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倭國銀礦
叛亂結束。
大明王朝也恢復了往日的腐朽。
但朝堂局勢卻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因寧王朱宸濠和興王朱祐杬入朝爲官,並且二王公然支持中山侯湯昊的易切提議,朝堂之上不再是文臣縉紳的一言堂,而是多出了一股嶄新的勢力。
而且關鍵問題在於,皇帝陛下制定的這宗藩新制中,將王府教育體系也納入了考覈之中,但凡宗室子弟通過了專門爲宗室制定的考覈,他們甚至可以直接入朝爲官!
這纔是文臣縉紳最膽寒的地方!
爲什麼文臣縉紳可以把持朝政五十餘年?
難道這其中就沒有大明皇帝試圖收回權柄,改變這種現狀嗎?
當然有,成化帝朱見深就是最好的例子,然而成化帝最後成功了卻也失敗了。
成化帝當國的時候,他確實是言出法隨的皇帝陛下,文臣縉再難與其抗衡。
然而等到他一駕崩,接下來的弘治王朝,卻是成了文臣縉紳的黃金盛世!
說一千道一萬,文臣縉紳是不害怕出現什麼暴君獨夫的,因爲諸如太祖高皇帝、成化帝這樣故意苛責文臣縉紳的暴君獨夫,他們又能活多長時間呢,不過四五十年罷了,文臣縉紳完全等得起!
因爲有着科舉這個源源不斷的供給存在,文臣縉紳就可以源源不斷地扶持提攜後輩進入朝堂繼承衣鉢,以此保證權勢不絕傳承不斷。
所以哪怕是一時被天子打壓,他們只需要暫時隱忍即可,也終會再有崛起之時!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另一層含義就是,只要有天子,就有朝臣。
那洪武一朝,可謂是對文臣最爲嚴苛之時,剝皮實草,廷杖詔獄,哪一樣不讓文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太祖高皇帝這個暴君獨夫,恨不得用盡天下最惡毒的手段來整治文臣縉紳!
但是如今呢?
但是自那天順以後呢?
還不是文盛武弱!
哪怕中間又出現了成化帝這麼個小獨夫,結果有什麼變化嗎?
僅僅只需要換上一個天子,文臣縉紳就成功地捲土重來,再次執掌朝政大權!
一代天子就算再厲害,不過數十年的時間,文臣縉紳們完全熬得起,也完全等得起!
說句不好聽的話,皇帝天子對文臣縉紳而言,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
文臣縉紳需要的是一個穩定的朝局和成熟的政務處理體系,只要大明這個強大的機器仍然在正常運轉當中,那麼無論御座上坐的那個人是誰,文臣縉紳都是不可或缺的。
當然,相比於太祖高皇帝這種暴君獨夫,他們自然還是更加希望每一任大明皇帝都最好是弘治皇帝這樣的聖君賢主。
然而,現在情況卻完全不同了。
因爲正德皇帝正在解除藩禁,正在引宗室成員入朝!
據聞那寧王朱宸濠已經開始着手籌備宗室大考了,等這些宗室子弟通過了大考,不管是習文還是從武,他們都可以順理成章地步入仕途爲官爲將,這也就意味着宗室藩王入朝是有傳承存在的!
文臣縉紳爲什麼可以把持朝政?
因爲他們不可或缺,因爲他們存在傳承,因爲武將勳貴沒有傳承!
基於兵權這個敏感的東西,武將勳貴的晉升條件是極其苛刻的,皇帝自然也不可能給他們留下傳承道路,以致於某支戰兵淪爲某個武勳世家的私軍。
武將勳貴唯一的傳承,可能就是科舉之中的武舉了。
然而相對於文科舉,武科舉較爲不受重視,大明朝的武舉創制甚早,但制度一直沒有確定下來,時而被廢,時而恢復。
直到成化十四年,成化帝才根據太監汪直的建議,以文科爲例,設武科鄉、會試,說白了這也是成化帝爲了制衡文臣縉紳而採取的手段。
可到了弘治六年,朝廷定武科六年一試,先策略,後弓馬,策不中者不準試弓馬。
說句可笑的話,在這大明朝參加武科舉,這些武夫不但要飽讀詩書,而且還得有文采做出策略,“先之以謀略,次之以武藝”,把軍事謀略置於軍事技術之上。
如果在答策的筆試中不及格,如果你寫不出一篇好文章,便不能參加武試,更別談什麼高中武舉人了。
這武舉初期的筆試考三題,試策兩題,另一題論考四書。
說得直白一點,成化帝想要扶持武將勳貴,所以重視武舉將其徹底定製,希冀着能夠藉此挑選武將人才對抗文臣縉紳。
然而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想考武舉那可以啊,先飽讀詩書再說吧,寫不出一篇好文章來,你連展現武藝的資格都沒有,自己滾回去舞刀弄棒去吧!
這民間武夫大多都是些目不識丁的粗鄙莽夫,他們拿命寫都寫不出來什麼錦繡文章,甚至可能都寫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所以自然是不可能來自取其辱的。
再說了,要是人家當真飽讀詩書,要是人家真有這謀略策略,那還考什麼武舉人,去考文舉高中進士狀元的什麼不香嗎?
要知道大明軍事職位多半由世蔭承襲,比如衛所將領等官職都是一代傳一代的,此外再加上由行伍逐步提拔起來的將領,這纔是軍中將佐主流任職模式,而這武舉選將只是個補充形式罷了,根本就不受重視!
正因爲如此,沒有傳承通道存在,武將勳貴纔會日益沒落,反倒是因爲九邊軍鎮抵禦蠻夷,變相成了一個篩選武將戰將的人才基地,諸如仇鉞、安國等戰將都是從九邊崛起的。
這種對比之下,文臣縉紳憑藉科舉源源不斷地提供新鮮血液進入朝堂,一代又一代積攢政治底蘊,而武將勳貴卻連傳承都沒有,哪裡會是文臣縉紳的對手,逐漸沒落衰亡纔是常態。
然而此刻這些宗室藩王卻不一樣!
皇帝陛下大力整頓王府教育體系,而且給了宗室子弟進學修德的動力,這些宗室子弟不缺資源,更不缺名師,只要他們肯認真學習進學修德,通過這宗室大考簡直就是輕而易舉,到時候就可以源源不斷地進入朝堂,與文臣縉紳分庭抗禮!
宗室藩王不但有傳承,而且人家的底蘊,遠遠超過任何士紳縉紳!
這纔是士紳縉紳真正擔心的地方!
等到大量宗室成員步入仕途,等到文臣縉紳被不斷攫取權柄,他們還拿什麼掌控這個朝堂?
正德皇帝這個大膽且冒險的舉動,無疑擊中了文臣縉紳的要害,迫使他們不得不想方設法地阻止宗室成員入朝,或者說減緩這些宗室子弟入朝的進度!
楊廷和已經求得張敷華派遣御史趕赴江西南昌,暗中調查這寧王朱宸濠的不法罪證,只要拿到了確鑿證據,楊廷和就有信心將其給徹底扳倒,然後順勢將這些宗室給逐出朝堂!
可還不等他有何動作,一個突然傳回來的消息,卻是引起了京師震動。
三年前去往倭國的使團終於返回大明瞭,而且他們帶來了一個足以讓所有士紳縉紳都爲之瘋狂的好消息——石見銀礦確實存在,並且藏銀量不可估計,至少遠超大明所有正在開採的銀礦!
當初湯昊爲了推動大明走向海洋,所以設計道出了倭國石見銀礦一事,逼迫朝廷派遣使團前去倭國查證,名義上是去調停倭國各地大名的內部爭鬥。
正常一個出使他國的大明使團,正使一人副使一人,最多加上一些隨行官員但也不會超過十人,然後就是行人司官員二十餘人,總體人數確保在五十人以下。
然而因爲一座藏銀上億的石見銀礦,大明天團規模直接擴張到了近兩百人!
這兩百人去倭國的主要目的,還是爲了去核實查證石見銀礦的消息是否屬實。
而這快兩百人的使團隊伍,幾乎飽含了大明士紳縉紳各方勢力,畢竟這麼重要的事情,那肯定得派自己人過去,心裡面才踏實。
這支使團由禮部右侍郎謝鐸率領,湯昊派遣馬永和鄧伯顏率兩千戰兵護送,一去就是三年之久,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正當朝野上下都快要將他們給遺忘的時候,這些傢伙終於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來了這個震撼人心的消息!
不只是士紳縉紳激動,皇帝朱厚照同樣也很是激動!
畢竟野人可是說過,這座石見銀礦可是藏銀過億啊!
這是什麼概念?
大明王朝一年的稅銀收入也不過才三百萬兩左右!
也就是說,這座倭國的石見銀礦,藏銀堪比大明三四十年的稅銀收入!
要是可以將其收入囊中,那他朱厚照還愁什麼沒有銀子訓練戰兵了?
所以朱厚照立刻召見了湯昊,後者聽聞謝鐸等人終於回來了,也是有些欣喜。
畢竟山東清河船廠的艦隊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再配合這一陣風向,完全就可以順勢出海了。
“野人,你說的竟然是真的!”
朱厚照激動得面紅耳赤,狠狠捶了湯昊胸口一拳。
“嗯,先別高興得太早!”
湯昊沒好氣地提醒道:“那座銀礦現在可還不是你的,而是人家大內義興的!”
聽到這話,朱厚照瞬間眼睛都紅了。
“什麼狗屁大內義興?”
“朕看上的那就是朕的,他一個狗屁大名,跳樑小醜,也敢搶朕的銀子不成?”
湯昊聞言一愣,隨後有些哭笑不得。
眼前這位大明正德皇帝陛下,此刻宛如一頭護食得惡犬,紅着眼睛齜牙咧嘴的,最爲搞笑的是明明這還不是他的食物,而是人家的啊!
“陛下,這件事情沒那麼容易。”
湯昊摸着下巴提醒道:“我們想要得到這座石見銀礦,那就必須得出兵倭國,但是文臣縉紳會同意我們這樣做嗎?” 出兵倭國?
這確實有很大阻力。
朱厚照被湯昊潑了盆冷水,隨即也冷靜了下來。
且不說倭國是太祖高皇帝欽定的不徵之國,這自古以來華夏王朝就是禮儀之邦,秉持着懷柔遠仁的儒家思想,可是鮮少出兵攻打藩屬國的,怎麼看都沒有大義名分啊!
這些個文臣縉紳本來就堅決反戰,想來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所以朱厚照直接將這個難題拋給了湯昊,沉聲道:“野人,你快想個辦法,不管如何這座石見銀礦我們一定要得到!”
“你也清楚這座石見銀礦對我們的重要性,只要得到了它,那麼別說五萬戰兵了,就算十萬甚至二十萬我們都能夠養活得起,到時候你也可以揮師北伐在茫茫草原上面追亡逐北了!”
湯昊淡淡地瞟了朱厚照一眼,隨後提出了一個不錯的方案。
朱厚照聽後眼前一亮,立刻就命人着手前去佈置。
與此同時,楊廷和府邸。
吏部尚書王鏊,禮部尚書張升,刑部尚書王鑑之,工部尚書李善,四位在京尚書全都聚集於此。
他們之中本身也沒有什麼太大私交,全都是因爲眼下局勢而不得不聚集在此處。
沒辦法,宗室入朝對文臣縉紳產生了致命威脅,他們若是再不報團一致對外,還展開什麼內鬥的話,那文臣縉紳勢必會被打壓得徹底失去權柄,淪爲大明宗室的下屬走狗,這是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楊廷和攙扶着張敷華緩緩走了進來,四位尚書見狀立刻起身行禮。
現在內閣權柄還未膨脹到凌駕於六部之上的地步,加上內閣首輔楊廷和執政不久,所以論及地位自然與四位尚書相當,甚至真要說手中實權的話,他還遠遠不如吏部尚書王鏊。
因此四位尚書真正行禮的人,乃是都察院總憲張敷華。
這位一生清廉正直的五朝元老,原本與內閣首輔劉健、天官馬文升一同輔政維持朝堂各方勢力平衡。
然而隨着劉瑾當朝亂政,劉健與馬文升先後被迫致仕,黯然離開朝堂,現如今朝堂之上也就剩下了這位總憲大人,還在勉力支撐。
因爲如今的都察院,可是一個龐然大物,擁有獨立偵緝抓捕權,儼然成爲了高懸於文臣縉紳頭上的一柄尖刀利刃!
張敷華掃了一眼在場之人,然後緩緩坐在了椅子上面。
他年齡已經大了,而且看清了朝堂局勢,因劉健和馬文升接連被迫致仕,所以張敷華也有些心灰意冷,多次上奏請辭,可惜皇帝陛下並沒有同意。
原因很簡單,都察院是一柄尖刀利刃,朱厚照還沒找到一個聽話的合適人選,替他執掌都察院,因此就將張敷華致仕的事情一拖再拖。
現如今皇帝陛下解除藩禁,引宗室力量入朝,意在對抗文臣縉紳,張敷華本不願意理會,奈何楊廷和一再出言懇求,他畢竟是名教子弟出身,再加上並不支持皇帝陛下這種冒險的做法,所以也罕見地破例一次,來了這楊廷和府邸議事。
“老大人,我們如今當如何是好?”
楊廷和主動開口,將眼下局勢一一道出。
文臣縉紳現在面臨的困境,主要還是因爲皇帝陛下的敵意太重。
爲了打壓文臣縉紳,甚至不惜冒險解除藩禁,引宗室藩王入朝爲官,給他們重新執掌權勢的機會,這是何等大的敵意,纔會做出這樣冒險的舉動?
任誰想到這一點,心裡面都會惴惴不安。
張敷華聞言嘆了口氣。
“文臣縉紳把持朝政,不願將權柄歸還陛下,這本身就是取死之道。”
“現在是大明,不是前宋,難道伱們還在做着什麼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美夢嗎?”
面對張敷華的反問,在場衆人全都選擇了沉默。
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這是什麼美夢嗎?
其實並不是啊!
因爲弘治朝堂,不就是如此嗎?
爲何到了這正德朝堂,就行不通了呢?
“當今陛下,與先帝爺,終究是不一樣的啊!”
張敷華沉聲道:“氣魄,膽識,遠略……陛下遠勝先帝爺!”
“大明朝廷到了如今,勉強維持運轉,已經是極限了。”
“若是再不想辦法加以革新,民窮財盡,軍民困苦,遲早會生出大亂來的!”
“所以,陛下這麼做,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出乎意料地,張敷華竟然爲皇帝陛下開口。
在場衆人依舊沒有吭聲,而是陷入了思考。
他們何嘗不明白這些個道理,何嘗不知道皇帝陛下爲什麼這樣做。
但是誰又願意心甘情願地交出手中權柄呢?
權力這個東西,就是一種毒藥,一旦沾染上了,嚐到了它的滋味之後,任何人都會捨不得放手!
更何況文臣縉紳可是把持朝政五六十年,輕易間就想讓他們交還權柄給皇帝陛下,這怎麼可能呢?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們將權柄交了出去,皇帝陛下真就能中興大明嗎?
萬一他做不到呢,那豈不是反倒會加速大明的崩壞?
所以,這裡面的是非對錯,並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說得清楚的。
“宗室入朝,陛下既然敢這麼做,那就定然做好了準備。”
“興王朱祐杬不必顧慮,這是一位賢王,陛下特意樹立起來的金字招牌!”
“其人德行高尚志趣高潔,沒有任何政治污點,也沒有任何攻訐彈劾的藉口和理由,所以不要把時間精力浪費在他身上。”
張敷華還是給出了他的看法。
“至於這個寧王朱宸濠,他就是另外一個極端了。”
“陛下故意將他捧上高位,有意放縱之下朱宸濠勢必會大肆培植黨羽,然後就是自取滅亡的那一天!”
“到了那一天,纔是你們的機會,纔是一舉將宗室力量逐出朝堂的機會!”
聽到這話,楊廷和頓時眼睛一亮。
他這才終於明白過來,湯昊和朱厚照究竟想幹什麼了!
這對野心勃勃的君臣,當真是下了好大一盤棋啊!
只怕到了那個時候,宗室也會被順勢踢出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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