突發事件處理結果不論如何,對於胡儼本人,他是不希望最終被當靶子吊起來打,甚至遭受某些不公正、不人道的待遇的,如果能加以迴護,還是要讓帝國的司法流程和彈劾程序公正地對待他。

“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

姚廣孝看了一眼姜星火:“變法到了今天,也該從思想輿論上,配合廟堂,一起把整頓吏治深入下去了。”

“我知道。”

姜星火微微頷首,道:“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我不會心軟動搖的。”

變法,一開始爭論的是要不要變法,經過了思想界的“王霸古今義利”三辯後,在思想上,確立了實學、心學、理學分庭抗禮,朝廷以實學的經世致用爲指導思想,進行變法。

隨後,在怎麼變法,要不要大規模更改舊有的經濟制度上,經過奉天殿廷辯這個大明版本的鹽鐵會議以後,確立了通過實際稅收來決定要不要從“重農抑商”轉向“四民皆本”,要不要從“海禁政策”轉向“開海裕國”。

而經歷了一年的經濟新政,通過清查鹽稅、發展海外貿易、投資專營商品,大明的國庫已經極大富裕,解決了經濟窘迫這個最急迫的問題後,變法自然也有了向政治領域深入的資本。

這次的突發事件,正是在這種大背景下的產生的。

事實上,胡儼只是千千萬萬持傳統觀點的士人的一個代表,又恰好處在如今學風、世風皆開始轉折的時代節點,恰好處於國子監祭酒這個學政系統領袖關鍵位置。

就像是姚廣孝說的那樣——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

即便是沒有胡儼,也會有李儼,沒有李儼,也有王儼.

變法到了今天這一步,就是要從思想到經濟再到政治,並且最終迴歸與其相互糾纏且不可分的思想、道德、風氣上面。

樹立和引導正確的吏風、學風,也是變法的重點任務之一。

但姜星火還是表現出了某種擔憂。

“太急迫了.我不清楚呂震是不是真的這麼想往上爬才鋌而走險,但蒼蠅不叮無縫蛋,總歸是有人太急迫了。”

姚廣孝當然很快就聽明白了姜星火的意思。

“姜聖是說,陛下太急了?”

“是。”

姜星火揉了揉眉心,神情有些疲憊。

“這件事情要處理起來,沒那麼簡單,更不是絕對穩妥的,輿論上的反彈會很大,積累了這麼多年風氣,又豈是一時半會兒能通過三言兩語扭轉的?我本來想慢慢引導,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變革,可是眼下.又到了風口浪尖。”

“既然變法已經深入到了這一步,那麼關於吏風和學風、世風的論戰,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姚廣孝對此表示很淡定。

“古今王霸義利”三辯,以及奉天殿廷辯,從難度上來講,可比現在這個高難度得多的。

不過從廣度和影響力來講,這次的論戰,一定是波及範圍更大,也更加曠日持久的。

“道理不辯不明,講道理不是一件壞事,只是現在時局也不算輕省,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姜星火似乎是受到了昨天所見到的百姓生活的影響,心態平和中甚至有些偏軟了。

其實說來也是,最近一切都比較順利,鬥爭沒那麼激烈,在這種環境下,自然跟以前雄赳赳的大公雞狀態不一樣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人想少一事不如多一事.有些新晉的官員,野心很大,估計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看着姜星火的神色似乎有些隱憂,姚廣孝問道:“那姜聖擔心的是什麼?局勢失控?”

姜星火說回了剛纔的話題,道:“我擔心陛下會失控殺人。”

“殺人?”

“兩淮鹽使司的案子,已經有過這種大規模株連的徵兆了,是被各方強勸下去的。”

姜星火說出了他心底的顧慮:“陛下本來就是有些急的性子,骨子裡就是喜好用殺戮快刀斬亂麻式地解決問題的,而過不了幾個月就要北征,他在南方坐了兩年了,性格中的躁動和嗜血只在剛登基的時候釋放過,眼下正在大規模整頓吏治,這種突發的事件,一旦有人煽風點火,很容易就會釀成洪武四大案那種動輒血流成河的慘案這對於整個變法,其實不是加速,而是阻礙。”

姚廣孝沒有否認,姚廣孝比姜星火更加熟悉朱棣這位陪伴了多年的亦主亦友,他很清楚,朱棣嗜血的本性確實在逐漸甦醒,這兩年的朱棣,對於朱棣的整個人生來說,其實是最壓抑、最不像自己的時候。

因爲剛剛坐上皇位,爲了坐穩屁股下面的這張龍椅,朱棣不得不控制自己的本性,在很多可以選擇殺伐決斷的時候,選擇隱忍、權衡與妥協。

“不能失控。”

“現在恐怕已經要失控了,爲了宣泄憤怒,士林間必定會採用一些極其激烈的手段來對抗。”

胡儼的事情,傳遍京城,許多人都在背後幸災樂禍,嘲諷胡儼,甚至還有人罵他活該。

當然,也有一些人心中爲胡儼鳴冤,對於胡儼被彈劾的事情,頗有微詞,在他們看來,皇帝陛下如此做法,實在有些草率。

但還有人,直接做出了行動。

又過了一天,一紙匿名揭帖開始出現在了南京的街頭,並且在接下來的兩天裡,以錦衣衛都難以禁絕的速度,迅速在準備參加今年科舉的全國舉子、國子監、行政學校、南京本地士林、各部寺官員之間流傳來開。

這篇名爲《論周公輔政疏》的時文揭帖,點燃了已經開始公開化的矛盾。

“周公輔政,刑措不用,故可以重教養,行仁政,人人得所,人人爲君子。蓋刑因惡而用,惡因無教養而生,苟養之有道,教之有方,則衣食足而禮義興,民自無惡矣,刑將安施乎?今之輔弼.”

當姜星火看到這篇堪比《續憂危竑議》的揭帖的時候,腦海裡只冒出了三個字。

——“妖書案”。

兩者不說一模一樣,只能說相似至極。

妖書案,萬曆四大案之一,廟堂黨爭的究極體產物,也就是明宅宗萬曆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清早,時任內閣大學士朱賡在家門口發現了一份題爲《續憂危竑議》的揭帖,指責鄭貴妃意圖廢太子,冊立自己的兒子爲太子,而且不僅朱賡收到了這份傳單似的東西,之前一夜,已經在京師廣爲散佈,上至宮門,下至街巷,到處都有。

《續憂危竑議》假託“鄭福成”爲問答,所謂“鄭福成”,意即鄭貴妃之子福王朱常洵當成,書中說:皇上立皇長子爲皇太子實出於不得已,他日必當更易;用朱賡爲內閣大臣,是因“賡”與“更”同音,寓更易之意。

此書大概只有三百來字,但內容卻如同重磅炸彈,在京城中掀起了軒然大波,時人以此書“詞極詭妄”,故皆稱其爲“妖書”,明宅宗得知後,大爲震怒,下令東廠、錦衣衛全城出動,但搜捕毫無結果,最終雖然被表面平息,但其黨爭所造成的餘波甚至直接影響到了明朝滅亡。

正如《續憂危竑議》的矛頭直指大學士朱賡,並且在對話中用了他的對談一樣,《論周公輔政疏》裡的周公,姬姓名旦,周文王姬昌第四子,周武王姬發的弟弟,采邑在周,故稱周公,封於曲阜,除了這些輔弼之臣的映射,作者甚至還玩了魯國與姜氏的姓氏梗在裡面。

這就直接迫使姜星火,不得不驟然直面洶涌而來的輿論風波。

這是整頓吏治的反撲,姜星火很清楚這一點,他沒得躲,也不能躲,只有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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