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風雅的出現出乎李維正的意料,他也沒有想到這對手竟然會是近藤賢二的義女,而且她應該在長門國纔對,怎麼也跑來了大?偏偏就在大明軍用物資送到南朝之時,這其中的微妙之處,頗讓人值得尋味。
李維正的驚訝只在瞬間便結束了,他立刻起身拱手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能在日本再見菊池小姐,我心中的喜悅之情難以表述。”
“是風雅小姐!”菊池風雅用一種嬌嗔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
她倒了一杯酒,慢慢走到李維正面前,深情款款地望着他道:“在廣州時你不肯喝我的酒,說我一葉障目,不見森林,在南海小島,多虧李千戶的果斷,讓我終於選擇了另一條路,應該說李千戶是我生命中的一盞指路明燈,這杯酒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能在日本飲了它。”
選擇又再一次來到李維正面前,在菊池風雅淑女般的裝扮、溫柔的眼神和深情款款的話語中,所有人都希望李維正飲下這杯感恩的酒,以不負美人的一番心意,但李維正的心裡卻比誰都明白,他是怎麼給菊池風雅做的指路明燈,或許她真是因爲自己而改變了命運,但這種命運不是因爲施恩而改變,而是因爲仇恨而改變,李維正很清楚這杯酒裡蘊含多少仇恨,他微一沉吟,便對近藤賢二笑道:“近藤先生以爲我該喝這杯酒嗎?”
雖然近藤賢二不懂菊池風雅對李維正說了什麼,但他卻知道,自己這個義女從不會和男人共飲一壺酒,除非她深愛這個男人或是她想殺死這個男人,李維正顯然不是屬於前,儘管不能確定菊池風雅的杯中是否有毒,但近藤賢二卻忽然警惕起來,他立刻站起身嚴厲地對菊池風雅道:“風雅,這裡不是你鬧情緒的地方,你若不尊重我的客人就出去。”
菊池風雅從小就被近藤賢二收養,雖然她桀驁不馴,但在嚴厲如父的近藤賢二面前,她卻不得不收回酒杯,瞥了李維正一眼冷冷笑道:“原以爲李千戶是個男人,敢單身來近藤家赴宴,沒想到關鍵時候也是個膽小鬼,讓我一再失望。”
她高高起酒杯,當着所有人的面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目光不屑地斜睨着李維正。
李維正卻不在意地笑了笑擺手:“風雅小姐請坐!”
菊池風雅忽然媚地一笑,緊靠着李維正盈盈坐了下來,嚇得李維正旁邊的周明連忙讓位向周明微微欠身以示感謝,又繼續對李維正道:“李千戶剛纔的問題我來回答,後醍醐天皇持象徵天皇的四大神器退居奈良以來,日本形成了南北朝對峙的局面日本大部國土都置於北朝的控制之下,南朝唯有奈良及其以南的小塊土地,但去年秋天良成親王擊敗了足利義滿,使北朝陷於內亂之中,南朝得到了展之機,今年一月朝軍隊在淡路島登陸,奪下了四國地區,但和北朝相比還是勢力微弱,現在日本國內本州大部被北朝控制,四國爲南朝領地尚可展之地只剩下了北海道和九州,不可否認,南朝若想與北朝抗衡唯有拿下這兩地,北海道爲苦寒之地口稀少,價值不大以南朝的重心也就放到了九州,但前往九州須從海路運兵,這就是近藤家族被南朝所重視的根本原因,只可惜”
說到這裡。菊池風雅輕輕搖頭。不再繼續說下去了。李維正卻笑了笑接口道:“只可惜我殺死了大內英義和大內兼平。掃除了大內義弘前進九州地障礙。他開始向九州進軍。從而打亂了九州地局勢。是這樣嗎?”
菊池風眼中閃過一抹亮色。她讚賞地點了點頭。又笑道:“你知道嗎?其實良成親王要親自接見你地真正原因。是希望你能替他們殺死大內義弘。據說龜山天皇也會爲此而接見你。”
李維正卻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難道風雅不希望嗎?”
菊池風雅臉色一變。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以掩蓋自己地心虛。她伸出纖纖玉指悄悄摸到了周明地腿根上。輕輕一捏。意思是讓他不要把李維正地話翻譯過去。周明被她捏得渾身一顫。心怦怦地跳動起來。他嚥下了剛要翻譯出口地話。乾笑一聲。對一臉惑地近藤家族們用日語道:“我家大人盛讚菊池小姐不僅美貌溫柔。而且見識卓著。連我家大人也動了心。”
衆人一齊鼓掌大笑起來。在笑聲中菊池風雅臉上露出羞澀之意。目光卻偷偷地瞥向了周明。眼中若有所思。
李維正卻面如古井。波瀾不驚。他認爲自己地最後一句話不應該引來如此鬨堂大笑
近藤家的晚宴持續了一個時辰,儘管近藤再三挽留李維正,並拿出三名最年輕漂亮的侍女陪寢,但李維正還是婉言謝絕了,菊池風雅卻一直把李維正送出了大門,她溫柔地一低頭,彷彿水蓮花般不勝涼風的嬌羞。
“千戶大人,風雅明天也要去奈良,我希望能再見到你。”
李維正也微微一笑道:“我也希望能在奈良遇到你,但我卻不希望在大明再看到你,風雅明白我的意思嗎?”
菊池風雅凝視着他,也一字一句道:“千戶大人,風雅既已品嚐了鯊魚的
怎麼還會把河中草魚放在眼中。”
李維正仰頭一笑,“那好,我們奈良見!”
他一抽戰馬,大隊兵簇擁着他向碼頭方向疾駛而去,周明走在最後,他一直在偷望着風姿出衆的菊池風雅,菊池風雅眼波轉動,給他送去了千嬌百媚地一笑,周明心神俱醉,戀戀不捨地催馬離去了。
次日天剛亮,良成親王的特使細川和男準時趕到了碼頭,等候李維正一起去奈良,李維正安排好了軍船和貨船,並命賴永國全權負責,他帶着呂思遠和周明兩個幕僚以及千戶楊帆等人一齊前往,考慮到翻譯的重要性,他又帶上了已經改名的李瑤姬。
從大阪到奈良並不遠,只有五十里路程,細川和男等人在前面行走,李維正和他的下屬則在五百士兵的嚴密護衛下,沿着崎嶇的小路前行,時值仲春,一路之上翠綠盎然,林木茂密處是大片片的稻田,皆已插上了秧苗,水田如鏡處隨處可見數十丈高的大樹,如巨傘一般支撐在天空,就在這些如神樹一般的大樹下,掩映一座座村莊彷彿一幅寧靜而優美的畫卷。
李維正騎在馬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六百年前的日本,在他的前世,曾有一個偶然的機會去了一趟日本的秋田縣,那裡是日本最落後貧窮的縣之一,卻幾乎保留了日本最古老的自然狀態,和六百年前的大阪並沒有區別雖然他對日本也沒有一絲好感,但他不得不承認,日本人在保護自己環境方面要遠遠勝過後世的中國,這種保護意識來自一種時時存在的危機感,來自於一種對大自然的敬畏自於一種對傳統的珍視,可惜後世的子孫把祖先的東西幾乎都丟光了。
李維正的思緒飛到了遙遠未來,騎馬走在前面的周明卻有意無意放慢了馬速維正並駕而行,他恭謙地笑道:“大人日本的山水比大明如何?”
李維正淡一笑道:“我大明疆域萬里,有泰山之雄、有華山之險、有黃山之奇有長江之胸襟博大,有黃河之歷史悠久,豈是巴掌大的日本能比嗎?”
周明有些尷尬,他遲一下又裝做無其事的樣子問道:“昨晚見到那個菊池小姐,漢語說得真好,開始我還以爲她是漢人呢!”
李維正笑了笑,有回答他,周明偷偷看了一眼李維正的臉色,又不甘心地問道:“大人似乎和她很熟?”
李維正瞥了他一眼,語重心說道:“我從前是在錦衣衛做事,專門和各種妖魔鬼怪打交道,這個菊池風雅就是其中之一,我兩次殺她未成,當然很熟了。”
“不會吧!小姐那麼溫柔嫵媚,怎麼會是妖魔鬼怪?”周明笑着搖了搖頭,顯然不太相信李維正的話。
李維正冷冷一笑,含蓄地警告他道:“周明,我這個人很隨和,也很好相處,像昨晚上我放妓女上船,就是我知道弟兄們的苦處,但是我也有底線,不越過我的底線什麼都好說,可若越過了這條線,就會現我的另一面,外號人稱‘李剝皮’。”
周明臉一紅,連忙低聲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對菊池小姐精通漢語而感到好奇,並無他意。”
“沒有別的意思就好。”李維正的語氣又和緩起來,他溫和地笑道:“這次我們來日本固然是執行皇上的命令,但我們應該知道,皇上爲什麼要賣武器給南朝?其實就是希望大明的身邊不要出現一個統一的強鄰,而是要他們南北兩朝永遠內耗下去,所以我要了解日本的局勢,要知道賣武器後會給日本局勢帶來什麼樣的變化,這就是我昨晚爲何去近藤家赴宴的原因,爲今天去奈良會見良成親王先探探路,要讓皇上滿意,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周明慨然歎服,“大人深謀遠慮,讓屬下受益良多,屬下先告退。”
周明加快馬速又到前面去了,李維正望着他背影,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回頭對一名親兵說了幾句,親兵立刻下去了,片刻,呂思遠匆匆趕來。
“大人找我有何事?”
“我交給你一個任務。”李維正瞥了一眼周明的背影,吩咐呂思遠道:“到奈良後你要時時跟着周明,不要給他落單的機會。”
“爲何?”呂思遠愕然。
“沒什麼,色字頭上一把刀,我不得不防。”
下午,一行人終於來到了奈良,奈良是日本古都,是仿造唐長安城而建,在這裡隨處可見大唐的遺風,道路筆直寬闊,坊間方正,兩旁綠樹成蔭,尤其在建築上幾乎完整地將唐朝的風格保留了下來,無論寺院還是官署是一座座以複雜的大型斗拱和柱樑一道支撐着屋頂的建築,基調古樸而凝重,而明朝的建築雖還是漢白玉基座,紅牆綠瓦,雕樑畫棟,但斗拱已經很小了,失去了建築的功能,而僅僅只是一種裝飾,尤其到清朝中期以後,漢文明逐漸走向沒落現在建築上更是衰敗和破舊,已經完全沒有了漢唐的壯闊磅礴之氣。
李維正一行被安置在治部省的迎賓驛中,這是一片由二十幾座屋舍組成的建築羣它旁邊便是著名的唐昭提寺,由開元年間東渡日本的鑑真設計並建造
賓驛中望去,可清晰地看見唐昭提寺中最著名的建築偉的屋脊。
李維正剛到館驛部大輔官便前來請他,龜山天皇和良成親王已經等待他多時,請他前去相見。
雖然他並不是朱元璋正式任命的使,但他卻是船隊的最高指揮官,在某種程度上他就代表了大明王朝,李維正沒有隨意打扮是換了一身正規的武官軍服,收拾整齊後隨大輔官前往皇宮,他也沒有帶周明,日本官員告訴他,已經準備了翻譯只請指揮使大人一人前往。
從迎賓驛到皇宮並不遠,乘坐馬車一刻鐘便到,由於去年秋天奈良曾被足利義滿佔領山天皇倉皇出逃,包括宮廷侍衛在內的長老院和許多官員都投降了北朝朝的皇宮便顯得十分冷清,人手不足皇宮的絕大部分都關閉着,只用了東南角的一處花園。
李維正是從側門進了花園,兩名頭戴高帽、身着白色直袍的老年侍從恭恭敬敬在前方引路,走過一座石橋,他來到了一棟被數十株綠柳環抱的木製建築前,建築修得非常精巧雅緻,屋後的一條走廊連接着十幾間屋子。
李維正在屋外了片刻,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在他面前出現了兩人,李維正一眼先看見了昨天去碼頭迎接自己的本願寺法主明如大師,原來所說的翻譯是他,而走在他前面的則是一名約五十歲左右的男子,他身材中等,穿着一襲灰色的和服,頭戴黑色高冠,手裡拿着一塊長條玉,他鼻槽很長,嘴脣薄而棱角分明,鼻樑高挺,眉毛極爲粗濃,就彷彿兩把刷子一般,而一雙細長的眼睛總是眯縫着,但眼睛裡卻透出一種懾人的光芒,讓人不敢和他直視,他就是掌握南朝實權的太政大臣良成親王,也是龜山天皇的親侄。
但良成親王此時卻笑容真親切,上前對李維正鞠躬行禮道:“我就是良成親王,歡迎李指揮使來到日本。”
明如大笑眯眯地翻譯了一遍,李維正也連忙躬身還禮道:“李維正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運送物資前來日本,路上雖經波折,但幸不辱命。”
良成親王呵呵大笑,上前拉着李維的手道:“大明的軍械如春霖甘露,我已渴盼很久了,在最關鍵的時候終於送來了,這是讓我們滿朝歡慶的大事,甚至連抱病在身的天皇陛下也要接見你,由此可見我們對大明的誠意,請李指揮使回朝後向大明皇帝陛下轉達。”
李維正微微點笑道:“在下一定轉達南朝的誠意。”
“天皇陛下已等待李將軍多,請隨我來!”
良成親彷彿分別多年的老友重逢,對李維正親熱之極,他拉着李維正的手談笑風生地走進了屋內,出人意料的是屋子裡佈置得異常簡樸,地上鋪着榻榻米草蓆,空空蕩蕩的沒有一件傢俱,只有窗旁掛着一幅飛鳥雪山圖,算是唯一的裝飾品,屋子裡有三個人,兩名侍從跪坐在一旁,正中間坐着一名十分瘦弱的老人,年約七十歲,身軀小得像孩童一般,雖面帶病容,但笑容卻十分慈祥,他便是南朝的龜山天皇。
良成親王上前跪下道:“天皇陛下,明朝的李指揮使來了。”
龜山天皇的聲音很細很輕,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聽見,“你是天朝上臣,代表着大明皇帝,向我下跪一定很爲難,那就不勉強了,李將軍請坐吧!”
李維正見他善解人意,不由對他有了幾分好感,他躬身施禮道:“在下是威海衛指揮使,護送貨船前來日本,其實並不是大明皇帝的正使。”
這是李維正需要撇清的地方,使臣代表兩國間的外交,意義重大,朱元璋並沒有授節給他,所以他不能讓日本南朝產生誤會,明如大師在天皇耳邊翻譯過去,龜山天皇點點頭,又輕柔的說道:“我接見你既是對李將軍辛苦護航的感謝,同時也是對大明王朝的尊重,只是我年事已高,軍國大事沒有精力再過問,具體的事情你就和良成親王商談吧!”
話說得有點多,龜山天皇一陣咳嗽,氣都幾乎喘不過氣來,半天才擺擺手喘息道:“很抱歉,李將軍,我要休息了。”
兩名侍從上前,架扶起天皇,慢慢退下去,良成親王連忙跪下道:“臣恭送天皇陛下。”
李維正也躬身施禮,送日本天皇下去,龜山天皇下去,屋子裡的三人又重新坐下,氣氛快起來,良成親王從懷中摸出一本清冊,微微笑道:“雖然已和將軍派來的使談過,但我還是有必要親自和李將軍確認軍貨的數量和價款,這次明朝一共賣給我們盔甲”
就在李維正和良成親王在皇宮詳談之時,一個美貌的年輕少婦來到了迎賓驛,她送來了一封信,由於衆人都不懂她說的日語,便由周明和呂思遠出面接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