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閒來無事,索性來到了東官廳大營。
說到底還是因爲草原的消息,讓這位正德皇帝陛下有些寢食難安。
那蒙古小王子都快他娘地一統草原了,自己這個大明皇帝還在跟士紳縉紳爭鬥,一想到這兒朱厚照心情就差到了極點。
他喚來楊廷和,師生二人進行了一場深層次的談話交流。
今日不同往日了,以往大明還可以關起門來,爭權奪利窩裡橫。
可是現在一個大一統的蒙古勢力即將出現,這就好比當年也先統治的瓦剌,要是一個處理不好,極有可能大明會再次經受一場土木之禍!
“陛下,當整飭邊防。”
“近來邊境安穩,除直面蒙古的宣府、大同等重鎮外,其餘邊將懈怠不堪,欺上瞞下,是常有之事,朝廷當派遣大批御史前往巡查,便是意在整飭其不正之風。”
“如今蒙古小王子即將一統草原,邊境不穩,各關隘軍備混亂,臣建議朝廷派遣御史分駐各關,協同守備,整飭邊務!”
這是昨夜文臣縉紳商議出來的結果。
來自草原的驚天消息,徹底打醒了整個大明。
不只是皇帝朱厚照,還有如今執掌朝堂各部寺監的文臣縉紳。
楊廷和下朝之後,就立刻找到了王鏊、楊一清、費宏等朝堂重臣,商議如何應對此事。
皇帝陛下擔心的是丟掉祖宗社稷,而文臣縉紳擔心的是會失去基本盤。
文臣縉紳的基本盤,就在於一個安穩的朝堂,只有朝廷正常且安穩的運轉,這樣才符合他們的既得利益。
所以,蒙古小王子不得不防啊!
羣臣商議之後,想出了這麼個辦法。
御史巡邊,這也是慣例。
那些邊將大多跋扈,貪腐受賄剋扣軍餉更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平日裡也就罷了,朝廷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還要他們駐守邊防,但是現在情況卻完全不一樣了,必須要讓這些邊將恢復警惕之心,時刻準備迎接那蒙古小王子的南下大軍!
朱厚照卻是眉頭一皺,不太喜歡這個提議。
“朕記得以往御史巡邊,倒是有幾個性子剛硬的,結果卻翻出了些陳年積弊,但是更多的,則是與鎮守邊將發生摩擦,鬧出一樁樁公案的。”
“這個節骨眼上,還指望邊將保家衛國呢,你們文臣縉紳不會是還想趁機打壓武勳吧?”
楊廷和臉都快綠了,哪有這般憑空污人清白的?
“陛下明鑑,御史巡邊,協同守備,本就是爲了整飭防衛。”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就是去挑刺的,那些鎮守邊將好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突然空降來了一個欽差御史,還要挑他們的刺查他們的賬,雙方自然就會爆發矛盾!”
他這話倒是讓朱厚照大感意外,沒想到楊廷和也開始“與時俱進”了啊!
“楊師的意思是,御史是過江龍,邊將是地頭蛇,一方想要維持安穩,一方想要有所作爲,兩者相鬥之下,自然會產生矛盾了?”
“陛下英明!”楊廷和輕飄飄地拍了一記馬屁。
巡邊御史和鎮守邊將,差不多就是過江龍和地頭蛇。
朱厚照這個比喻雖然略顯粗俗,但是直接點到了要害關鍵。
“但問題在於,這可不是朝廷想要看到的局面,大戰將起內部不能團結一心也就罷了,結果還互相爭鬥,那等到蒙古小王子南下,咱們直接投降認輸算了!”
這就是玩笑話了。
“陛下,鎮守邊將行伍出身,欺上瞞下,剋扣軍餉,役使將士……這些都是常有之事,如今朝廷派遣大批御史前往巡查,便是意在整飭不正之風,有所衝突也是正常。”
“以臣之見,歸根結底,乃是因爲御史雖代朝廷巡狩,然而各處邊將驕橫已久,豈會甘心?若要解決此事,需派京中得力重臣,巡視各處,臨機專斷。”
朱厚照瞥了楊廷和一眼,他這話分明就有趁機給鎮守邊將上眼藥的嫌疑。
不過問題在於,人家楊廷和說的也是實情。
如今大明王朝的鎮守邊將,的確和國朝初年、永樂年間大不相同。
吃空餉,廢操練,剋扣軍餉奴役將士……那都是常有的事。
更過分的,挪用屯軍爲私用的事情,給他們這些將領謀取私立,都屢見不鮮。
大明邊備廢弛,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弘治年間,整個邊防更是爛得令人髮指!
從東到西,整個邊防都被蒙古韃子打得跟狗一樣,明軍無力反抗,"不能御","坐虜入境","以爲恥"之類的描述比比皆是。
那些什麼大捷,不是朝廷給自己臉上貼金,就是邊將殺良冒功,其他人或許不知道,但朱厚照又怎麼不知道。
就比如弘治十二年正月,遼東守臣上奏朝廷,說是取得了三次大捷,斬首三百級,看起來很厲害有沒有?
結果這捷報到了朝廷之後,壓根都沒人信啊!
“邊備疲睏,素乏銳氣,往時捐數十百人僅易虜首一二級!”
“李杲之老疾,諸鎮巡參佐之庸懦,而能辦此?”
文臣縉紳開始了質疑,遼東官軍都是一羣草包廢物,以前死一兩百人只能斬首一兩級,現在怎麼可以取得這樣的大捷,一定有詐啊!
打了大勝戰都沒有人信,朝廷的文臣縉紳怎麼可以這樣埋汰人?
結果先帝爺派人去查,果然有詐。
遼東官軍以互市爲由,把泰寧福餘兩衛的男男女女三百多人騙來,把人都灌醉,然後殺掉,再向朝廷報捷。
這算是什麼?
說好聽點是誘殺,說不好聽是那就是殺良冒功!
好端端地把人騙來殺掉,開啓邊釁,招致怨恨,還有臉報捷,遼東官軍就是這個德性,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整個弘治年間,大明對於北虜能有效抵禦的戰役寥寥無幾,斬獲較多的大勝只有三四次,經常被士紳縉紳吹捧的王越的那場“賀蘭山大捷”,真正戰果也不過是斬首四十二級。
剩下的戰役就不值一提了,絕大多數入寇,都會有相關鎮守人員被論罪,即使是論罪,弘治朝廷似乎都顯得漫不經心,幾乎沒有詳細認真地追究緣由,不思考改善方略,只是簡單地罰俸或降級,有許多次更是直接“宥之”,命其戴罪殺敵。
以致於當時還是吏部侍郎的王鏊都忍不住上奏進言,“比年邊臣冒報功次皆得升賞,而敗軍失律者往往令之戴罪殺賊,此人心之所以日懈,邊備之所以日弛”,朝廷不重視,不嚴督,無舉措,有功雖賞,有罪不罰,這樣的氛圍下,下面邊關鎮守官及將士當然是人浮於事,虛應戰事。
經過這樣放任自流的十幾年,北虜當然越來越囂張,時不時就南下劫掠殺人無數,而反之大明邊軍也是越來越頹廢疲軟,只知道龜縮在長城堡壘裡面,連反擊都不敢,對韃子畏懼到了極點,毫無軍心士氣可言!
所以倒也不全是文臣這邊在給武將潑髒水,只是邊備廢弛的真正原因,同樣不能全怪那些鎮守邊將,朝廷要承擔主要責任!
朱厚照嘆了口氣,道:“楊師所言甚是,大局當前,朕也沒心思處理這些相互攻訐,雞毛蒜皮的小事。”
“若要選一位得力重臣巡邊,楊師可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左都御史,費宏!”楊廷和不假思索地給出了答案。
要說得力重臣,又能鎮得住那些驕橫邊將,除了都察院的總憲大人外,再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朱厚照也有些心驚,看向楊廷和,陷入了沉思。
文臣縉紳這是……示好嗎?
都察院總憲爲了大局親自巡邊,放在以往都是極其少見的事情!
但是,邊境幾十處的關隘口,這麼大的盤子,要總攝大局,必須要有一個實力威望都鎮得住的重臣出面。
現在還不是野人說的那樣,武臣見了文臣要行禮的離譜地步,是以如今的武將,尤其是邊將,還未褪去國朝初年的驕矜與驕橫。
所以要負責這件事情,必須要九卿級別的人出面,不然是鎮不住的。
按照朝廷以往的規矩,外出巡視的最高風憲官,乃是右都御史。
右都御史雖然不是坐堂官,但是也是位高權重之輩,再進一步便是九卿,自然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授官的。
“費總憲性格剛正,能力突出,親自巡邊整飭邊務,那些邊將再如何驕橫,想來也是不敢與費總憲對着幹,到時邊境自可安穩!”
楊廷和再次開口,給出了他的解釋。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文臣縉紳也必須開始顧全大局了。
費宏這位左都御史親自巡邊整飭邊務,也可以讓皇帝陛下看到文臣縉紳的責任和擔當!
“真朕考慮一二,此事稍後再議吧!”
朱厚照看到了湯昊,所以沒有急着答應此事。
得知皇帝陛下親自駕臨,湯昊也不得不帶着仇鉞、王瓊等人趕來接駕。
“行了行了,朕只是隨便走走,不用如多禮!”
朱厚照把湯昊給扶了起來,又注意到安國和王瓊還在,立刻追問道:“二位愛卿爲何還不趕去赴任?”
“湯侯稱有一基建神器!”王瓊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神器?”朱厚照頓時眼睛一亮,“又是什麼好東西?”
楊廷和也是滿臉好奇,這可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湯昊懶得解釋,直接揮了揮手。
“一起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