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這個東西,殺傷力並不強,正所謂十箭不如一刀,十刀不如一槍,戰場上,只要不被弓箭直接射中要害,身披甲冑身上扎着十幾支箭,依舊大呼悍戰的猛將不在少數,那並不是故意塑造出來的英雄,而是實際狀況如此。
關牆上發射過來的弓箭並不多,每一次射出來也就是五六百支,面對3000多進攻的漢軍,簡直算是少的可憐。準頭就更不要說了,完全是一種拋射的形式,要的就是覆蓋概率。
但在這狹小的關隘面前,三千人擠成了一個肉蛋,密密麻麻的幾乎就沒有落針之處,就這連綿不絕的弓箭打擊,幾乎就沒有落空的,在沒有任何甲冑盾牌,就連一件厚實一點的棉衣都沒有的奴才兵中,一片又一片慘叫聲不斷在這衝鋒的陣型裡響起。
一個奴才不過是肩膀中了一箭,但這讓他沒有站穩,直接撲倒在了地上,結果還沒等他爬起,無數雙被裹挾前進的大腳,就將他立刻踩成了一堆肉泥,連慘叫都沒有發出聲音來。
王小二就在這堆肉泥上踏過,感覺自己露着腳趾頭的鞋上黏呼呼的,但這時候已經沒有機會去看了,因爲只要他停下來,後面的就推搡着他,讓他幾乎站立不住,有了前車之鑑,他明白,只要他倒下,那他也就是一堆肉醬。
關牆終於在眼前了,前面的人再也無處可跑,後面的人在不斷往上涌來,所有的人就在這關卡前面擠成了一堆肉彈,天上依舊往下落着稀稀拉拉的箭雨,慘叫和哀嚎聲不斷的響起,但是人們只能聽天由命,因爲你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
高大伯的手中也有一根棍子,那是他形影不離的一根棗木棍,他曾用這支棍子敲掉了幾匹惡狼的鼻子,這時候他就將王小二死死地擋在自己的身後,另一手舉着棍子,在空中不斷的撥打着飛撲下來的箭矢,動作嫺熟而準確,在間不容髮的時候,讓死神和他擦肩而過。
正在大家瘋跑的時候,城牆上突然響起幾聲巨響,無數的尖嘯鋪天蓋地而來,這是那珍貴的虎尊炮發威來,無數石子霰彈撲下城牆,在密密麻麻的奴才大軍裡打出一片又一片坍陷。
高大伯在響聲響起的時候,猛的將身前一個瘦小的傢伙提起來,頂在了自己和小二的頭頂,一陣噗噗的聲響,那個被舉起的人就在慘叫掙扎幾次之後,就再沒了聲息。
高大伯一把將那個屍體丟掉,連歉意的望了一眼都沒有,繼續隨着大軍向前,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時候,只要自己能活着就是一切。
火炮的裝填是很費時間第,趁着這個難得的空閒,王小二就在高大伯的腋下伸着脖子向城牆上看。
一個又一個粗糙的雲梯靠在了那個低矮的關卡之上,開始有自己的同胞順着一個又一個雲梯在往上攀爬。
然而,這些漢人奴才身上根本就沒有一點防護的甲冑,一個個單薄的麻衣破布,怎麼能抵擋城牆上面的刀槍弓箭?不斷的有人被上面的弓箭射中,慘叫着掉下來,然後就有人繼續往上爬。然後就被迎面一塊石頭砸下來,然後就繼續有人上。
王小二剛開始還不明白,往那上面爬明明就是送死,爲什麼還要往上爬呢?難道那些人都是傻子嗎?
人當然不是傻子,趨利避害,這是人的本能,就在王小二被後面推着,一步步向前靠近的時候,他總算知道了這些人爲什麼要不要命的往上爬了。因爲在每一個雲梯的底下,都有幾個主子的親信,揮舞着砍刀在逼迫着一個又一個奴才往那雲梯上攀爬。
而在這個雲梯下,已經橫躺豎臥一層的人,一個個也不知道死活。
王小二眼睜睜的看着一個漢子不想爬上雲梯,結果那個主子的心腹也不跟他廢話,一刀就砍了過去,那顆不甘心的人頭就滾落到了一邊。
“下一個。”那個心腹就語音裡不帶任何感情的吼着。
一個奴才兵就只能咬着牙,抓住了雲梯往上爬,剛剛爬了一步,那個奴才兵帶着哭音對着底下的人哀求:“老少爺們兒,我死了,請給我家裡帶個話兒——”
結果他還沒說完,那個心腹的大刀就扎進了他的後背,那個奴才兵就慘叫一聲,倒進了下面的死人堆。
這個心腹就狠狠的罵了一句:“磨嘰。”然後血紅着眼睛大吼:“下一個。”
一個又一個奴才兵上去了,但是毫無懸念的被上面打了下來,躺在雲梯下面的人越來越多,但沒有人能顧及他的死活,無數的腳就踩着他們的屍體,繼續向上攀登。
前面的人越來越少,最終高大伯和王小二爺兩個,被擠到了一架雲梯的前面,高大伯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一次衝着身後的王小二道:“看着我的動作,跟緊了,這就要往上爬。”
結果一聲斷喝:“你過來,給我過來支撐盾牌。”
高大伯看去,卻正是那個心腹,給他支撐盾牌遮擋上面石頭箭雨的奴才已經被砸死在了一旁,這傢伙正在狼狽的左躲右閃着城上致命的打擊。這時候他看到身材高大的高大伯,立刻就抓了他的壯丁。
“看什麼看,再不過來我現在就砍了你。”
高大伯就拉着王小二往心腹身邊跑,剛剛抓起盾牌,結果那個心腹一把拽出來王小二:“你給我上。”
看着這個心腹手中的大刀,王小二隻能戀戀不捨的看了一眼高大伯,他在高大伯舉起盾牌的那一刻,看到他眼中的那種失望感覺。
王小二被逼迫着爬上了雲梯,兩腿瑟瑟發抖,一隻手根本就抓不住雲梯,沒有辦法,爲了穩住身子,除了將手中唯一的武器,那個木棍丟掉,這時候還管什麼沒有武器,他爬上去又能如何?只要現在別掉下去就行。
艱難的一下一下向上攀爬,揚起小臉痛哭流涕,這時候,面對死亡是如此之近,平時希望自己死掉,也好結束這苦難的一生,但是在死亡如此近距離接近的時候,生的渴求又是如此的強烈。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一邊往上爬着,一邊哭喊着,就在他爬到一半的時候,他看到這雲梯上面露出了一個礦兵,手中張着弓箭,那冰冷的箭頭離着王小二不過是咫尺之遙,即便這東西再沒有殺傷,在如此近的距離,只要這個礦兵一鬆手,這支利箭就會穿透王小二的腦袋。
王小二已經感覺不到恐懼,就是本能的慢慢向上爬,嘴裡哭喊着:“我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殺我,我不要死。”
面對着一張稚嫩的臉,面對着涕淚橫流的一張小小的孩子的臉,上邊的那個礦兵猶豫了,也可能在他的心靈深處,想起了他早已死去的弟弟,也可能是在他的腦海裡,閃現的是他曾經的左鄰右舍的兄弟,他的弓箭就那樣張着,緊緊的抵住了正在向上攀爬的王小二,然而卻沒有鬆開手。
王小二已經感覺到了這個利箭頂在了自己的腦門上,冰冷的死亡氣息,已經讓他從頭冷到了腳,身上所有的感覺都已經沒有了,所有的思維也已經沒有,只是喃喃自語:‘我不想死,不要殺我。”
就在雙方在僵持的時候,八旗的大陣上傳來了一陣陣響亮的銅鑼聲還有牛角號撤退的聲音。
城上城下就在這一刻,竟然一起爆發了一陣歡呼。緊緊抵住王小二額頭上的那支利箭,也收了回去,靈魂歸了頭腦的王小二,明顯的感覺到那個人長出了一口氣。
現在,王小二非常慶幸,在這個亂世裡,自己又可以多活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