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錦衣衛三所千戶費廷安的日子格外難過,錦衣衛已經名存實亡,連他們的俸祿也停止發放了。雖然費廷安並不在乎那點錢米,但這種錦衣衛從未有過的困境,是他對自己的前途一片迷茫,尤其今天宮中傳來消息,新皇已經正式廢除了錦衣衛,通緝蔣瓛,其餘衛所各歸軍衙。
“其餘衛所各歸軍衙”,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使錦衣衛從天堂掉進了地獄,他費廷安,錦衣衛三所千戶,這個職位從前意味着什麼。意味着皇親國戚見了他,都的笑眯眯給他陪笑,而現在呢?一個普通的軍隊千戶,費廷安有一種從鳳凰變成了烏鴉的感覺。
費廷安這些天也無心去軍營,一直在家休息,今天下午,朝廷解散錦衣衛的旨意終於下達了,兵部下午派人上門了,命他明天一早去兵部辦理解職手續,另做它用,這使得費廷安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從下午到現在,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已經三四個時辰過去了。
忽然,門慢慢地被推開了,一陣涼意拂過他的脖頸,“是誰?”費廷安極爲不悅地問道,誰這麼大膽,敢這個時候來打擾他。
“怎麼,連爲父也不能進來嗎?”瘦小的費天端着一隻紫砂壺在門口笑道。
“孩兒不敢!”費廷安連忙上前施禮,“孩兒心緒頗不寧,讓父親擔憂了。”
費天走進來,隨手關了門,淡淡一笑道:“我倒沒有擔憂,我只是好奇,把自己關在房中,不聞窗外事,我想知道,你能想通什麼?”
費廷安聽出父親話中有話,他連忙拉過一把椅子請父親坐下,誠懇地說道:“孩兒心很亂,對前途一片迷茫,苦思不得其解,請父親訓示。”
“這麼簡單的事情有些不得其解,我若是你,要麼就出去喝酒打獵,要麼就倒頭睡覺,什麼也不用想,自然會有人上門來。”
“父親的意思是……”費廷安忽然有點懂了。
“新皇還是太嫩了一點,他的那幫沽名釣譽的輔臣更是一幫腐儒,做不了大事啊!”費天嘆了一口氣道:“要是老皇上還在,你們這幫千戶副千戶一個都活不成。”
費天眼中閃過一絲鄙夷之色,他萬萬沒有想到,朝廷對錦衣衛的處置竟會這樣簡單粗糙,冷千秋、費廷安、羅廣才、楊虎、段知遇、陳瑛,這幫錦衣衛的高官哪一個不是能幹大事的人才,還有他們的數千手下,更是個個身懷絕技,論武藝可以以一擋十,論才幹皆能獨擋一面。這是老皇帝栽培了多少年的精華,竟被新皇當做垃圾一樣地扔掉了。他不要,難道野心勃勃的諸王們不要嗎?這些錦衣衛的才俊之士要麼就重用,要麼就殺掉,就是不能視爲普通軍隊。
“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冷千秋昨天去北平了,帶走四百餘名五所的精銳,我聽說四所的楊虎和段知遇今天中午也藉口拉練而出城了。”
費天似笑非笑地看着兒子,他知道自己的兒子非常能幹,可就是在政局反應上稍微遲鈍了一點,很多事情需要自己來點醒他。
費廷安有些愣住了,這些事情他真的一無所知,這時他已經完全明白了父親的意思,鳥擇良木而棲。既然新皇不用他們,他們完全可以去別處,父親是讓他離開京城,可是他們三所……
費天彷彿知道兒子的想法,拉過他的手,輕輕拍了拍笑道:“我兒什麼都不用擔心,如果爲父猜得不錯的話,李維正已經出手了,他怎麼可能把自己根基拱手讓給別人,如果是那樣,他就不是李維正了。”
費天話音剛落,門外忽然傳來管家的聲音,“老爺、少爺,羅副千戶來了,還帶來一個不認識的人。”
“看見沒有,說曹操,曹操就來了,看來羅廣才也不傻啊!”費天站起身笑道:“此事事關我們費家的前途命運,我到裡屋去詳聽,我也要參與。”
………
片刻,羅廣才和一名書生打扮的男子走了進來,這名男子明顯不是他手下,他輕搖一把摺扇,笑容十分親切,羅廣才進門便笑道:“我還以爲老費也失蹤了,原來還在家裡。”
費廷安嘆了口氣道:“我不在家能去哪裡?”
他看了一眼羅廣才身後的男子。便問道:“這位是……”
男子上前施禮道:“久聞費千戶大名,在下方嵐,剛從遼東趕來,我家大人命我給費千戶和費老前輩送一封親筆信。”
“信在哪裡?”費天忽然從裡間走了出來,既然李維正已經把他也拉進去了,他就沒有必要再躲了。
“原來伯父也在。”羅廣才連忙上前見禮,費天可是三所的老不前輩,羅廣才以前就是他的手下。
“羅千戶就不用客氣了。”費天擺了擺手道:“冷千秋一走,我估計朝廷就會注意到問題的嚴重了。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今晚我們不走,恐怕明天想走也走不掉了。”
旁邊的方嵐取出一封信遞給費天笑道:“我家大人專門叮囑我要向費老前輩問好。”
“你們總兵大人太客氣了。”
費天接過信仔細地讀了一遍。李維正的態度非常誠懇,邀請他去遼東老驥伏櫪,再建功業,費天不得不讚嘆李維正會籠絡人,居然讓他再度出山,費天動心了,他沉思了片刻,當即對兒子道:“廷安,事情當斷則斷,你們三所除了去遼東外,不可能再有別的路,即使別的王爺收留了你們,也不會重用,今天晚上不光你走,我們一家人也要離開,不能成爲你在京中的人質。”
他又看了看羅廣才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羅千戶早已經準備好了吧!”
羅廣才一豎大拇指讚道:“不愧是老千戶,眼光果然犀利,我在幾天前便帶弟兄們到城外的軍營駐紮,以拉練爲藉口,分批去了海門縣。李總兵派了幾艘船在那裡接應我們,陳瑛也去了,今天晚上我就是專程來接老千戶和費兄一家離開。”
費廷安聽得目瞪口呆,半晌他才苦笑一聲道:“你這個傢伙,原來已經釜底抽薪了,今晚我若不走,明天就得下大獄。”
………
當天晚上,費家簡單地收拾了細軟。乘坐三輛馬車,在羅廣才的安排下逃出了京城,向海門縣而去。至此,大明錦衣衛分崩離析,鳳陽的二所被秦王所得,一所投靠了晉王。五所冷千秋自然去了北平,而三所是李維正的根基,去了遼東,最有戲劇性的便是四所,四所千戶楊虎和副千戶段知遇本來是打算投奔齊王。他們率領六百多名四所的精幹以拉練爲名北上,但在揚州府以北遭遇到了李景隆的軍隊,他們又轉道向東。正好遇到了費廷安一家,在費天的勸說下,楊虎和段知遇便決定乘船同去遼東,投靠了李維正。
對於錦衣衛的離去,其實朱允炆並沒有放在心上,錦衣衛兇名昭著,他是絕對不會用,但他也不會像祖父那樣把他們全部殺掉,不過對錦衣衛的逃離,朝廷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沉默,吏部尚書葉天明和御史大夫景清聯名彈劾兵部尚書齊泰,認爲正是因爲他的掉以輕心,才使得錦衣衛的官兵能從容逃脫,齊泰則反擊葉天明因和遼東李維正有翁婿關係,所以放縱了錦衣衛三所的逃離,最後雖然在朱允炆的調解下此事不了了之,但葉天明卻從此和齊泰結怨。
錦衣衛逃離事件雖然平息了,但朱允炆卻發現了令他恐懼的一個事實。錦衣衛二所兩百多人去西安府,一所和五所同樣是四百餘人去了太原和北平,而沿途竟無一支軍隊阻攔他們,由此可見大明的軍隊並不是完全忠於他朱允炆,說明絕大部分軍隊都出於一種觀望和猶豫之中。藩王和朝廷,大明江山到底花落誰家,在局勢尚未明朗之前,誰也不願站錯隊。
………
建文元年一月底,建文帝朱允炆向天下藩王下旨,召各地藩王入京祭奠先帝,同時他也允許他們各帶不超過三千人的親兵作爲沿途護衛。
秦王接旨,表示願回京祭父。晉王也願意回京,其他諸王,如齊、楚、蜀、湘、周、遼、寧等王也紛紛準備行裝,除藩王外,朱允炆還特地下旨,召雲南沐春和遼東李維正兩名地方大員進京,所帶護衛可同藩王,雲南沐春走四川輾轉進京,而遼東李維正則乘船赴蓬萊水城,也同樣進京祭奠先帝。
二月初十,朱允炆的最後一道旨意抵達了北平。
朱元璋駕崩後,燕王朱棣並沒有人們想象中的那樣野心昭然。相反,他非常低調,他爲父皇駕崩痛哭了兩天,下令燕國舉國戴孝,同時他極力擁護新帝登基,他是一個給新帝送去賀表的藩王,同時,他也寫信告誡自己在京城的兩個兒子要謙虛做人,切不可惹事生非。
這些都是來自姚廣孝的策略。把鋒芒讓給秦、晉,也把朝廷的注意力轉到西安和太原去,他要朱棣不管採取什麼手段都要讓朝廷相信,燕國不會造反。
朱棣欣然接受了朱允炆的旨意,表示將立刻進京祭奠父皇,就在這時,原錦衣衛毒秀士呂思遠離開了藍玉,從貴州返回北平,他給朱棣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秦晉已秘密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