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天明的時候,信王總算是醒了,他又恢復了原先的那種威嚴,再一次變成了一個小大人。
而各地的援軍也紛紛到來,這個總兵,那個守備,這個千戶,那個知府,林林總總的能有幾十人,所帶的軍隊,也是五花八門,有的是衛所的士兵,也有自己的家丁,但更多的是自發組織起來的鄉勇。
在臨時搭建起來的帳篷裡,他召開了一次會議。
他高坐在上面,毛文龍當然要陪坐在左手,登萊張大可坐在右手,然後是按照官階,依次往下排開,最後那些鄉勇頭目,自然只能戰戰兢兢的坐在帳篷門口。
當然,按照原先的慣例,那些文官知府應該坐在緊挨着親王的身邊,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縣令,都應該坐在武將的前面。
但這一次卻不同了,信王沒有安排座位,毛文龍就當仁不讓地坐在了信王的左手邊,按照規矩,這已經就不懂規矩了。
但當那個知府想要坐在下面的第一個位置上的時候,毛文龍就大馬金刀的坐在那裡,拄着自己的腰刀,很認真的問了他一句:“你是官居幾品。”
這個知府就理直氣壯的回答:“本官官居四品。”
毛文龍直接呵斥:“一個四品的傢伙,竟然在我這二品大員面前如此無禮,難道朝廷等級是白劃分的嗎?難道上下尊卑你不懂嗎?”然後直接命令自己的親兵,將這個最近的距離,卻是最後到達戰場的傢伙,直接拖出去,先打了二十板子。
這樣的舉動當時就讓還在和武將爭論位置的文官們閉嘴。
“如果按照你們的規矩,品級已經形同虛設,只看誰是文武,那麼你們就可以坐在親王的位置上啦,因爲,親王無品級,而且不在文武之列。難道你們要造反嗎?”
這話說的就有點過了,按照大明的規矩,的確如此,親王的確沒有品級,而且親王的確不在文武之列,如果真的按照這個規矩來辦,那皇帝也無品,也不在文武之列,那是不是就應該有人坐到那個位置上去?
這樣的話一出,當時得到了朱由檢小孩子的熱烈贊同,說句實在話,現在大明分封到各地的親王,由於祖制的關係,被圈養在了一個城池之內,而且明明白白的規定,他們要被當地的文官監控,所以有些文官,根本就不講當地的親王當回事兒,每日裡有事兒,沒事兒的要到親王的府裡去,指手畫腳,然後還要有事兒沒事兒的上摺子參他。
現在,大明的親王們已經受夠了這些人的氣,就比如現在的信,王朱由檢,雖然沒有出外就藩,也沒有出宮到潛邸,但負責皇族事務的詹寺府的官員,就已經開始對他指手畫腳,這讓他非常反感,而今天毛文龍這樣疾言厲色的說,不再讓他感覺到解氣,最主要的讓他開始感覺到,大明的品級問題真的應該提到了日事議程上了。
有了這一個小小的插曲,大帳裡重新規矩的座位,按照品級坐定。
信王朱由檢例行公事的加勉了一些那些鄉勇,然後聽取大家下一步的意見。
張大可伸着脖子詢問:“我們是不是應該追擊建奴?”
這樣的態度,代表了所有的人。其實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兩條腿,怎麼也追不上建奴四條腿的,之所以這樣問,就是準備將戰果擴大化。其實就是將一場不打仗虛無的戰果擴大化,然後他們就可以向上面請功,他們不但打退了建奴對信王的包圍,而且他們還追擊了,當然,他們連看到的建奴馬糞都已是涼的了,但不過這就是一種態度,這非常必要。
威嚴的信王再略一沉吟之後,就扭頭看向了毛文龍:“毛帥以爲如何?”
毛文龍就一肚子腹誹但鄭重的道:“諸位的急切心情我知道,但是諸位想過沒想過,既然建奴能夠從蒙古一路過來,繞過了遵化,那隻能說明一件事,遵化的守軍尤其是那個巡撫,是有意縱敵的,建奴撤退,他們也絕對不會阻攔,所以我們追也是白追。”
這話說的就讓人膽戰心驚了,這一次建奴都殺到這裡來,一定會有許多人掉了烏紗,丟了腦袋的,要不然整個大明朝廷也沒法向天下人交代,但是殺誰不殺誰,那都是皇上和內閣決定的,不應該是自己這些人評論。
但是聽到毛文龍現在的話,就很明顯的已經聽出來,毛文龍想要遵化的總兵,遵化的巡撫死,而且是以通敵罪而死。
登萊水師張大可就在心中哀嘆一聲:“毛文龍,現在就擺開了兵馬,要再次掀起一場朝廷爭鬥了,他要在這次,再次讓一些人死無葬身之地了。而最有可能的是,毛文龍一派,看上了遵化的位置了。”
本來他想勸勸毛文龍,但看到毛文龍血紅的眼睛,看看他一臉的戾氣,就乖巧的閉上了嘴,他不想在這個時候惹禍上身。
其實,好在這次建奴不是從沿海過來,那就和自己登萊沒有關係,但也從這一點上看,在天津衛駐紮一支強軍的必要了。
當初聽說毛文龍申請天津衛駐軍,還要開港開發,那就是流水一樣的銀子,張大可也不止一次的請求袁可立將這個肥肉放到自己的碗裡,畢竟自己真的是直轄。
但從這一次看,還是放在毛文龍碗裡好,少收入一點銀子,總比掉腦袋被滿門抄斬強啊。
懷着這樣心情的人不在少數,尤其是圍着周邊的各級官吏,都看到了開天津港的好處,當時大家的心思就是,外面強軍防守,那裡天下太平,肥肉大家必須搶着吃。
結果今天的這場事情,讓大家終於明白一件事,那的確是肥肉,但你這幫人絕對沒有那個牙口。
不知不覺之間,這個戰場上的會議,今又跑到了朝堂政局黨爭的味道上了。
“信王,您還去不去閱兵?”毛文龍也知道剛剛自己做的有些急切了,於是就問了這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這個問題一出,所有的人一起看向了信王。
信王竟然毫不猶豫道:“關寧還等着本王檢閱,本王當然去,如果就因爲這一點點小小的事情就放棄,豈不讓所有的將士失望?”
朱由檢此話一出,當時毛文龍不由得擊節叫好,這纔是自己知道的,歷史上寧可上吊也不南撤逃跑的皇帝的本色,爲此,當浮一大白。
於是,毛文龍就幹掉了一碗涼水。
抹了一把嘴巴上的水漬:“三千護衛親軍,已經幾乎全部戰死,剩下的幾百人也需要修養傷病,所以——”
信王就直接打斷了毛文龍的擔心道:“有張之及,有五十勳貴子弟足可以讓孤王安心。”然後突然笑嘻嘻的道:“如果毛帥帶着你的一萬五千東江鎮復遼軍將士隨行,那就更好了。”
語氣是輕鬆滴,眼神是熱切滴,但毛文龍直接拒絕了他。
這是一個轉變,一個直接在國朝周邊最佳機會的轉變,趁熱打鐵,纔是自己最迫切的,如果陪着自己要去前線閱兵,等回來,熱狗都涼了。
“張之及和勳貴子弟,當然應該享受這樣的榮耀,他們也擔當的起,但是,臣不能陪信王去。”
“爲什麼?”信王就有些急。
毛文龍就義正詞嚴的道:“臣將撥付給信王兩千將士隨扈,其他的,臣要有大用。”然後直接面對下面的人道:“這次建奴突襲京畿腹地,不過是兩個目的,第一,離間我們和蒙古人,這一點非常關鍵,所以臣要請皇上派出特使,嘿嘿嘿。”這一嘿嘿,當時底下的幾個文官就感覺後背發涼,這是毛文龍要文官出使蒙古危險之地啊。這一來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啊。
“第二,建奴有了這次,難免就有下次,所以,臣的一萬三千兄弟將分作兩部分,一部分進駐遵化,堵住北面的門戶,一部分要進駐天津衛,以防建奴從海路過來。”然後就直接輕蔑的道:“現在,臣已經不相信任何其他的軍隊了,只要信王一日不回京,遵化和天津,我便一日不撤軍,保證信王后路一日平安。”毛文龍的狐狸尾巴總算是刺果果的露了出來了,他是想要趁着這個機會,搶佔南北兩個要地,也是南北兩個商業通道。
這話說的是擲地有聲,當時感動的信王小孩是淚眼迷離:“有毛帥兩千精兵,有毛帥住紮遵化和天津,孤王無憂,我現在就寫奏摺,請皇上哥哥按照毛帥的方案辦。”
“那樣來不及了,現在就請信王發佈命令,給我諭旨,我現在就分兵接管兩地。”
信王想想,的確是緊急萬分,於是想也不想,當時就直接寫了公文,直接蓋上了自己的印信。
原則上,大明親王的印信公文在所有的臣子面前,那就是廢紙,而最可怕的就是,如果親王真的寫了這樣的任命,那就是找死。
就比如後來建奴入寇京畿,也是四處無援兵,當時四川的蜀王帶着自己的三千合法的親兵趕奔京畿救援。
開始的時候崇禎表示了無比的欣慰,期盼着他能來,但京畿之圍解了之後,崇禎便反悔了,一道聖旨,嚴斥蜀王不尊祖制,擅自帶兵出了封地,雖然沒有直接以謀逆罪殺了他,但也下旨幽禁思過,最終那個文采飛揚的蜀王,直接寫了一首詩以公佈自己的心聲,然後直接自殺,才保全了蜀王一脈,堅持到張獻忠入川。
但現在是什麼時候?尤其這個親王和其他親王截然不同,即便現在這個親王真的造反,估計那個皇帝還巴不得的,也好自己好好的做個木匠呢。
而毛文龍就是要藉着這個機會,讓自己掌握更大的機遇。
拿下遵化駐軍,這非常關鍵,遵化是北方門戶,這次皇太極從遵化進來,以後的那次還是從這裡進來,賊若是走熟了路,那就要了命了,所以,毛文龍信不過其他人,只要自己在遵化駐軍成爲事實,那麼崇禎二年,某人的如意算盤也就當然讓他落空。
當然,那都是後話,萬一那個人不是後世爭議的那樣呢?那也無所謂,就眼前的利益上看,遵化直接控制大明對蒙古的兩個出關長城口,那是什麼,那是黃金商路,這時候不趁機拿下,還等什麼時候?
駐軍天津衛,也是勢在必行。
天津衛開港,這已經被朝廷通過,但由誰駐軍,這一點還在爭議,自己只能憑藉自己的水師補給的藉口,而真正歸屬自己,這事情提出來,那就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口水戰。東林是絕對不會讓自己成爲皇上手中的寶劍,壓在想架空皇上的東林脖子上的,雖然最後自己和袁可立和孫師傅達成了默契,但到時候登萊駐軍,畢竟上面還會有個婆婆不是,那哪裡有自己直接名正言順掌握的好?
戰爭結束了,那麼就要給自己爭取最大化的功勞利益,要不自己四千將士豈不是白死啦。這不行,絕對不行。
這時候,毛文龍都對自己的齷鹺的心思鄙視無比,但身在朝堂,那就以政治爲先吧,政治,就是天下最齷鹺的東西,先把自己的後援擺平了再說吧,齷鹺怎麼啦,兩塊黃金放在你的眼前,你分的出那個是齷鹺的,哪個是高尚的嗎?最終還不是一樣的花。
這樣的安排,信王還是滿意的,於是,在向自己的哥哥報了平安,爲所有赴援而來的將士和鄉勇報了功勞之後,信王帶着張之及和東江鎮兩千將士繼續東進。
就在路邊分手的時候,信王還是因爲毛文龍不能親自陪同而感覺到惴惴不安,拉着這個孩子,毛文龍其實也有些擔心,也看出他的依賴,但事情有輕重緩急,自己還是去做最關鍵的事情吧。
就在兩個人戀戀不捨的時候,前面一陣馬蹄聲響,然後就是鋪天蓋地的塵土飛揚,當時送行的文臣屁滾尿流,鄉勇和毛文龍的將士一片緊張。
毛文龍立刻大聲下令:“東江兵結陣,張之及保護信王退入陣中。鄉勇退到後面,登萊水師兄弟在左面結陣護衛。”
隨着簡單的號令,大軍立刻動了起來,東江鎮的將士聞風而動,沒有喧譁,沒有恐慌,他們按照平時操演迅速的結成隊形,將信王包圍在豪豬中間,看到東江鎮如此嚴整,那些鄉勇和登萊的將士也安定下來,雖然混亂,但轉眼就結陣完畢。
看着馬蹄聲處,毛文龍暗暗竊喜:“我一萬五千東江鎮大軍在手,皇太極你敢去而復返,那我們就在這裡決定你我的生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