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李維正帶着葉紫童終於來到了北平,北平就是今天的北京,元朝的故大都所在,洪武初年,徐達率軍北上,將元順帝趕出中原,佔領了大都,朱元璋遂將大都改名爲北平,並下令將北平宮殿一把火燒掉,元朝大都九十年的繁華最終葬送在新明的熊熊大火之中。
一晃二十餘年過去,昔日的北平也從千瘡百孔中慢慢恢復了生機,成爲黃河以北數一數二的大城之一,北平同時也是燕王府所在地,和其他藩王領地一樣,北平府有自己的知府,向朝廷負責,燕王除了軍事上的權力以外,並不能干涉北平地方的行政刑獄。
李維正和葉紫童騎着馬,慢慢地在郊外一座小鎮上行走,兩旁行人寥寥,店鋪大都已經關門了,李維正在探頭探腦,不知在尋找什麼?
葉紫童拉起斗笠上的輕紗,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西斜了,她忍不住催促道:“大郎,這一路景色都是一般模樣,你難道還沒看夠嗎?”
“誰說我在看景色,你忘了我要找什麼嗎?”
葉紫童想起來了,剛纔在路口時,他問一個老農燕王府在哪裡?老農就往這邊一指,原來他是在找燕王府,葉紫童見兩邊屋舍破舊,馬路上塵土飛揚,看不見一點綠色,不由嘟囔道:“你覺得一個王府會在這種破地方嗎?”
“這倒也是啊!”李維正拍了拍已經扭得發酸的脖子,想起他們中午飯還沒吃,便歉然笑道:“好吧!我進城先找個客棧住下,再去美美飽餐一頓。”
聽愛郎順從自己的意見,葉紫童不由眉開眼笑道:“我聽說北平的燒鴨子特別有名,早就想大吃一頓了。”
她一回頭,卻不見了李維正的影子,她慌忙四處尋找,最後發現他又跑去找一戶人家打聽燕王府所在了,葉紫童的嘴不由噘了起來,‘這些男人,就這樣不體諒女人嗎?’
這時李維正已經打聽到了確切消息,他催馬上前道:“燕王宮就在前面不遠,是官道必經之處。”
葉紫童見他十分小心,便問道:“大哥是擔心韓淡定的另一個手下嗎?”
李維正點了點頭道:“確實是有一點點擔心,雖然我也知道遭遇此人的可能性很小,但還是要當心,燕王宮就在北平,我們不能有半點大意。”
雖然葉紫童十分疲憊,但她能理解愛郎的謹慎,她想了想便道:“大郎,既然存有可能的風險,那我建議咱們最好就不要在北平過夜了,直接南下。”
李維正正有此意,立刻接受了她的建議,他加快了速度,兩人一前一後,漸漸地離開了小鎮。
再向前走,綠色漸漸多了起來,樹木茂盛、綠蔭濃濃,這時,燕王宮是官道的必經之地,李維正終於遠遠看見了它,就在官道南面三裡外的一座高地上,大片宮殿連綿不絕,樓臺宇閣份外壯觀,一條寬闊的專用道路筆直地通向王府正門,正門前隱隱有兩頭獅子獸昂首傲立,更顯得氣勢威嚴,李維正默默望着這個九年後靖難的發源地,他忽然有一種時不我待的感覺。
這時,葉紫童指着前方道:“大郎,你那邊來了一羣軍士,我們要不要回避一下?”
李維正打手簾向前方望去,只見數百步外一羣騎兵正沿官道向這邊疾速馳來,他看了看前方數十步外通向燕王宮的小道,便將撥馬向後退了十幾步,躲在路旁的一棵大樹後,他對葉紫童笑道:“他們可能是去王府,就算他們找我麻煩,我現在也不怕了,不過最好還是不要見面。”
騎士眨眼間就到了他們前面三十幾餘步外,一共約二十餘騎,讓人奇怪的是,中間夾雜着一個和尚,似乎他是這羣騎兵的首領,這羣人果然是去燕王宮,奔到前方岔路口,他們轉向燕王宮馳去。
可走了幾十步,一人眼尖,竟看見了李維正的馬,他指了指李維正這邊說了幾句,這羣人調頭慢慢圍攏上來。
“喂!那漢子,你這匹馬是從哪裡得來?”
說話的就是那和尚,他見李維正的馬異常高大神駿,而李維正卻身着尋常,他眼中流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李維正騎的馬就是北元太尉乃不爾花的坐騎,朱棣特地賞給了他,這匹馬通身赤紅,長約一丈二,四蹄修長、肌肉強健,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是一匹極爲罕見的千里馬。
李維正似乎沒有聽見他的問話,燕王府中的和尚,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卻一時記不起來,旁邊葉紫童見李維正不吭聲,便高聲答道:“這匹馬是我們在馬市上買的,和你有什麼關係?”
那和尚忽然冷笑了一聲,“你這個女子實在不會扯謊,莫說現在不可能有蒙古馬市,就算有鄉間馬市,誰又敢賣軍馬,我看你們還是說老實話,這馬是從哪裡搞來的?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他一擺手,身後的二十幾名軍士立刻將他們圍了起來,刀慢慢出鞘,就等一聲令下便動手殺人,這時李維正已經想起他是誰了?姚廣孝,朱棣的首席謀士,法名道衍。
他微微一笑道:“道衍大師,你莫非懷疑我們是蒙古探子?”
這名和尚正是姚廣孝,聽李維正認識他,他不由愣住了,又打量了一下李維正問道:“你是誰,我有見你嗎?”
李維正不敢拿出刻有他名字的錦衣衛腰牌,而是從皮囊中取出朱棣贈他的匕首,在他眼前一晃,“你如果認識它,就什麼也別問!”
姚廣孝當然認識這柄匕首,見燕王的心愛之物竟到了李維正手上,心中無比驚異,他不敢造次,命士兵讓開一條路,李維正抽了一鞭葉紫童的馬,兩人一起衝了出去,姚廣孝遠遠地問道:“請問先生貴姓?”
“很抱歉,我不能說,你可去問燕王殿下,他知道!”李維正的馬已經到了三百步外了,黃塵飛揚瀰漫,他們的身影漸漸遠去。
“大師,難道就放他們走了嗎?”旁邊一名軍官望着駿馬走遠,有些不甘心地問道。
姚廣孝注視着李維正背影消失,輕輕搖了搖頭道:“此人騎神駿之馬,又有王爺的信物,他不會是普通人,必然和王爺有關,我們以後再問王爺,現在不要輕易得罪人,知道嗎?”
姚廣孝剛從真定府催糧回來,很多事情他尚不清楚,他不敢魯莽行事,便對衆人道:“我們先回王府。”
衆人馳馬奔回了燕王宮,從側門進了高牆內,姚廣孝是蘇州府人,俗家姓姚,廣孝其實是後來朱棣登基後賜名,他雖出家爲僧,但他卻對朝政具有濃厚的興趣,他一直在尋找着屬於自己的機會,他知道在朱元璋手上已經沒有發展前途,他的希望寄託在第二代大明天子的身上,和其他人信奉正統、追捧太子朱標不同,姚廣孝一心要開創大明新帝,在觀察了數年後,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燕王朱棣的身上,他認爲朱棣心智深沉、識人納言,具有雄才偉略,當成一代英主。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選高僧侍諸王,爲已故馬皇后誦經薦福,他也在候選高僧之中,姚廣孝意識到機會來了,他用盡一切手段分到了朱棣身邊,並直言說出自己的志向,朱棣慧眼識人,逐漸重用於他,最終姚廣孝成爲了燕王朱棣的首席謀士。
在隨後幾年中,許多重大的政治陰謀都是由他一手策劃,今年年初姚廣孝利用秦王在定遠縣刺殺太子的機會,派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嫁禍藍玉;隨即又參與這次太子信件的爭奪,攛掇齊王出面,而由潛伏在楚王身邊的韓淡定黃雀在後,這樣既隱藏了燕王的身影,卻又能笑到最後,這一切都是由他全權負責,並一手策劃了整個行動方案。
姚廣孝一進門,便有一名手下來報,‘韓千戶派來的人昨天到了。’
聽說韓淡定派人來了,他立刻將馬繮繩丟在一邊,急聲問道:“怎麼會昨天才到?韓淡定呢?”
“韓千戶沒有來,只是他的手下。”手下遲疑一下又道:“聽他說,好像大師想要的東西還在韓千戶手上。”
“不要說了,先把人帶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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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房內香菸嫋嫋,帳幔後供奉中琉璃金身佛像,巨大的花梨木榻上空空蕩蕩,鋪着一隻蒲團,旁邊小几上擺放着一隻木魚,韓淡定的手下中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不時偷望大師的臉色。
姚廣孝坐在蒲團上,他已經換了一身普通的木棉袈裟,正在細讀一封韓淡定抄寫的信件副本,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實際上他的心中已翻起了驚濤駭浪,藍玉說燕王有纂位野心,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太子也曾經勸告過燕王,可是藍玉竟然又勸朱標及早即位以絕燕王野望,這就值得玩味了,什麼叫及早即位,這不就是奪門之變嗎?而太子在回信中卻也言語曖mei,並沒有嚴厲斥責藍玉的欺君之心,這說明什麼,說明太子朱標也有此意。
姚廣孝的手開始顫抖了,他意識到了這封信的重大意義,他將信放下,立刻追問道:“正本在哪裡?”
正本纔是問題的關鍵,拿副本給朱元璋,燕王只會自取其禍,送信人戰戰兢兢道:“回稟大師,正本還在韓千戶手中,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什麼!”姚廣孝的臉頓時沉了下來,韓淡定這是什麼意思,想獨邀功勞嗎?
“你們是從誰的手上奪到的信,是趙無忌嗎?”他又不露聲色地繼續問道。
“不!不!”送信人慌忙答道:“這封信最後是被太子派來的人奪到,我們是從他手上得來。”
‘太子的手下?’姚廣孝眉頭一皺,他知道太子是派俞平來奪信,可俞平很是平庸,他怎麼會是趙無忌的對手,“你是說俞平奪到了信?”他還是有點不相信地問道。
“不是俞平,是太子派來的另一人,一個叫做李維正的年輕人,是他最後奪到了信,他把信一分爲二,俞平帶走一半,他自己卻躲到武當山,我們和趙無忌一起獵殺了俞平後,趙無忌一路向京城追去,韓千戶卻推斷他不會回京,可能是躲在武當山,我們隨後趕去,果然在那裡奪得了信。”
姚廣孝揹着手走了幾步,他知道韓淡定必然是去找燕王邀功了,但這封信事關重大,別人豈會甘心,千萬不要在路上又出事端,他終於沉不住氣了,隨即一甩袈裟命道:“備馬,我要立刻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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